《那年那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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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的事-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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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的郭子儒还是不敢大意。郭子儒依旧那么胖,但明显老了许多,头顶稀得没剩几根头发,害得他成年要顶着帽子。“清队”时折腾得他半死不活,到定性时一内查外调哪件事也没落实,错案一桩。但窦耀迪怕自己面子过不去,还是硬挂了他几年。直到李宪平重新任职后才重新使用他,仍管材料场。至于深挖出的那几个漏划的地主、富农也没有一个是真的。
  天黑的时候,高娅慧进的家门,见邹晓风与两位好友早喝上了,又弄了一桌的炒菜,好奇地问:“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哥儿仨躲在家里喝上了!”
  邹晓风说:“老潘来是想瞧瞧咱们援朝的,他不知这小子上午刚走。我一想难得凑一起,就把宪平也找来了。这两个还想指望你给他们炒两个菜呢,哪知现在连我都指不上你这大忙人。”
  高娅慧与客人扯了几句闲话,推说累了想先歇一歇回了自己的屋。她看出这几个凑一起准有话说,她不想添乱。也是将近五十岁的人了,上班又远,她刚刚担任了财务的负责人,下了班一回到家就有要散架的感觉。当初儿子援朝插队刚走了两年,便是女儿爱华插队,好在女儿是在本市的郊县插队,一个月能回来一次。这次儿子回来是兼办公事,女儿闻讯也向生产队请了假,一家四口总算团团圆圆过了一回国庆节。女儿,儿子说走就走了,当母亲的自然一时缓不过劲来,感到心里空荡荡的。
  邹晓风中午一听到那个小道消息就连声叫好,说这就对上碴了,他说早就从报纸上看出一些门道了,他就是闷在心里没说。李宪平提到老潘的那个建议,他说现在老伴指不上,要想喝好,除非下午的会早些散。李宪平当即说,以我的意见,下午的会干脆取消,待会儿我去通知他们改日子,就说你和老潘有事参加不了。这种扯淡的会估计长不了,要让我这样的心情再说亏心话比打我都难受。结果吃过午饭邹晓风就回了家,悄悄准备了一桌好菜。
  与李宪平相比,邹晓风明显老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了,黑发已成了点缀。他家里家外操心,不比李宪平,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在这场浩劫中,二人受的磨难大致相同,但李宪平的心理承受力似乎要比他强得多。是邹晓风提出这个消息先不要告诉高娅慧,说女人心里搁不住事,怕她一高兴睡不好觉闹心。
  老潘的酒喝得太冲,那种兴奋劲是什么力量也抑制不住的,这些年他受了多少委屈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好像地下党与叛徒之间只是个约等号,就因为你过去干过地下党,就可以先给你安个变节,叛徒的罪名再去寻找证据,一切都是想当然,凭靠的是人的想象力,似乎只有往最坏了想才能有收获,只有往坏了想才是最革命的表现。找不到证据就把你当“准叛徒”先挂起来。当初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革命,为了革命的事业随时随地准备牺牲自己生命的,如今被人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成了革命的敌人,搁在谁头上谁想得通!如今听到那几个造孽的遭了报,他能不欣喜若狂吗!
  李宪平劝他悠着点喝,他知道老潘喝多了有吐酒的毛病,这毛病是这两年才落下的。别人是越老喝酒越油,他却是一让就喝,一喝就多,为这他不敢轻易请老潘喝酒,怕他喝多了伤胃。李宪平半认真,半是玩笑地劝他:“悠着点儿喝,回头万一这消息要是不准,你这小老头儿不白醉了一回!冤不冤啊?”
  老潘一摆手说:“不冤。今儿假的我都当真的庆祝。如果这消息真是人编出来的,就充他编得这么精彩,这么让人痛快,就值得让人痛痛快快喝一回!让老邹说说,我这话有没有毛病?”他已喝得有了三分醉意,但话说得格外明白。
  邹晓风说:“没毛病,说得对极了!今儿你痛痛快快喝好了,别喝冒了就行。回头也甭去宪平那儿睡,援朝这屋的被子是新拆洗过的,比宪平的被子干净得多。这两用沙发一拉下就是个床,你今天也新鲜一次。”
  儿子援朝长年不在家,他住的屋子被家里当作客厅用,室内不摆床,双人沙发是两用的,样式是甘兴旺带头搞起的,由于能节省空间,家属楼不少人都跟着效仿。前两年张槐非要帮老邹家也做一件,还拉上甘兴旺来做他的工作,拦都拦不住。那小子因“清队”时得罪了不少人,在厂里混得很臭,便想着法子往回找,谁家做家具他都往里伸头。甘兴旺说,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就给他个机会吧。老邹这才做了一件。
  仨人由这件两用沙发扯到张槐,聊起了厂里这些年的人和事,自是十分的感慨。李宪平说:“人心都搞乱了,是非也搞颠倒了,再不刹车,这个烂摊子就不好收拾了!说心里话,我也是真怕那个消息不实,让咱们空欢喜一场。”
  邹晓内搭话说:“我看这消息不会有假……”
  这时高娅慧冷不丁冒了出来,冲着他们问道:“你们仨到底听到什么消息啦?什么真的假的呀,我可在外边听半天了!”
