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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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阑珊处-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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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袁吸一口气,点点头。
  惠珠迎上来说:“模特儿那部分都拍摄妥当了,现在只等你了。”
  宁波拍拍手下设计师背脊,“上吧,你以为做名人那么容易,总不能一辈子躲躲藏藏不见人。”
  宁波回到房中处理文件,一个小时之后,惠珠又过来,这次表情略为为难。
  “日本人想访问你,江小姐。”
  “我?”宁波不以为然,“管我什么事。”
  “小袁言语中提到你,对你推崇备至,所以他们想同你说几句话拍两张照,十五分钟即可。”
  宁波无奈,摊摊手。
  惠珠笑,“小袁很希望你支持她啦。”
  “真可恶,无故拉我下水。”
  惠珠大喜,“那是答应了,我去告诉他们。”
  “慢着,为人为到底,把小袁得奖的那套湖水绿酒服给我穿上做活招牌。”
  “江小姐你真好。”
  宁波笑,“卖花不赞花香行吗?”
  换上衣服,补上薄妆,伍惠珠喝声彩,“真漂亮。”
  宁波忽然觉得落寞,轻轻叹口气,“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惠珠却说:“待我把你的头发放下来。”
  “不好,年纪不宜披散头发放下来。”
  “尽管放下看看。”
  惠珠与小袁都谙日语,不十分精通,交流有余,宁波在心中想:给比下去了。
  她坐到准备好的丝绒椅子上,小袁站在她身后,宁波觉得自己像太婆,嘀咕了几句惠珠给翻译出来,整组日本人笑了。
  气氛一轻松,宁波心情好,便略讲了几句邵氏制衣厂每年用奖学金栽培人才的计划。
  十五分钟一过,她便站起来。
  这时,她发觉掇影师双手戴白色手套。
  为着有手汗吧,大热天,什么都黏乎乎的。
  惠珠招呼大家吃茶点。
  宁波见有极好的意大利冰淇淋,便勺了一整个玻璃杯,坐在一角吃起来。
  记者小姐讶异到极点,“啊江小姐,不怕胖?”
  宁波一辈子都没担心过这种问题,专吃垃圾食物,从来没有消化不良,也不长肉,但是对着外人,她只是微笑。
  这时,有人走过来说:“我能坐下吗?”
  他是那个摄影师,仍然戴着白手套,宁波要到这时才发觉他穿着白衣白裤,看上去十分优雅。
  他自我介绍,“我姓宫木。”
  宁波笑,“我得找个翻译。”’
  宫木想一想,“也好,让我畅顺地把心中的话说出来。”
  宁波一怔,这个陌生人有什么话要说?
  她一扬手,惠珠已经看见,立刻走过来,这一代年轻人的机灵真叫人舒服。
  惠珠坐下来,宫木开始轻轻讲述,只见惠珠神情越来越讶异,接着,她开始翻译,语气像讲一个故事。
  “我是日美混血儿,父亲在香港做生意,少年时期曾在本市读国际学校,故此对此间风土人情不算陌生,成年后承继父亲生意,可是摄影仍是我的兴趣,时常接受任务。”
  宁波不出声,他为何与她大谈身世?
  且把下文听下去。
  “读中学的时候,有一个下午,与一位朋友下国际象棋,连嬴三盘,那位朋友输了才发觉我们设有赌注,他输了两张网球赛的票子给我。”
  这时宁波抬起头来。
  “我带着摄影机去看球赛,拍下一辑照片。”
  他随身带着一本摄影集,翻到某一页,传给江宁波看,“不知江小姐对这张小照可有印象?”
  是惠珠先惊讶地说:“这不是江小姐你吗?”
  是,是她,正确地说,是她与正印,十多岁,卷发蓬松,神情无聊,一句“都没有漂亮男生”像是要冲口而出,宁波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照片竟已印成摄影集了。
  “事后一直找你们姐妹,那是你的姐妹吧,二人的美貌长得那么相像,想征求同意刊登照片,可是人海茫茫找不到你们,”他停一停,“一直要到今天,才有重逢机会。”
  宁波大奇,“事隔多年,居然还认得出来。”
  那宫木微笑,“呵外型不是变很多,尤其是一头如云秀发,印象深刻,故冒昧相认。”
  宁波也是人,当然爱听这样的恭维,半晌她清清喉咙,“当年我们也找过你,可是你那两张票子辗转给过许多人,无法追查。”
  宫木微笑,“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惠珠已经忍不住啧啧称奇。
  宁波问:“那天你何故半途离场?”
