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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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劫-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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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丹生陪了他半晌,一直拖到必须上朝的时候,才开始洗漱更衣,披上朱红蟒袍,挂上玉圭环佩。铜盆里盛的清水被搅的一波一波的荡开,萧丹生在整理领子的时候,突然顿了一下,盆中有他的倒影,在衣领没有遮住的皮肤上,一道淡淡的青红色的勒痕横在颈项之上,正是少年昨夜留下的痕迹。

    男子漆黑的眸子不禁又深沉了几分,用手试着摸了一下脖子,不知道想到些什么,他沉默了一会,然后笑问道:“尘儿,说起来,都过了五年了,以前的事情,有没有记起来些什么?”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含笑审视着少年的表情。此刻,那双眼睛清清亮亮的着他,一丝荫翳都没有,他紧接着看见少年缓缓摇头。萧丹生笑了起来:“这样啊。”

    他说着,半垂下眼睑,把传好的官袍又脱了下来,换上了平日的便服,跟门外的管家说了一句:“不去了,替我告病。”说着,又转过头来朝少年笑着:“我真是糊涂了,你病才刚好,我理应陪陪你。”

    唐尘抬起头来,眼睛里似乎闪过几分痛苦的神色,他似乎想摇头拒绝,可萧丹生看着他一字一字的笑道:“让我陪着你,好吗?”唐尘再做不出别的动作,只是仰头看着男子,似乎要把他的样子永远记下来一般。萧丹生大笑起来,把唐尘半搂在怀中,柔声道:“尘儿,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见唐尘不语,于是也有些踟蹰。几缕明亮的光线照亮了少年白皙的脸,细看的时候就像看一张美丽的画皮,谁知道那曾皮囊下究竟包了什么东西,萧丹生还未来得及想出一个头绪,唐尘似乎已经回过神来,反手握上了他的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拉着萧丹生大步朝外走去。

    萧丹生不由吃惊道:“尘儿?”唐尘在他前面走的很急,身子有些发颤,手心全是冷汗,脚也有些颤抖,唐尘听到萧丹生在身后不住叫他,叫了好几声才停下来,转身在男人掌心飞快的写下:走吧,今天好好陪我,要逛的地方都去逛一遍。

    萧丹生脸色微变,良久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好。”两人从马厩中牵出一匹最是性烈的好马,先后上了马,勒紧缰绳一路狂奔出去。唐尘根本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只知道迎面而来的风又快又冷,像刀子一样逼他们在风中蜷缩在一起,马背不住的颠簸着,身体一次一次无意识的碰撞,又随着颠簸重新分开。

    一直骑了四五柱香的光景,萧丹生才带着唐尘翻下马背。所在的地方,是城北一个小土坡上,不远处有一座月老庙,庙前零零星星的有些善男信女,香火并不算旺,庙前两棵古树枝如连理,主干被来往求佛的人绑下了密密麻麻的红线,树顶的枝干上还挂着大量连着纸条符录的柑橘。
第23章
    唐尘大睁着眼睛打量着一切,似乎很是吃惊,脸上隐隐约约的浮现了红晕,萧丹生用力握紧他的手,脸色似乎也好看了一些,不久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又开始缓和下来,萧丹生低声说:“来许愿吧,老天会听得到的,一定会保佑我们。”

    唐尘沉默着用力反握着萧丹生的手,眼睛睁的很大,手心上却是粘湿温热的汗水,他拉着萧丹生走到庙门口,买了好几丈的红线,和萧丹生一人拽着一头在那棵连理树上缠了足足五六圈才打上一个死结。

    萧丹生看着唐尘咬着下唇的倔强表情,心中的那点疑惑,不由得有些消散了,此刻心里只剩下两情相悦的那点狭隘而浓郁的甜蜜。他低下头轻轻的碰了碰少年白皙的额头,伸手在线上又打上好几个死结,确定谁也结不开之后,两人对望着傻笑了好一会。

    萧丹生凑到唐尘的耳边轻声道:“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谁也不能让我们分开。”唐尘的耳朵慢慢红了起来,脸上的红晕也越发明显,眼睛潮湿而明亮,呼吸微有急促,显然也有些迷醉在这一瞬的幸福里,只是他抓着萧丹生的手却越发用力起来,而且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萧丹生并没有过大注意自己被唐尘抓痛了的那只手,只是又去买了个大柑橘,讨过蘸满了金漆的毛笔,在那大红的符纸背面画了一把小纸伞,伞下一边写上萧丹生,一边写上唐尘,这放在少年手上,让他往树上丢。唐尘犹豫了好久才放开男子的手,双手小心的捧着那只柑橘,看准了最高的那根枝丫,用力的丢出去,柑橘很快蹭到了那根枝头,只是连着符录的绳子并没有挂稳,重新向尘埃跌去,唐尘大惊失色的扑过去,在柑橘掉在地上摔坏之前搂到怀里。只是试了几次之后,依然没能挂上去,萧丹生怔怔看着唐尘惊魂未定的瞪大了眼睛的样子。

