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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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阑珊处-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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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姨诧异,“奇怪,她也说一样的话,你俩口气如出一辙。”
  宁波哑然失笑,“她妒忌我?”
  “是,你的人缘,你的功课,你的事业……样样都比她好。”
  宁波挥着手,“那是因为我加倍努力,故成绩斐然,她要那些来干什么?父母统统已为她准备妥当,白痴都能过得很好。”
  “她就是那么说,她说她像白痴。”
  宁波温柔地说:“她才不是,她不知多聪明,资质胜我十倍,稍微用功,便艺冠全场,她只是慵懒,净挂住恋爱,无心向学,饶是如此,也还在银行步步高升。”
  “看来你们双方并无恶意,何不言和?”
  宁波感喟,“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大家年纪也大了,心事重,烦恼多,不可能像青少年时期那样诚心诚意做朋友。”
  “不觉得可惜?”
  宁波答:“我自幼连家都没有,亦无惋惜,凡事随缘,不必遗恨。”
  阿姨唏嘘:“连我来说项都不管用,宁波,你的心的确刚强。”
  宁波欠欠身,是,她铁石心肠,否则怎么会自幼实事求是,从不淌眼抹泪。
  “别让那罗锡为知道你们姐妹俩的事,他会骄傲。”
  可是,她们母女不晓得,罗锡为根本极之讨厌邵正印。
  ——四十岁时一
  孙经武进场的时候,江宁波不禁喝一声彩,此君越来越成熟潇洒漂亮,难怪座上女士们都悄悄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他对前妻显然亦有同感,“宁波,你永远像一朵花。”
  宁波笑答:“是是是,塑胶花,不然怎么经得起风霜。”
  孙经武忽然问:“还在结婚吗?”
  “这算什么问题?”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宁波温和地笑,“是,我与罗锡为仍是夫妻。”
  孙经武困惑地说:“为什么我与你的婚姻才持续两年,而你和他却可以维持六年?”
  “你倒是把日子数得很清楚。”
  “因为嫉妒的力量最强,无所不能。”
  宁波微笑。
  “说呀!”孙经武催她。
  宁波答:“因为我与他有说不完的话。”
  孙经武嗤之以鼻,“说话,我也会,我陪你聊好了。”
  宁波笑,“可是我当初嫁你,没把你当聊天对象。”
  “你当我什么?”
  江宁波不肯作答。
  孙经武悻悻地说:“我知道,当年你只不过想得到我的身体。”
  宁波按住他的手,“再说下去,孙教授你就要名誉扫地了。”
  并非过虑,邻座几位时髦女士正竖长耳朵偷听他们的对白。
  可是孙经武不理,他气忿地说:“后来,你对我肉体厌倦,便抛弃了我。”
  宁波把他的手放在脸颊上,“你真懂得讨一个中年女子欢喜,谢谢。”
  孙经武这才放低声音,“为你,宁波,我什么都愿意,我爱你。”
  宁波也笑了,“奇怪,我俩是怎么离的婚?”
  “我不知道,我爱你一点也不褪色。”
  宁波忽然说:“喔唷,我的丈夫来了。”
  孙经武一怔。
  宁波见恶作剧得逞,大笑起来。
  不不不,罗锡为并没有出现,罗锡为在纽约总公司公干。
  “让我们到别处去,这里太多一双双亮晶晶眼睛盯着我们。”
  他们选了一个更坏的地方,他们到宁波的家去。
  孙经武一看,“装修过了。”
  因为实在已经是中年人了,宁波把屋子改修成一只乳白带粉红色的油漆,看上去十分漂亮,藉之振作情绪。
  “他现在也住在这里吗?”
  他当然指罗锡为。
  “不,”宁波答,“我住在他家,他不住在我家。”
  “听说他极之会做生意,佣金赚得麦克麦克。”
  “不比当年的你差啦!”
  “没有孩子?”
  “自顾不暇啦!”
  “对于童年往事,看得出你仍然耿耿于怀。”
  宁波笑,“孙经武你懂得什么,我与你相处不过两年光景。”
  “做你的子女会很幸福,做父母和做其它工作一样,其实不过需要尽责,再多溺爱也比不上承担责任。”
  “你呢?你做了父亲没有?”