  “呵太好了,你对此事尚有印象,说来话长,我们另外约个时间谈好吗?可能的话,把你的姐妹也约出来叙旧,相信我,没有其它意思,只是感觉上我们仿佛是老朋友了。”
  宁波笑问:“你住何处?”
  “这两个月我都住本市,请随时与我联络。”
  他递上名片,宁波小心翼冀接过。
  她问:“下个星期一好吗?”
  “下午三点我到厂里来接你。”
  “一言为定。”
  宫木高高兴兴地把那本摄影集送给江宁波,并且在扉页题了字签了名。
  他随同事离去。
  宁波半晌不能做声,摄影集叫《少女的风采》,收录世界各国少女的照片,出版日期是十年之前。
  惠珠在一旁轻轻说:“像小说里的情节哩。”
  年轻的她深深感动。
  宁波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一定认为,有了这样一个结局,当事人死可瞑目。
  江宁波可不那么想。
  她把衣服换下,袁龄仪向她再三道谢,“真没想到江小姐你把设计的精髓全表现出来了。”
  为什么没想到?是因为她已是阿姨辈了吗?幸亏有照片收在《少女的风采》摄影集中,否则真无法证明她也年轻过。
  她笑着朝袁龄仪摆摆手。
  众人都退出去了,她找到一包香烟,点起一支,缓缓吸一口,朝着天空试喷烟圈,结果引来自己的讪笑。
  那么些年了,一直是她们姐妹俩要找的人,这段日子她们从来不曾忘记过他,终于见了面,他并没令她失望,可是姐妹俩已经生疏了。
  “把你姐妹也约出来,那是你的姐妹吗?两人的美貌是那么相像……”
  宁波用手抚摸脸颊。
  美貌吗?肯定不比别人差,可是她从来没有心情或是时间以美貌为重,江宁波她总是匆匆忙忙赴着做一些更为重要的事,偶然也觉得委屈,不过希望在人间,明年吧,老是安慰自己:明年升了职、替母亲置了房子、结了婚、解决了这个难题之后,有时间必定要好好整理一下衣柜行头。
  可是过了一关又一关,江宁波爬完一山又一山,等到她松下一口气来,没觉不尽情打扮也不妨碍什么,索性松懈下来。
  好些日子没见正印了。
  怎么开口呢?“你好吗”,“最近日子可好”,“和什么人在一起”,“囡囡进中学了吧……”
  真羞耻,彼时若能稍为低声下气,当可避过这个劫数。
  她揉熄烟头,离开邵氏制衣厂。
  一径往阿姨家去。
  阿姨家有客人,几位女士正陪她一起欣赏一个英国古董商人携来的古董镶钻首饰。
  亮晶晶摊满一书桌。
  阿姨说:“宁波,你也来挑几件。”
  宁波只是微笑,她可是一点也不感兴趣。
  垃圾,她心想,除却现金地产以外,统统都是垃圾,垃圾又可分两种,就是好品味的垃圾与无品味的垃圾。
  太太小姐们忙着付价还价,气氛热闹。
  好奇心人人都有,宁波不禁悄悄探失张望。
  她一向不戴耳环,手上只有订婚及结婚两枚指环,从不脱下,项链需光着颈子才能配戴,偏偏宁波自幼最怕露肉,也许只有胸针有用。
  她参观半晌,完全不得要领。
  身边一位太太拿起一条手镯,“这个好,你戴这个会好看。”
  宁波一看,是由碎钻拼出英文字句的一条手链,字祥是“蜜糖快乐十六岁”。
  她不由得恻然,这样有纪念价值的不西都需卖出来,可见生活真正逼人,所以江宁波她做对了,先把经济搞起来,然后才有资格耍性格、沾沾自喜、懊恼、顿足……
  她问阿姨:“囡囡快十六岁了吧?”
