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春风斗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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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春风斗古城-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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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洋的日本小鬼还能闹几天; 
  早打主意早盘算, 
  事到临尾后悔难! 
  伪军伪组织的人员有姓名, 
  解放区对你们个个记的清; 
  种瓜得瓜豆收豆, 
  到头来,黑的黑来红的红。 
  …………… 
  “你他妈的还念!”高大成上去给了李歪鼻个嘴巴,夺过宣传品撕个粉碎,他一手插腰一手指着高喊: 
  “这个会场里有匪。田副官!叫警卫把前后门关紧,立刻搜查!” 
  这一声令下,跟随高大成的军官和警卫人员,立刻拉枪栓顶子弹,桌凳推翻,酒菜泼地,东西喝呼,前后奔扑,把一座“恭贺新禧”的宴乐园,霎时间变成厮杀交锋的战场,从室内到室外如临大敌似地搜索了一遍。 
  战斗胜利结束了,宴乐园的全体职工统统作了俘虏。 
  李歪鼻挨了个嘴巴,已经感到冤枉,现在把柜上的人都逮起来,他真急了。站出来为他们辩护,并说借用这里作会场是省长同意的。 
  伪省长心里正盘算这件事,怕与自己有什么瓜葛,偏是李歪鼻又提出他来,眼神一转,他说:“李科长,你现在还是不说话的好,因为你是宴乐园的经理呀!” 
  高大成听到这句话,想到刚才是他大声念宣传品,立刻叫人把他绑了。并借这个原因把其余的文职人员统统监视起来。 
  稍一消停,宴乐园又变成临时法庭,先审问伙友,大家异口同声说是一位年轻姑娘送来的。高大成不愿从这条线索追问,一则他认为女人做不了大事,再者后门开放女眷跟他有直接关系,便草草结束了第一审,把李歪鼻带宴乐园全体东伙统统锁在前院派人看守起来。接着第二审——轮到参加会议的伪职员。他们逐个受了人身检查,职级低的不断受到申斥和辱骂,随身带的金票或其他稀罕物件也被一扫而空了。 
  深夜下两点,宴乐园张开大嘴,把一群无精打采极端疲乏的局处科长吐出来。一个个紧皱眉头谁也不说话,只有那位宣传处长摇着大脑袋,出了口长气:“好家伙,这个新年,差一点儿没被送到宪兵队去过。还好,没出大事,不幸中之大幸……”他习惯地摸了一下桃红领带,但领带不知在什么时候已被人揪去了。 




  伪省长吴赞东回到家,象被卖肉的剔了骨头,浑身懒洋洋地连头也抬不起来。想跷脚叫姨太太给他拔皮鞋,瞥见她那气的发青的脸色,便没敢招惹她,自己脱下皮鞋,登上拖鞋,象倒树一样把全身扔到沙发上,紧闭眼睛,一声不响。他一不是酒醉,二不是思眠,是在运用脑筋研究今天夜里所发生的一切。 
  “你多田顾问是骂谁?是不是骂我?好!任你骂,这个鬼政权的事,反正谁也干不好,无非闭着眼睛瞎混。呵!瞎混可不成,多田还说要肃正思想。”提起肃正思想,伪省长从内心里打了个冷战,象被花脚蚊子叮了一口。姨太太认为他发冷,拿件狐皮大衣给他盖上。他睁眼看了看,没有作声。她火了:今天这个倒血霉的会,伤神惹气,分文捞不到手,老东西回来还这般拿捏人。她一赌气,先摔大衣,后扒袄裤,滚到床上,用红绫缎被蒙住头再也不理他。他知道她在生气,往常遇到她生气,他总得想法温存她,现在他顾不了这许多,接着刚才的思路继续想。想到多田说大日本皇军不吝惜子弹那句话,“我佩服日本人说到做到的精神,刀砍吧,枪毙吧!可有一宗,苍蝇不抱没缝的鸡蛋,再说轮到我头上的时候,省城里混洋饭的人就十室九空啦。多田哪,多田,你说的是浪言大话哟!”他脑子里得到这个满意的结论,在沙发上翻了翻身。 
  “哎呀,不好!”思潮里滚来一个大的浪花,汹涌地向他冲击过来,他惊呼出声了。姨太太吓的掀开缎被,一跃而起。看到他那凝神发呆的样子,才知道他是想心思,骂了声:“魔症!”索性脱掉内衣,头朝里睡了。 
  伪省长惊呼的是宴会上散传单的事。他把整个过程回忆了一番:“这件事要叫多田知道娄,就是有缝的鸡蛋啦。况且,不只多田这一面,还有共产党这一面,不是吗,他们已经直接攻到我的头上。”这时候他想起从宴乐园带来的那封信,立刻站起,摇撼睡在床上的女人: 
  “喂!别生闷气啦!快把那封信给我!” 
