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街墨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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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街墨巷-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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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氏逝世已经一个半世纪,但没有多少个作家能像他那样,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生活在当代社会中。他被誉为法国浪漫派的宗师,雨果只是他的承继人;他极力反对卢梭,却有着卢梭的民权思想;对人类未来的命运,他作过深刻的探讨,思想十分现代化;他是个保皇派,却以非常敏锐的目光预言民主制度的来临,且天生地热爱民主;他的作品强劲有力,虎虎有生气。如果你想了解法国的散文,首先要看夏多勃里昂。作为十九世纪的文坛泰斗,他跟雨果、福楼拜都是具有标志性的人物。法国人将他比喻为法国的莎士比亚、歌德、但丁。他还参与政治,先后官拜驻外大使和国务部长。    
    奇怪的是,他不被同时代的人理解,许多文人对他没有好感。司汤达说他“极度虚伪”;乔治桑说“他的作品没有寓意,缺乏灵魂”;维尼指摘他“政治,文学和宗教上的虚伪,假天才”。而事实上,这个虚荣心极重的人,巴不得占领整个文坛阵地。别人的赞扬奉承越多越好,而且永远觉得不够。他讨厌与他竞争的人,无论国内或国外的文人。拜伦这个跛脚诗人,单单是他留在威尼斯的影子就够他讨厌,还有卢梭那个害人精,法国大革命,天翻地覆,人头落地,就是他惹出来的。尽管他与卢梭之间区别不大,都希望有一个按自己尺寸特制的世界。    
    对他另眼相看的人,天下间只有一个,他就是拿破仑。    
    他与拿破仑是同时代的人,两人有着非常相似之处。拿破仑要做世界霸主,他要做文坛上的拿破仑。两个不同山头上的虎,依然难以兼容。首先挑战的,还是他夏多勃里昂。    
    夏氏是一个坐不稳的人,在他那个交通不发达的年代,先后到过美洲、耶路撒冷、威尼斯、布拉格等地方旅行,从旅行中吸取创作灵感。《阿达拉》是以美洲的原始森林为背景,描写一个印第安部落女孩子的爱情悲剧,为宗教作出了超乎人情的牺牲。1807年7月4日,他从意大利和西班牙旅行回来后,在自己的《水星》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游记《西班牙的美丽而具有历史意义之旅》。这篇游记旨在针对拿破仑,指他是个“被奉若神明的暴君”,“正在他的兴旺发达和奇迹当中”。文章一开始就言辞激烈:    
    当在卑鄙下流的掩人耳目当中,大家只听到奴隶的锁链和告密者声音回响的时候,当一切都在暴君面前发抖的时候,当招徕他的恩典和博取他的失宠,显得同样的危险的时候,历史学家会出现,负责为人民复仇。    
    文章末尾还提到,路易十五的几个被流放到意大利的女儿,在特里耶斯特城死去。     
    拿破仑得到消息后,怒不可遏:“夏多勃里昂以为我是个白痴不成?以为我不明白他说什么?我要教他在杜热丽王宫的梯级上砍头!”    
    拿破仑这番话自然传到夏氏那里。但别以为夏氏是一只蜗牛,只要碰碰它的触角,马上缩回到自己的壳子里。不,面对这种威胁,他反而感到一种荣幸。你拿破仑有何招数,不妨使出来,也好让他见识见识。但拿破仑才不会愚蠢到为一时意气,随便去制造烈士,这就是拿破仑之所以为拿破仑。他只将《水星》杂志合并了,由警察局通知夏氏移居到巴黎两古里以外的地方去。夏氏巴不得有个安静地方写作,就跑到巴黎郊区的狼谷去安家。两虎这场搏斗,使我们现在有一座在狼谷的“夏多勃里昂博物馆”。    