  阿姨答:“嗳,我怎么一时没想到。”
  宁波把那商人拉到一旁,“打个三折。”
  “小姐,这不可能——”
  宁波瞪他一眼,“你在她们身上多赚点不就行了。”
  “这这这——”
  宁波立刻放下那件首饰。
  那商人无限委屈,“小姐,你别对别人说——”
  宁波得意洋洋,付了现款,取过收条,然后发觉其他女士二折就又到她们所要的东西,宁波不怒反笑,可见逢商必奸。
  阿姨喝了一口茶问她:“你今天来干什么?居然陪我们鬼混,由此可知必有所图。”
  明人面前不打暗语,“我想与正印言和。”
  “唷,”阿姨连忙摆手,“别搞我,你们二位小姐的事,你们自己去摆平。”
  阿姨也会落井下石,真没想到。
  进一刻囡囡也来了,这孩子长得另外一种作风,英姿飒疯,一见礼物,非常高兴,立即佩上,宁波叮嘱:“可别弄丢了,无论如何要珍惜它。”
  囡囡疑惑地看着她:“送这样的好东西给我,有什么条件?”
  宁波咳嗽一声,“我想与你母亲言和。”
  囡囡哗一声叫出来,“不关我事,谢谢这件生日礼物,再见。”笑着逃出去。
  宁波呆呆地坐着。
  阿姨笑着过来说:“这些年了,为何回心转意?”
  宁波取出那本摄影集:“你看。”
  阿姨惊呼,“哎呀,多久以前的照片?”
  宁波眼睛都红了,“十六岁。”
  阿姨深深叹口气,“啊!十六岁!”
  过一会儿又说:“照片是谁拍的?怎么会登在书上?”宁波差点没落下泪来,“说来话长。”
  阿姨对那张相片爱不释手,又叹口气,“这样吧,这书放在此地。”
  宁波不语。
  再过一会儿,她告辞。
  囡囡追出来,“波姨,谢谢你的礼物。”
  “不用客气。”
  “你认识我母亲的时候,就像我这么大吧?”
  “啊不,还要小。”
  “还要小?”囡囡睁大双眼。
  “是,仅仅有记忆没多久,你妈妈还不会放水洗澡,正读儿童乐园……唉,那样的好日子都会过去。”
  谁知囡囡笑说:“那时太小了,什么都不懂,不算好,我认为十六到三十六是最好的日子。”
  “那也不算长久。”只得三十年。
  “够了。”囡囡比阿姨豁达?不是不是,只不过因为她还年轻。
  宁波已把照片翻版,放大、着色,做得古色古香,看上去也就历史悠久。
  罗锡为见到了银相架里的相片,就道:“你姿势很好,正印一副娇纵相。”
  宁波问:“你认得出谁是正印谁是宁波吗?”
  “当然,左是你,右是她。”
  错,左是正印,右边才是宁波,由此可知罗锡为的偏见是多么厉害。
  “一眼就看得出来。”罗锡为再加一句。
  “是,你说得对。”宁波笑笑。
  约了下星期三见面,那一天很快就会来临。
  江宁波的内心像一个小女孩那样交战良久,终于叹口气,拿起电话,拨到邵正印家。
  来听电话的正是正印本人。
  宁波咳嗽一声,“我是宁波,有时间讲几句话吗?”
  “呵,宁波,”正印的声音十分愉快,“什么风吹来你的声音,长远不见,好吗?”
  宁波十分震惊,她再说一次:“我是宁波。”
  “我听到了,宁波,找我有事?”
  啊,炉火纯青了,敌人与友人都用一种腔调来应付,在她心目中,人就是人,除出至亲,谁都没有分别。
  宁波只得说:“借你十分钟讲几句话。”
  “别客气,我有的是时间。”
  宁波咳嗽一声,“你记得我俩十六岁的时候,曾经去看过一场网球赛?”
  那边没有回应,好像在回忆。
  “你在那天,看到一个穿白衣白裤的男孩子。”
  正印仍然不做声。
  宁波有点急,“你记不记得?”
  正印总算开腔了,“宁波,那是咸丰年的事,提来干什么?你打电话来,就是为着对我说这个?”正印语气并无不耐烦,只带无限讶异。
  “你听我说,正印,我找到他了!”
  正印更加奇怪,“呵,有这种事,你打算怎么样?”
  “正印,他约我们喝茶,你要不要出来?”宁波十分兴奋。
  正印在电话的另一头忽然笑了,笑了很久,宁波打断她:“喂,喂!”正印这才说:“宁波,我已经忘记有那样的事了,我亦无意和陌生人喝茶,宁波,我还一向以为你是理智型,你也不想,你我现在是什么年纪,什么身分,还双双出外陪人坐台子?改天有空,你到我家来,我最近用了一个厨子,手艺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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