  仨人先是一阵傻笑,笑完了邹晓风还想瞒,他刚要张口就被李宪平拦住了,将今晚喝酒的原由实情相告,他说,嫂子又不是外人,说出来让她也高兴高兴。
  不料高娅慧听完激动地双手一击掌说:“这事很可能是真的!今上午我们科里的小韩对我说‘高姐您家可要预备两瓶好酒,等有喜事的时候好庆贺一下。’我问她什么喜事,她说到时候就知道了。后来办公室一来人我就没再问她。”
  这时邹晓风一旁插话说:“她们科里的小韩她公公是个副部级的老干部。这小韩跟她关系不错,什么话都敢说,还特看不上江青。主席的追悼会上江青穿的一身黑沙她就特看不上,指着报纸对她说,高姐您瞧这妖里妖气的像个什么样儿?她回家跟我一学,我还嘱咐过她别搭这种话。”
  李宪平听了当即给高娅慧斟了一杯酒递了过去说:“嫂子,就冲你刚才提供的这条信息,我今儿要好好敬你一杯!”说完一饮而尽,兴奋地满脸通红。
  一个星期后,“中共中央关于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反党集团的通知”正式下发至基层,北京城一度成为欢腾的不夜之城,锣鼓之声彻夜不停,鞭炮声赛过往年的除夕。全国各地连续数天暴发了庆贺“四人帮”倒台的大游行;亿万民众将粉碎“四人帮”比作二次解放。京城的白酒一度脱销,据说外省市也有类似现象。这期间,发行量很大的《参考消息》刊载了香港《明报》一篇题为“打垮江青,普天同庆的社论,里边有一段精妙的概述说,”任何国家的政治斗争,双方总是各有拥护者,但要像江青那样做到‘国人皆曰杀’的地步,那倒也是十分不易。“这家报纸的另一篇社论认为”江青应得国民党勋章,”意思说,国民党反动派想办没办到的事,全由这位“三十年代的电影明星”完成了。
  文件传达的当晚,曙光厂的家属楼里就有几个喝多了吐酒的,一进楼道门就有一股浓烈的酒味。全福没买到白酒,只好买了一瓶红葡萄酒凑合。他家的老四和小五一尝那酒有些甜味也抢着喝,结果一瓶酒干了倒把他的酒瘾勾上来了。他的日子过得较为紧张,平常喝酒全几两,几两的零打,他五个孩子有三个插队,用他的话说,家里的钱全捐给铁路了。他估计这时候王河肯定也在庆贺,便想到他家去蹭酒喝。他不好意思空手过去,将买的一挂小钢鞭提在了手里。
  王河家里挺热闹,赵贵臣、张祥,范建国全在,弄了一桌酒菜,金玲一个人在厨房忙乎。赵贵臣和张祥是散了会便被王河拉来了,范建国则是准备请王河到家里喝几杯的,过来的时候这边早半瓶酒下去了,他也被留下来一起热闹。王河的大儿子大壮美术学得好,用他画的四张王、张、江、姚的漫画糊了四个纸人,准备挂楼外树上去,几个家伙的特征画得很像。
  全福进门说是想找王头儿一块出去放放炮仗。王河说,过来一块儿喝点儿,喝够了再下去折腾。大壮说,全叔您来的正好,这挂小钢鞭等我待会儿挂“四人帮”时再放,准能招人!
  全福也不客气,咧着大嘴冲金玲傻笑说,真是想尝尝我们弟妹清真的手艺。金玲说,嘴馋不说自己嘴馋,干嘛说那么好听?
