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诗学》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午后的诗学- 第2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让他有点纳闷的是,他本来就该对另一半自我的远去恋恋不舍的,可他却感到,他其实巴不得她早点离去。恋恋不舍只是停留在嘴上,他在心里时常念叨的是这样一句诗:打开笼子,让鸟飞走,把自由还给鸟笼。有一次他在电话中给我说:“让她走吧,女人是男人世俗的肌体,离开了她们,男人或许就可以变得纯粹一些。”他举例说,他至少可以不和陈维驰那号人打交道。我记得他还随口吟诵了莎士比亚在《亨利四世》中的名句:“离开了女人,浑身都是痛快。”听他的口气,他似乎已经提前过上了那种纯粹而又痛快的生活。我正听费边在那里抒情,电话里突然响起了忙音。我估计是杜莉采购东西回来了,我想,他放下电话,就会去向杜莉陈述他的恋恋不舍之情。几天之后,我问他的时候,他说,还真让你给猜准了。他说那是他那几天的必修课。说完这话,他又给我讲了一个小故事,说的是在一个与神学有关的聚会上,丹麦哲学家克尔凯戈尔咬着明斯特主教的耳朵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把一向不苟言笑的主教大人逗得乐不可支。谎言是一门科学,真理是一个悖论。    
    


午后的诗学再次遇到杜莉(3)

     我没有主教大人聪明,所以,过了好一会儿,才像被人胳肢了一下似的,笑出声来。就我所知,杜莉在短短的一年里,起码回来过三次。第一次,是在这一年的9月底,她和靳先生一起回来参加陈维驰的婚礼。这个婚礼拖了很久,现在,那个女孩子的肚子已经鼓了起来,实在没法再拖了。婚礼定在国庆节那天举行。因此,杜莉是在节日的前一天晚上回到家中的。一进门,她就说,她刚才往家里打电话,怎么也打不进来,“你是不是在和哪个女妖精调情啊?”费边没工夫和她啰嗦,提溜着她,就把她扔到了床上,三下五除二就把她剥了个精光。关于他的这种表现,他自己是这么解释的:遇事都得多长个心眼,我这种急猴似的模样,多半是做出来的——它是最好的辩护词,我要不守身如玉,怎么能憋成这个样子?忙了一通之后,他才慢条斯理地对电话的占线作出解释。他想杜莉不会相信他的解释,但经验告诉他,解释还是要比不解释强。他说这些天他确实常打电话,电话都是打给朋友们,让他们去医院看韩明的。他告诉她,韩明被抹掉了职务,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韩明却整天神思恍惚,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出租车撞了个半死,这几天刚醒过来,现在还在医院挺着呢。    
      费边看杜莉被他的讲述吸引住了,就想,如果韩明不那么撞一下,我还真的无法把事情解释清楚呢。他摸摸杜莉的大腿,又说:“看把你吓的。不要担心,韩明能挺过来的,他顶多丢掉一条腿。”他们约定,等陈维驰的婚礼一结束,他们就去医院看望韩明。建议是杜莉提出来的。她同时还提出了另外一个建议:“费边,我长时间不在家,远水解不了近渴,你要真是憋得慌的话,找个女人解解闷,我是不会责怪你的。”费边后来对我说,杜莉一撅屁股他就知道她要干什么,她的意思无非是:“费边,你长时间不在我身边,我要是憋不住了,找个男人解解闷,你是不应该怪我的。”所以,杜莉刚说完,就遭到了费边的拒绝。费边拍拍自己已经有点发福的肚子,说:“不行,杜莉,你的话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我是不会胡来的。你再说这话,就是侮辱我。”第二天,他们本来要一起去参加陈维驰的婚礼的,但临上车的时候,费边变卦了。他说,他想在家里等她回来,然后一起去医院。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担心杜莉会觉得他扫她的兴,可杜莉听了这话并没什么反应,好像巴不得他不去似的。停了一会儿,杜莉说:“我也不想多耽误你的时间,你就在家里写你的诗吧。”她这么一说,费边倒想去了。但话一出口,就覆水难收了,他只好目送杜莉钻进出租车,并和她挥手告别。费边临上车的时候之所以会变卦,是因为他突然想起了杜莉在电话中讲过一件事。杜莉到北京的第三周,有一天晚上给他打电话,说,有一个人对她讲:“卡拉,我都想跟你结婚了。”杜莉说,这恐怕不行,“咱们结婚了,阿姨怎么办,小弟弟怎么办?”费边问她那个人是谁,她说:“你就不要操心了,我不是已经巧妙地把这事处理了吗?”她不说他也知道,那个人就是靳以年。    