    由于《阿达拉》和《基督教真谛》一纸风行,给他带来一大笔收入。他以两万法郎买下狼谷一座房子和周围的领地,作为他流放的居所。“这是一座隐藏在长满了树木的几个小山丘上的园丁的屋子。”他的夫人在回忆录中有这样的记载。“当我们买下这所房子的时候,它像一间没有院子的谷仓,周围是一片劣质的苹果园,一片矮树林和几棵不中用的树……”后来他们花了大量人力财力将它重建,使它成为一座三层的美丽楼房,领地里种满从美洲和中东运来的树木。谈到这些树木,夏多勃里昂说:时候。


《文街墨巷》 Ⅱ夏多勃里昂与“狼谷”(2)

    我尽可能从我游荡过的各种气候环境中选取它们,它们使我想起我的旅行,给我内心深处的梦想以养分。    
    狼谷的夏氏博物馆,是夏氏几间博物馆中观众参观得最多的一间。它吸引了一批夏氏的读者,每年举办展览和研讨会。此处有关浪漫派书籍的收藏,达六千册之多,成为国内外研究浪漫派作品的中心。    
    那天,笔者去参观博物馆时,一走进领地,只见山坡上古木森森,颇有《阿达拉》所描写的北美原始森林风貌。8月天底下,园中空气清寒。房子前面,一片宽阔的草坪向前伸展,英式花圃错落有致地铺陈在两边。夏多勃里昂说:“我喜欢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它代替了我父亲的田园。我以我梦想的果实和不眠之夜来付出代价。”    
    夏氏三十九岁入住狼谷,十年期间,他种下了数千棵树。领地山头上的古木,都是一百多年前他与他的夫人亲手栽种的。与此同时,他的笔耕也大丰收,《殉道者》、《最后的阿宾塞哈日人》、《从巴黎到耶路撒冷之旅》、《摩西》等著作陆续问世。1811年10月4日,开始了他的鸿篇巨著《墓畔回忆录》。这部著作描述了法国大革命、拿破仑帝国和复辟时期的故事,还有人物特写和一些历史场面;童年时代印象深刻的海涛、海风、孤寂,也在作品中重现。这部回忆录完成后,他打算死后才发表,由于经济拮据,遂将作品提前出版。    
    出发到博物馆前,我打开交通指南一看,狼谷距离巴黎才十一公里。当年拿破仑为惩罚他而将他放逐,但只流放到十一公里以外的地方,这不是开玩笑吧?夏氏将拿破仑看作他唯一的敌人,指着他的脊骨骂暴君,而拿破仑却是另外一回事,表面凶神恶煞,到惩罚他的时候总是手下留情。还经常通过他的手下为他还债。夏氏总是债务缠身。此外,还有两件事情,可以看出拿破仑对他的仁至义尽。    
    拿破仑曾经创立过二十九个“十年奖”,其中十九个一等奖,每十年奖给一个有杰出成就的文学家或科学工作者。1810年准备第一次颁奖时,拿破仑意属夏多勃里昂。夏氏在1802年发表的《基督教真谛》,是一部有关重建宗教的著作,拿破仑对这部书十分重视。法国大革命期间,宗教成了被革命的对象之一,无数教堂圣物被砸被毁,宗教的运作系统中断了。夏氏写这部著作,旨在“在神庙的废墟”上重建宗教。正是英雄所见略同,拿破仑刚好于1801年7月颁布了与梵蒂冈恢复关系的法令。为了这部书,拿破仑委派夏氏到罗马当大使馆的秘书,且希望将第一次奖颁发给他。但同时代的人对夏氏不理解,对他的作品和为人皆无意恭维,连拿破仑的主意也不肯买账,评奖委员会没有答应颁奖给夏氏。拿破仑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索性决定那一年不颁奖。从此以后再没有向别人颁发过。    
    1811年1月,法兰西学院院士谢尼埃逝世,空缺必须找一个人来填补,拿破仑又意属夏多勃里昂,正式表达了他的意见。今回由于皇上亲自明令干预,虽然障碍重重,还是在第二轮投票时,以十三票对十票通过了。拿破仑很高兴,再次给夏氏经济支持,代他偿还债务。还放出消息,要任命他为法国国家图书馆的总监。    
    所以,最近为夏氏写传记的作家吉兰(Ghislain de Diesbach)认为,夏氏对拿破仑不公道,缺乏应有的处事风度。直到他写《墓畔回忆录》,一心把自己的一生写得更为完美,才为拿破仑的军事和民事才能说一番好话。    
    事实上,他们两人的关系还要复杂些,丰富些,且耐人寻味。两个巨人,一个用剑去征服世界,一个用笔去征服世界,而两人的关系十分微妙,双方敌对,仇恨,但经常英雄所见略同,难免惺惺相惜,互相尊重,互相羡慕,在恨怼中充满了爱意。这种又爱又恨的不寻常关系,既奇妙独特,也十分难得。一方是敢于冒犯,另一方是雅量海涵,是王者风度,不将自己毁于诚信。《墓畔回忆录》有关拿破仑那一章,夏氏终于说出这么样一句话:    
    拿破仑之后,一无所有。    