  “看情形吧!看谁对我真心。”
  宁波笑不可抑。
  “我与你阿姨及正印见过面。”
  “正印如何?”是真的关怀。
  “艳光四射,不能逼视,听说一个姓童的地产商正拼死命追求她。”
  “童润章。”
  “正是此人,可是你阿姨顶不欢喜他,嫌他老,说女婿年纪不能比丈母娘更大。”
  宁波忽然觉得寂寞,自己姐妹的事竟要由人转述。
  “听说正印和你已经没有来往?”
  宁波颔首,这不是秘密,所有亲友都知道此事。
  孙经武摇摇头,“女性的友谊,大抵不过如此。”
  宁波立刻更正,“你应该说,整个人类的友谊都很脆弱,根本靠不住。”
  孙经武微笑,“仍然维护姐妹啊!”
  “这是事实,人与人之间总会生隙嫌。”
  “多可惜,你俩曾经形影不离。”
  这是真的,下床第一件事是找正印,把昨夜所做的梦告诉她。直到目前,有什么略为奇突的事发生,她总是想,唏,正印会怎么想,正印一定有别致的意见。
  “是因为邵氏制衣终于属于你?”
  宁波脸色大变,“孙经武,连你都用这种口气,我非常失望,邵氏制衣合法出售,我与三位合伙人合法收购,是天公地道天经地义的一项商业行动,我与阿姨姨丈并没有误会,你不得含血喷人。”
  孙经武不语。
  “总有人会无中生有,无事生非,凭你我交情,应当站起来为我辟谣:‘不,江宁波不是这样的人。’不,你不但不为我讲一句公道话,还帮着愉快地散播谣言,你居心何在?”
  “我并没有与第二个人提过此事。”
  “姨丈年纪大,想退休,正印根本从头到尾没有承继祖业之意,囡囡修的又是建筑系,于是出售制衣厂股份,你别说得好像我阴谋并吞他人财产似的。”
  孙经武举手投降,“我并无此意。”
  “又是我多心?”宁波冷笑,“我只占百分之十五股,乃是受薪董事,打理旧部,安排他们争取合理酬劳退休、转职或留任,纯因感情缘故,办完此事,我一定抛出股份,撒手不理。”
  孙经武看着她,“同时赚它一票。”
  宁波看着他,“一买一卖,当然有利润,这是投资之道,否则,款子放银行里,利息再低,也还有四五厘进帐,何必劳心劳力冒这种风险。”
  孙经武说:“我只是个教书先生,此刻我对赚钱已无兴趣。”
  江宁波忽然笑了,过一刻,她转变语气,“看我,多无聊,竟为自己辨护那么久,并做不到四十而不惑。”
  “由此可知你多在乎此事。”
  宁波摊摊手,“我根本不应跟你抬杠。”
  孙经武看看腕表,“我要走了,保不定尊夫回家敲门,届时我可尴尬。”
  宁波没有再笑,她送他出门,“再见。”
  孙经武忽然温柔地说:“我现在总算明白你为何可以与他长相厮守。”
  宁波总算露出一丝笑意,“何故?”
  “因为他完全不了解你,他看不到你凌厉无情的一面,可是他爱你,你在他眼中,永远是坐在前一排的少女同学。”
  宁波此时已经心平气和,“也许你是对的。”
  “保重。”宁波关上门。
  她叹口气,对或错,已经没有关系。
  她记得入主邵氏制衣厂第一日,感觉奇异。多年之前,她自学堂出来,到姨丈处做见习生,写字台在他房外一个角落,暗无天日,白天都得开灯工作,姨丈有个坏习惯,有事只在房内大叫一声,所有员工便放下手头工夫赴进去应召。
  下午,他兴致来了,大点名,叫完这个叫那个,伙计个个不能专心工作,气得苦笑摇头。
  是这样熬上来的呀,江宁波。
  她无法不真心待他,因为他是她的恩人。
  就算这次收购,仍由她充当中间人,尽量卖得好价,现在,他可以安然移民外国住其中型公寓。
  那一日,她坐在姨丈的房间里,一眼看见墙角的夹万,不由得嗤一声笑出来。
  老式生意人最喜事事一把抓,夹万放屋里,锁匙系在裤头,便以为万无一失。
  宁波又叹了一口气。
  她没有踌躇志满?没有没有,有无感慨万千?有有有。
  真幸运,宁波想,她居然能把握到每一次机会,否则,一个自幼流离浪荡,寄人篱下的弱女,怎么会有今日。
  “二小姐,”人事部主管恭敬的问她,“房间可需要装修?”