  “什么信?” 
  “八路军送来的。” 
  “那有啥看头,要看,你自己有手,信在大衣兜里。” 
  伪省长掏出信,依偎在她的身旁躺下,打开床头绿色台灯,戴上花镜,信中字迹立刻清楚多了: 
    ……你要知道,帮助日寇残害中国人民,万古千秋被人唾骂。他笑了,他笑信中的内容无力,跟日本人混事,挨骂算什么,做官不挨骂,难把洋刀挎;曹操还主张:不能流芳百世,宁可遗臭万年哩!信中接着揭露了他历史中的罪恶,他冲动了:“对我写信,为什么辱及先人,骂遍子女,真真是岂有此理。”一怒把信扔到床下,冷静了一会儿,觉得信里含有内容,单是对他了解这样多的情况就不简单,又翻身从床下捡起那封信,继续看: 
    你认为是享乐吗?不!出卖祖国、出卖灵魂的人,心地卑微,人格下贱,生存是屈辱,享受也是卑鄙的,而且任何金钱物质上的所谓享受,也填不满上述损失于万一。 
  他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眼镜的位置因摇头滑动了,正了正眼镜,继续朝下看: 
    我们全面分析过你的一切,认为你的地位并不稳固,也不安全。眼光短的看不远,无远虑者有近忧。你纵不为国家民族着想,也要为自己的下场打算。…… 
  最后这句话,打中了他的要害。他自言自语地说:“我有一分钟不为自己打算吗?日本人占领了平津上海,我看国家没希望了,为了个人生活,就走了这条道路。以后太平洋战争爆发,南京的朋友告诉我说,汪精卫和蒋介石是明暗一条腿,就同他们挂上钩,在华北百团大战之后,又同高参议拉了一条线,这些都是为自己呀。现在,形势摆的很清楚:日本人霸占中国、占领南洋这是一派;美国帮助蒋介石是一派;中共和苏联又是一派。不多不少整三派,三派有三条路线,需要三只脚走。是嘛!狡兔还有三个窟窿呢,有奶就是娘,就是老母猪有奶,也可以叫娘……”他用力推动身旁的姨太太。 
  三姨太太骤然坐起,双手上去捋住他的胡须:“老东西,你说谁是老母猪?” 
  “你听的哪去啦!”他解释并安慰了她之后,说道: 
  “高参议不是几次找我吗?他再来电话,你给他规定个时间。” 
  “又臭又硬的穷棒子,理他作什么?” 
  “这是北方的实力派呀!” 
  “你到底一个闺女聘几家?吃着日本饭,盼着蒋介石,又想投共产党的机。当心些,跟着庞拐子庞炳勋队伍过来的那个姓范的家伙,已经到日本特务机关接洽好了,听说他要当剿共委员会的主任啦!” 
  “当个三条线起飞的风筝有什么不好,适者生存嘛,好的舵手会使八面风呢。八路军这一阵闹的多欢哪,我得摸摸他们的底。” 
  现在宴乐园里剩下高大成和他的卫队了。高大成躺在休息室里,仰面朝天,头枕两个手心,左腿搭着右腿,独眼盯住天花板。红宝同他挨着脑袋作人字形躺着,胸前茶盘上放一盏黄色烟灯。在跳跃的灯头上,她伸看焦黄的食指和拇指烧烟土,烟土从米粒小泡烧的开了花。她揉捻成半截粉笔长的烟泡,安插在烟斗上,用烟针扎个孔,吹了吹气,自己试着先吸了个烟尖,然后肩头碰了碰高大成:“给!别生气啦,吹了这个吧!” 