      他拉开车门的时候,这事在他的脑子里一闪,使他突然萌发了一个念头,写上一篇关于婚姻的文章(不是诗,而是一篇短文)。和这个念头同时产生的,是这篇文章所要引用的题记。题记倒是和诗歌有关,那是蒙田谈维吉尔的诗学论文里的一句话:美好的婚姻是由视而不见的妻子和充耳不闻的丈夫组成的。他的这篇文章是给晚报写的。他还没来得及给杜莉说,他现在在晚报的副刊上开了一个叫《日常生活的诗意》的专栏,每星期写一篇,已经写了两三篇了。他当初只是写着玩的,没想到读者的反应很强烈,许多人写信给责任编辑,说副刊的档次因为这几篇文章而提高了不少,那个责任编辑就劝他再写。他准备再写几篇能逗读者一乐的文章,赚一点钱,就鸟枪换炮,将他对晚报的最新体验真实地写出来。他已经想好了,他要对晚报作一点批判,批判眼下的晚报是市民趣味的集散地,是人们在挖耳屎、抠脚趾、剔牙时的伴奏曲,是用文字制成的易拉罐,其现象学特征用四个字就可以概括——用过即扔。如果说诗写的是人与真实的关系,那么晚报上的文章写的就是人与虚假的关系。他要劝读者去读读古典的东西,比如可以去读莎士比亚和但丁,这是两尊神,前者为激情提供了广度,后者为激情提供了深度。深度也好,广度也罢,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还是先把手头的这篇文章鼓捣出来吧。跟往常一样,他要先简略地讲述一个朋友的故事,然后再进行费边式的分析。他讲的故事很简单,也没什么新意,类似的故事可以把街上的垃圾筒填满。这不要紧,有点层次的读者要看的是诗人哲学家对这种日常故事的分析。这一次,他讲的故事大致是这样的:一个朋友的妻子到上海进修,在那里和一个男的搞上了,那个男的还提出了结婚的要求。    
      这个朋友是一位诗人,得知自己戴了绿帽子之后,还比较冷静,说服自己不要拎刀东进,只是写了一封信(用文字说话是诗人的强项),将那对鸟男女臭骂了一通。所谓臭骂其实也臭不到哪里去,因为他毕竟是个歌颂过玫瑰的诗人。他只是说他们侮辱了人类圣洁的爱情,难以得到饶恕(明眼的人大概已经看出了门道,这个故事其实是以他自己和杜莉为模特再加上一些臆想凑出来的)。在故事的结尾,费边写到:“这个朋友把信寄出之后,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放下电话,就开始写这篇短文。”费边首先肯定那个诗人朋友没有拎刀东进是对的:我们宁可选择健全心智下的悲痛,也不要选择疯狂中的高兴。接着,他写道,那个朋友提到的那对鸟男女侮辱了人类圣洁的爱情的说法,恐怕不能完全站住脚。“就我所知,他的妻子在上海被车撞过一次,撞得虽然不是很要紧,但毕竟受了点伤。是那个男的在医院里陪她度过了一段艰难时日。”这个情节是他临时想起来的,我想,他的灵感很可能是来自韩明事件。接下来,他觉得应该让那个批发绿帽子的家伙也受点苦,就写道:“设想一下,如果那个男同志也被撞了下,而且差一点就被撞死了,两个人现在都呆在医院里,拄着单拐互相串着门谈起了恋爱,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幕是很感人的吗?”在费边的这个故事中,那个抛售帽子的人比陈维驰小十来岁,和靳以年的年龄差不多,是个半大的老头,“在这之前,已经吃够了婚姻的苦头,但他还是想结婚”。作了这样一番虚构之后,费边写道:哎,我几乎要赞美这位半截入土的老同志了,因为对他来说,希望战胜了经验。写到这里,他用尼采的话做了一个过渡,使文章出现了波折。    
    


午后的诗学再次遇到杜莉(4)