    当我参观过博物馆,又了解到夏氏与拿破仑这段故事之后,心里有的只是酸楚。以当代人所经历过的文明,文人与政治与当权者之间,总是有仇无恩。夏氏这个秀才,换了一个环境,他的头一定不止被砍下一次。夏氏使人羡慕的,不是他的才能,而是他的运气。他遇上的是一代霸主,但这个霸主对一个文人,原来可以有去尽神圣,去尽霸气的


《文街墨巷》 Ⅱ拉伯雷与戴斯

    拉伯雷与戴斯    
    去看拉伯雷(F。Rabelais 1494—1553)的故居?单是拉伯雷这个名字,已经古老得像出土文物,何况他的故居!五六百年前,法国人所使用的还是古法语,直到现在这么一段悠长时间,还不足够将一座村屋摧毁?但旅游指南上明明白白写着有这么个地方,就在图雷纳区的德尼维耶村。我们按图索骥,在一个早春晴朗的早上,从斯农城出发,跟着地图走路。车子进入郊区不久,只觉得那乡村田畴风貌,不像眼前的世上人家,另有一番古朴味道。一路上想着,这种古朴味从何而来?那座五六百年前的作家故居,会是    
    拉伯雷故居卢岚摄    
    什么样子?故居、博物馆,几年来参观过一些,走访一个中世纪作家的故居,还是第一遭。车子在田野中的公路上慢驶,不曾遇见过一辆车子,一个路人。大约半个小时,德尼维耶村就到了。停车场在一个缓坡脚下。    
    打开车门出来,抬头看,只见一个由四五间平房围成的院子,孤独地坐落在一片宽广平缓的山丘之上。斜坡以下,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肥沃田野。那几座十五世纪的平房,式样古朴,门面外墙线条简单,跟现代建筑有明显的时空差距,格调跟路上所见的风光如出一辙。显然,这一带地方甚少现代文明介入,却依旧的春风桃李。这几座德尼维耶村的田中之屋,周围是平整成方阵似的农田、牧场。你站在坡地上环目四顾,目光所及,皆是森林和绿色的山丘,维耶纳河在中间流过。一座庞大的,名叫库德…蒙邦西尔的古堡,坐落在远处森林边缘……这就是我们所看到的拉伯雷故居和周围的环境。    
    一片如此旷阔飘逸的绿色空间,天、地、人每时每刻都可以对话,又怎可能不使拉伯雷做白日梦?就是这片山坡田野,成为他笔下的毕可塞之战的战场,卡冈都亚脱下他的长袍,抓起一个十字架,轻易地打死了一万三千多名敌军。    
    初识拉伯雷,是在大学读法国文学史的时候。他的《巨人传》中的巨人卡冈都亚,小娃娃时候就要喝一万多头奶牛的奶,做一件长袍要上万尺布;他天生粗鄙,要用鹅来揩屁股。后来邻国国王毕可塞入侵,他撒一泡尿就淹死了大批敌人。他的儿子庞塔固埃更青出于蓝,一支一千八百多万人的军队,他只伸出半个舌头,就为他们挡住了暴雨。    
    故事别开生面,一系列强烈的形象一下子印入你的脑子。但笔者学生时代皱了一下眉头,什么撒尿淹人?什么用鹅揩屁股?还有污秽的陈述,虽然显得博学,却难免粗野诲淫。谐谑是谐谑,难道不嫌粗鄙了些?后来才知道,如果你读十六世纪的法国文学,忽略拉伯雷,就像你进入罗浮宫而忽略蒙娜丽莎,到佛罗伦萨而忽略大卫。拉伯雷这位有着渊博学识的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家,通过一种戏谑搞笑的手法,来表达他的人文主义的信念;通过事物的超尺度、荒谬、视觉上的新奇,来制造一种文学魅力。    
    拉伯雷所处的是一个大时代,那时哥白尼发表了地球绕太阳自转公转的理论,人们开始向愚昧宣战,人文主义的实践进入到思想、法律、历史各个层面。当时的拉伯雷,职拜议会行政法院的审查官,对人文主义作不懈的探索,当时已享有盛誉。他的《巨人传》,就是以谐谑滑稽的文学手法,来鼓吹这种思想的。    
    博物馆的屋梁上,挂着好几条横额,是从他的作品中摘出的语录:    
    保卫我的家园,在任何情况下,帮助我的朋友们对付坏人的袭击。    
    信念在何方?法律在何方?理性在何方?人道在何方?对天主的畏惧在何方?    
    这是一个前来求救的使节加莱,向毕可塞国王说的一番话。他希望国王想起他的邻国从前对他的友谊。但在危难时刻,这种神圣的友谊被出卖了。加莱指责毕可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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