  高大成没吱声,张嘴含住烟枪,抽的滋滋作响。红宝一面用烟针替他拨泡,等他快吸完的时候,乘势说:“高司令,刚才你在火头儿上,我也不好开口。说正格的,跟我一块来的姑娘们,都是大大的好人。田副官都清楚。” 
  “我清楚!”小田立刻接过话头,他早同红宝商量好了帮腔说情的。“她们都是好姑娘,司令,依我看把她们放回去算啦,女人的手是扎花的,谁敢弄这玩艺儿。” 
  “呸!你满肚子大粪,就懂的吃我的冤枉。” 
  小田不敢作声了。红宝知道高大成喜欢奉承,变着法儿给他说好听的,果然高大成有活口了,他说: 
  “红宝!本司令把面子赏给你,凡跟你一块来的,我一概不追究。快把她们都喊来,给我捶捏捶捏。” 
  红宝同她的伙伴围着高大成,卡头,捶背,揉腰,捏手指头。 
  高大成仰面朝天四脚拉叉地躺成一个“大”字,倒拧着两道牙刷似的黑眉毛,紧闭住那只顶用的眼睛,心里叨念着:今天的传单上有扑鼻的油墨气息,一定是从内部印刷的,这就是说,城内有共产党的组织,有他们的宣传印刷机关,有通讯连络人员,通讯人员有男有女,今晚散发传单的就是个年轻女子。呵!……想到这里,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挣开大家喊:“你们统统是危险分子,给我滚开!”她们并不理解他这时的心思,一个个吓的变貌失色。小田连忙向红宝使眼色,红宝乘此机会领着她的伙伴离开了宴乐园。 
  高大成并不关心她们的去留,命令小田去叫副官长。 
  刹那间,一个年近六旬、小头窄脸佝偻腰的人,身着长袍马褂,一脚轻一脚重地走进来。 
  “你说,怎么办?”高大成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没错儿,刚才我跟商会会长谈过,出事说出事,办事说办事,人头落地,大伙也得掏钱。” 
  “你肐膝盖上钉掌——离了蹄(题)啦!糊涂……” 
  平时副官长在高大成眼里倒是个诸葛亮。他生在清朝的科举制度时代。先习文,学八股,多次县考不中,是望进的同生;后改习武,学兵法,练武功,眼看武秀才到手,举重时被石头砸了脚;以后学中医,卖炮药,捎带着相面算卦看风水。高大成还当土匪时,就把这位风水先生吸收入伙了。起初人们喊他师爷,以后随着伪军几次改编,升到副官长。高大成对他确有几分敬重,刚才本想骂他糊涂虫,因为敬重,话到嘴边把虫字咽回去。 
  副官长挨了申斥,脸上灰溜溜的,急中生智,他想起八路军送给高大成那封亲启的信。 
  “司令!是叫我念给你听吗?”他从衣兜里掏出信,清了清嗓子,就要念。 
  高大成眉毛倒竖,眼睛睁圆,把烟灯一推:“快给我烧掉那劳什子!” 
  副官长二次碰了钉子,心里更慌了。“有话照直说呀,干么攥着拳头叫人猜?”毕竟他是熟悉高大成的,他意识到高大成是思谋今天出事的后果和责任,便献媚地说:“高司令!你是担心目前的吉凶祸福吧!不要紧,今天夜里诸神下界,求神问卜最灵验,我给司令爻一卦。” 
  “我还有心思算卦!今天的事,纸里包不住火,多田总会知道的。那时节,人是咱们抓的,官司是咱们审的,凶手没找出来,他当省长的倒躲了个干净,这一盆稀屎还不扣在我的头上……”高大成故意把话说了半截。 
  “高司令,我看不会的。宴会是两家召开的,有责任两家担负。我看懂了吴省长的意思。他拉出李歪鼻就是要找个替死鬼。我回头找咱们麻团长合计合计,把问题一古脑儿推给歪鼻子算啦!” 
  “光拿李歪鼻问罪,那就太便宜啦。你跟前来。”他终于向副官长小声说了他的全部计划。 
  “我倒同意司令的意见。”副官长的话口有些犹豫。“我担心吴家根子硬,不好拱动,再说剿共委员会的范大昌主任新到职,会不会跟咱们一个鼻孔出气呢?” 
  “范大昌离开咱们的枪杆,他能开展工作?都象你这般犹豫,那颗警备司令部的大印,什么时候姓高呢!”说完他再也不理副官长。命令田副官,把全部嫌疑犯人统统带回司令部去。 




  伪团长关敬陶的家,住在红关帝庙以北,地名叫北沟沿。从西城流来的水,灌入这条沟。沟长一华里,横架两座木桥。桥北是一排民房,其中有个乌黑大门连着一所小三合院,就是关团长的家。本来军官有官家几幢楼房当宿舍,他们为了寻求僻静,特意搬到这里的。 
  关敬陶怀着懊丧疑虑的心情,回到自己的家。 
  他敲了敲门,没人答话。用手电照了照,发见门未上闩,只是门顶上用插销拨住。他身形高,踮起脚尖把插销拨掉。进院之后,又轻轻关了门。屋里有灯光,隔窗玻璃一瞧,他爱人陶小桃趴在桌子上睡了。他虽知道她是为的等他,但也不大原谅她。进屋后,脱下大衣,用力摔到床铺上。 
  她惊醒了,看到丈夫的脸色,知道又是从外面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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