    萧丹生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头,唐尘有些无措的抬头看他,像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萧丹生发现心里那块只为一个人而留的柔软又开始疼痛起来,于是苦笑了一下,接过那个金黄的大柑橘,柔声道:“尘儿真是个大傻瓜,有时候啊,懂得变通一下,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他说着,不顾不远处庙主那目瞪口呆的大呼小叫,几个腾跃,就爬上了树顶,金色的阳光在碧绿的叶子上跳动飞舞着。萧丹生弯下身子,把那个柑橘小心的挂上了最高的枝头。他看到树下的少年努力仰着头,认真地在看他,于是又笑了一下,把柑橘上的纸转过来,想让少年看的更清楚些。

    共撑一把伞,风雨无惧,伞下有他们的名字。

    萧丹生看着少年无声的张了张嘴。他神采飞扬,闭着眼睛也知道少年想说什么。好喜欢你。好喜欢你。

    好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少年的嘴无声的张合着。

    也好想杀了你。

    唐尘的眼泪流了下来。
第24章
    一面巨大的铜镜里,映着唐尘苍白的面孔。萧丹生坐在外堂的紫檀椅上浅睡着。

    唐尘手里有刀。他微微侧过脸去,看到自己同样苍白的脖颈上有一点微红的圆形伤疤,他顿了一会,拿起刀,放在一旁烛台上烤了一会,一边看着铜镜,一边用力。刀划破粉红色的肌理,从外延剜起,血很快就涌了出来,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唐尘只是微蹙了眉,他的手一向很快,又够狠,对自己也一样。刀锋小心的避开筋脉,看见伤口逐渐大后,唐尘强忍着越来越强烈的晕眩感,将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探进伤口之中。

    萧丹生似乎被滴血的声音打扰了一下,微微侧了一下头,唐尘有些陌然的从铜镜中打量堂外萧丹生午睡的模样,手指已经捏紧了深埋进自己喉间长达五年之久的银针,他紧闭眼睛,将那根针迅速的拔了出来,血液飞溅而出,铜镜上,脸上,地板上到处是点点滴滴的鲜血。唐尘努力扒着铜镜,还是顺着镜子滑了下来,坐倒在地上。

    唐尘伸手,点了伤口旁的几个穴道,见血已缓了下来,于是用牙撕下袖角,简单的包裹了一下,又脱下外袍轻轻的擦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喘息良久后,他看着萧丹生俊美的侧面,嘴唇轻轻动了动,似乎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模糊的喊了一句:“萧哥哥。”

    嘶哑的,纯然陌生的声音。

    温柔的脂粉香里,楚三一手轻轻抚摸着花魁额间的花钿,一边俯下脸庞,向那女子涂的娇艳欲滴的朱唇凑去。只是青楼大厅中哗然的人声一阵一阵的传来,随即是尖叫声而四处逃窜的脚步声。楚三看着花容失色的花魁,委屈的不再强迫她亲近,只是替她把簪花插紧。几乎是同时,门帘被人轻轻掀开,楚三一看见来人,眼睛就立刻亮了起来,“美人……”他轻声呢喃着。

    唐尘朝他歪着头打量了一会,终于放下了搁在老鸨脖上的刀,哭的狼狈不堪的老鸨和受惊的花魁立刻从房里逃了出去。唐尘身上穿着那件血迹斑斑的外袍,颈侧的血迹在断断续续的流着。包扎伤口的布条尽管已经湿透,还是不能彻底止血。他轻声问:“你是楚星河?”

    楚三连连点头,微红着脸说:“我在家里排第三,你叫我楚三就好了。”他闭上眼睛,刚才少年还未成熟的,显得雌雄莫辨的动听嗓音清澈的宛如涓涓溪水,还在他耳边回响,他还是第一次听过如此美妙的音色。唐尘低下头去,轻声说:“你想做的事,或许我可以帮你。”

    楚三一愣,扑哧一声笑起来,肩膀不停的颤抖。“我想做的事?良宵苦短,我只愿及时行乐。你明明打断了我要做的事,还……”

    唐尘轻声说:“萧家。”

    楚三轻笑道:“什么?”