  全福坐下喝干了王河递过来的的一杯酒,抹抹嘴对他们说,实说吧,真是嘴馋了,白酒我没买着,弄一瓶红葡萄酒还让我那两个小子干了一半,我这才过来,我是觉得这么大的喜事要是落不着二窝头喝太冤!说得几个人全笑了。
  范建国斟满了一杯酒双手递了过去说,来,我今天借花献佛,敬全师傅和各位一杯!全福听了高兴,接过酒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大伙儿也全干了。
  范建国显得异常地兴奋,这个消息他听到的较晚,是从石国栋那听来的,比正式传达只早了三四天,他也足足兴奋了三四天。他的两鬃虽已花白,但精神头十足,体魄依旧那样健壮。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之中虽饱受磨难,却也锻炼了意志,结交了不少知心的朋友,家庭的温暖,领导的信任,工人师傅的关心,尽管一路磕磕绊绊,他还是感到很满足。
  几个人正在谈笑风生,吴素梅突然找上门来,进门就埋怨范建国,说你这个请人的到好,人没请来自己到跟人家喝上了。也不告诉家里一声!这些年她只是稍微有些发福,人却不见老,一双眼神依旧那么有神,两边的鱼尾纹只是笑的时候才能看到。陈爱兰、金玲她们曾私下开玩笑说,吴姐驻艳有术,是爱情的力量。
  金玲让她和孩子一块儿过来吃晚饭,吴素梅笑笑说,有我们家一个能吃,能喝的给你这儿添乱就够可以的了。来的时候说是请王师傅的,这到好,在你们家喝上了。
  等吴素梅跟大伙儿扯了几句客气话走了,全福带头开上了范建国的玩笑,他坏笑着说,大个儿的姐姐真知道疼人。刚几分钟不见啊,就找来了,你们听听刚才小吴的口气,就像说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得真是无微不至啊!
  王河也说,大范修来这么好的媳妇真是福分。你瞧人家那两个儿子长的,跟大范站在一起就像哥仨个差不多。小吴呢,愣不见老,反到越来越年轻啦!按说我这做大伯子的没有这么夸兄弟媳妇的,但我是从心里为大范高兴!
  张祥提议说,咱们就为建国有这样的好爱人,好姐姐干一杯吧!他说完几个人一起哄全举起了杯子。范建国拗不过大家,只好举起酒与大伙儿干了一杯。
  又扯到正题的时候,范建国趁着酒兴说,我现在有个强烈的预感,“邓大人”还要出来工作!几个人都表示赞同,张祥兴奋地说,咱们就为预祝“邓大人”早些出来工作干一杯!
  众人听了同声叫了一声好,王河举起杯子率先站了起来,脆脆地和大伙儿一一碰过杯,几个人同时喝干了杯中酒。
  这时楼外突然一阵欢叫,接着便是“劈劈叭叭”地鞭炮响,全福过去往窗外楼下面一望,大壮做的那几个纸人已挂上了树,引得有上百口子人围过来看热闹,都说江青、张春桥画得最像。不少大人孩子将手中的电筒射向树上的纸人,在无数交插的光亮中,四个不可一世的家伙显得面目更加狰狞,也更为可怜。而欢乐的人群则像是过年,人们的表情又远比过年还喜悦。
  屋里的人全来到窗前,范建国凝望着窗外感慨万千,他已依稀感到,一个暂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第六章 1984年前后 改革开放春风沐浴的日子 
 
  1.都说他运气好,“改正”后一顺百顺

  曙光厂的上上下下全说范建国的运气好,福气大,这些年好事不断。
  先是1979年右派问题得到改正,很快恢复了他的党籍;一年后,他的两个孩子国庆考入了人大,国荣考进了清华;接着便是他被提为副厂长,主管技术、设备;不久前孙长喜退休,他又接替了老孙过去主管的生产和销售工作,他原先主管的工作则由新提为副厂长的王玉蓉负责。
  人们之所以说他福气大,是因他刚刚接替孙长喜的工作不久,便迎来了家具行业的黄金时期。家具市场出现了少有的供不应求的局面,很快再度实行凭票供应,各厂多年的库存全被抢购一空。人家说他这个销售厂长只要坐在屋里点票子就行。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农业改革首先获得极大成功,粮票再不是什么稀罕物,在自由市场上,一斤全国粮票只能顶两毛钱使用。而谁要是能送人一张家具票可是好大的人情,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曙光厂的办公楼建成很快就能使用了,连李宪平都对他说,你小子运气是好,我当了二十多年的厂长一直在破平房里办公,冬天冻个贼死,夏天又热得一身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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