    许多年前,一个叫尼采的哲学家,在一本叫做《超越于善恶之上》的书中说:“人们最担心的莫过于,同居生活被婚姻糟蹋掉。”这位老同志看来并不担心这个。有这样四种可能:1郾如前所述,他是希望战胜了经验;2郾他提出结婚,只是要以此显示自己的诚意,可以设想,他以前也常来这一手,果真如此,那就是经验排除了希望;3郾他昏了头,和那个女人一起昏了头,诚如萧伯纳所说,“置身于最强烈、最疯狂,又最不可靠、最短暂的激情漩涡中的人,往往指天发誓,他们要一直处于这种冲动、反常、令人衰竭的状态中,直到死把他们分开”;4郾老家伙有一种自虐癖,他明白,只有年轻的活蹦乱跳的女人,才能够对自己无能的身体构成打击,这是一种真正的打击乐。需要交代一下,这篇文章他后来没有寄出去,大家就不要去晚报上找了(他给晚报的是另一篇谈袋装垃圾与市民文明的文章),这似乎更说明了这篇文章的私人性质。它的读者确实很少,我估计不会超过十个人。我并不是它的第一个读者,靳以年先生才是第一个。靳先生在这篇文章诞生的当天晚上,就有幸读到了。他在参加完陈先生的婚礼之后,和杜莉一起来到了家中。他们来的时候,费边的母亲和女儿还没有离去。见到女儿,杜莉有点迟疑,好像刚刚想起来自己还生过孩子似的。杜莉朝女儿弯下腰时,费礼一边怯生生地叫妈妈,一边往奶奶的身后躲,杜莉想抱女儿,费边没让她抱到,因为他抢先一步把女儿抱了起来,费边这时候一定想起了杜莉曾在电话中说过的那个小段子。    
      既然杜莉向靳以年的老婆叫过阿姨,那费礼就该叫靳以年为爷爷了。“快叫爷爷,”费边指着靳以年对怀中的女儿说,“叫老爷爷。”女儿这次真争气,她没有躲闪,仰着小脸尖声地喊了一下:“老爷爷——”费边的手在女儿身上使了一下劲,女儿立即心领神会地又喊了一遍:“老——爷——爷——”靳以年并没有像费边想象的那样尴尬,他还掏出钥匙圈在孩子面前摇了摇,将上面的一只象征着长寿的镀金的小乌龟送给了费礼,并说要带她去北京看天安门。孩子不关心什么天安门地安门,她关心的是巧克力豆和奶奶家里的鬈毛狗,所以她毫无反应。费边也留意了一下杜莉,他发现杜莉也没有什么异常。倒是费边本人有点尴尬。他一时不知道下面的节目该如何进行了,他甚至感到自己就像一个糖尿病人,吃盐不成,不吃盐也不成。我想象这天晚上的谈话是妙趣横生的。我为自己没能亲自到场聆听而感到遗憾。事实上,我本来是有机会去的,因为费边写完那篇文章之后,曾给我打过一个电话,问我是否愿和他们夫妇一起去医院看韩明。我当时考虑到他们是小别重逢,夹在当中有点不近人情,就把这等好事给推辞了,结果把遗憾留给了自己。据费边说,他母亲走的时候,靳先生也说自己该走了。他没有走成,费边在极力挽留他,想让他看看那篇文章再走。当靳先生问他最近有何大作的时候,他立即跑进书房里把那篇东西拿了出来。“这不是诗,而是一篇小品文。”费边把文章呈上去时,先谦虚了一下。姓靳的一边看一边说:“好啊,小品文现在很吃香的,至少比严肃音乐吃香。”费边没有搭他的腔,他现在得数落一下杜莉,拿她出出气。    
      他对杜莉说:“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啊,我在家等着你去看韩明,你怎么一走就杳如黄鹤。”杜莉没有作什么解释,只是说这次无法去医院了,因为她明天就得飞往北京,参加一个重要演出的排练。这时候,孩子吵着要去睡觉。费边感到奇怪,因为孩子平时哄都哄不睡的。费边曾对我说过,孩子不睡的时候,他从不强迫她睡,因为孩子的吃、喝、拉、撒、睡,都是不会掩饰的,正如瞎眼诗人荷马所说,婴儿的内脏就是他自身的法则。费边感到费礼现在因为杜莉的出现而违背了这一法则,这个责任当然应该由杜莉来负。他对杜莉说:“现在该你去给她洗澡了,该你去给她编童话故事了。”杜莉去尽母亲责任的时候,费边对姓靳的说:“看完之后,一定多提宝贵意见。”“已经看完了,”姓靳的说,“有些地方能给人很多启发,比如‘希望战胜了经验’这一句,就很有意思。”“谢谢,不瞒您说,写完这句话,我也很得意。靳先生,我想顺便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杜莉在北京能混出个名堂吗?”费边没有对姓靳的说明,他所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