    唐尘说:“那天绑我的人,是你吧。”那张访客名单上,寥寥数人的名字里,他原本需要一个一个去找的,想不到第一个遇到的就是相识的面孔。

    楚三面色慢慢凝起,他歪着头,轻轻的玩自己的一缕长发。唐尘说:“我能帮你。”五年来萧丹生揽他入怀有意无意窥见的每一件公文私信,都在脑海里过目不忘,唐尘微微打量楚三的表情,一字一字的说:“我比你想象的会更有用。”

    楚三突然笑了起来:“用你的脸?让我信一个萧丹生的男宠?”

    他还没笑完,那缕正在把玩的发丝突然断了,楚三看着唐尘手上重新入鞘的刀,面色不变的微笑道:“你真想帮我?”

    楚三眯着眼睛,他不问能不能,而问想不想。唐尘轻声道:“不一定。”他伸出手去,把血迹斑斑的外袍轻轻除去,然后是中衣,楚三目不转睛的看着,唐尘转过身去,在人前露出了白皙,柔韧,结实的背部,大片无暇的肌肤,却在几个穴道附近沁着点点的紫痕。

    楚三轻轻碰触着那些痕迹,唐尘颤抖了一下,却僵硬的承受着,楚三低声说:“这种针法。他们封了你的记忆。”那件带血的外袍再次扬起,裹住了少年青涩的身体,唐尘面色平静的重新理好衣物,低声说:“不错,因为我不够记得我忘记的到底是怎样的记忆,如果你认为我有用,就帮我解开它,到那之后,我才能给你准确的答复。”

    楚三沉默了一下,淡淡笑了起来,道:“就算只为你这样漂亮的脸,我也……”他看到唐尘霎时变得冷酷的目光,轻笑续道:“你很讨厌别人这种赞美。”
第25章
    他也想换种恭维,可谁叫面前这个狠心歹毒的孩子,只有皮囊是漂亮的。他不再多语,袖中暗袋上别满粗细不一的银针,他伸手在袖中摸索了一会,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尺寸。

    满室暗香未散,在挑亮的红烛下缓缓没入肉里的针,唤起晦明间第一声记忆的哭啼。

    忘了多久之前,芳草萋萋,绿树葱茏的山坡上,他倚在红衣少年的胸前,随着少年的手向远方看去,天边是血染霜泼的绚丽云层,脚下是阡陌纵横的田陇和碧油油的稻禾,农夫牵着耕牛走过矮篱和水渠,再远处依稀可见宣州巍峨的城墙,少年在他耳边嗤嗤笑道:“真美,对不对?”说话的人肆意的躺在柔软的青草地里,嚼着草梗,抱怨着:“严木头那个呆子,说等以后他做了官,要让粱国到处都有这样青绿色的田,这样的话,我那主管开仓赈粮的老爹将来岂不是很无聊?”

    “不过我啊,将来才不要做官呢,我要和尘儿去寻一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屋前开一亩薄田,屋后种满茶花。严呆子找不到我们,只能吹胡子瞪眼睛。”

    “尘儿,为什么哭啊?不哭不哭,最多我们每年回去看严呆子一次好不好?”

    “啊啊,怎么还哭啊,两次好不好,最多两次了。算了算了,三人一起总行了吧……让严呆子去犁田,我帮你种茶花。”

    宣州一入雨季,满城就是这样蒙蒙胧胧的雾,四周连绵群山的黛青色,一点点融进雾色里。行人在城中转上几圈,掩门归家的时候,往往发现雾湿重衣,贴在身上,成了沉甸甸的束缚。松松吊在门前班黄的竹帘,浸在这雾气里,渐渐沾了几颗晶莹的水珠,黯淡的竹色中染上一抹似有还无的碧意,像是要从枯死已久的僵局中重新苏醒。

    一只白皙秀美的手滞留在竹帘上,等了很久,才缓缓掀起帘子,弯腰进了屋里。明眼人一看便知,这间暖室,比起数月前的乱七八糟的样子,陡然间井井有条了起来。紫檀桌上那面鱼纹铜镜,映着这人俊秀的面孔:头发一丝不乱的束起,衣衫服服帖帖,鞋袜一尘不染,比起他从前叼着草梗,躺在树杈上看满天繁星的不修边幅,又是另外一番模样。

    这样整齐和端正的衣着,总让人有种他一夜长大的错觉,不像是那个沉默狡黠的唐尘。但仔细看他的眼睛,却发现他眼睛还是清澈如昔,甚至更加的清澈,黑如寒潭,清如明镜,像稚子一样无辜而善良的美丽眼眸,镶嵌在白皙漠然的清秀面孔上,分明还是那个爱憎分明的唐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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