  “不用,就维持原状好了,把苏成坤与周伯才两位请来开会。”
  “是,二小姐。”
  那天黄昏回到家里,江宁波若无其事同丈夫说:“我终于学会做上海的黄鱼参羹了,你试试。”
  罗锡为笑,“你又要去上班了吧,以后可不容易吃到你亲手做的饭菜了。”
  孙经武说得对,在罗锡为眼中,江宁波毫无缺点,而且从头到尾,罗锡为讨厌邵正印,他一点也不觉得邵同江是一对姐妹花,在罗锡为面前,江宁波没有身分危机。
  江宁波现在是邵氏制衣的主人了。
  股东建议更名,宁波只是说:“正在构思新厂名”,可是半年过去了,一个建议都没有。
  宁波的母亲说:“为避嫌疑,你应该去买别的厂。”
  “不熟不做。”
  “可是——”
  “妈,你别理江湖事,现在你逍逍遥遥,吃多点睡多一点,随心所欲,多好。”
  “你爸——”
  “他很好,他转了运了,社会富庶,也比以前老练,懂得欣赏他那样的人,如今,他的不识时务已变为难得的清高,市政府最近请他去主持讲座题目叫《中文报业沧桑史》。”
  “那他一定擅长。”
  “天生我才,必有所用。”
  说这句话的时候,江宁波不是没有豪气的。
  三十年过去了。
  时间过得那么快,她甚至没有余暇去检讨后侮某件事,已经有新的决策等着她颔首或是摇头。
  现在,她有她的社交圈子,活动范围,她又有家庭有伴侣,不愁寂寞。

   
 

  
 

九 
 
  邵正印同母亲说:“其实江宁波从头就利用我们邵家。”
  方女士细心想了想,“可是,我们不但没有损失,倒在她身上得益良多。”
  正印感慨地说:“这就是她过人聪明之处了,若每次招致对方损失,消息传开,谁还愿意同她合作?必定要大家有好处,她才能做长胜将军。”
  方女士点头,“这么说来,她不只是一点点小聪明了。”
  正印答:“与她相处那么久,要到今天才懂得欣赏她的机心。”
  做母亲的笑,“你却并没有跟她学习。”
  “天分差远了,她已经贵为老板娘,我,我还是受薪阶级。”
  方女士安慰女儿:“可是你一直以来衣食住行都比她好。”
  正印笑,“那是我与生俱来的福分,毋须争取。”
  对于江宁波来说,做伙计,食君之禄,必需忠君之事,故此非努力争取不可,等当上老板,因是自己生意,多劳多得,更加要重视利润,不争怎么可以。
  性格使然,她总无法休闲。
  这几年来,她尽量收敛搏杀格,意图做得忙似闲,至少看上去舒服一点——不是在乎人家怎么看她,是她要过自己那一关。
  一日下午,她回到厂里,助手任惠珠迎上来,“江小姐,日本有摄影师来拍袁龄仪的设计。”
  “那多好。”宁波很欢喜,“小袁最近风头十分劲,七月份《时尚》杂志刚介绍过她,我们总算捧出人才来。”
  “小袁闹情绪,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人家记者与摄影等了多个小时了。”
  宁波忍不住说:“神经病,人出名到一个地步承受不住便会发神经,她在哪里?”
  惠珠笑,“你来劝她。”
  宁波一径走到小袁房门口,“龄仪,开门,别耍小孩脾气。”
  里边没有回应。
  “艺术家小姐,就算不高兴接受访问,也不能叫人呆等,不如光明正大请人走。”
  房内传来袁龄仪小小声音,“江小姐,我忽然怯场。”
  “我明白,我陪你喝杯热咖啡,镇静一下神经,把门打开好不好?”
  门其实没有下锁,但总不能把她拖出来打一顿。
  袁龄仪开门出来,宁波上前搂着她肩膀,“年轻多好,可以快意恩仇,肆意而为。”
  袁龄仪低下头,“我也不算太小了。”
  宁波不出声,此刻在她眼中,三十岁也还算年轻。
  她问:“准备好了没有?”
  小袁吸一口气,点点头。
  惠珠迎上来说:“模特儿那部分都拍摄妥当了,现在只等你了。”
  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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