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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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丝花--琼瑶-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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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草里跳了出来。喃喃不断的,他在喉咙里希奇古怪的诅咒了一大串,双手握著拳,大有
揍我一顿的样子。可是,突然间,他握著拳的手放松了,眼睛向上翻了翻,他说:“你有
‘义务’要收养它吗?”
    “没有义务,”我说:“却有兴趣。”
    “兴趣?”罗教授怀疑的盯著我:“你用了两个很奇怪的字。”“确实是兴趣,”我
说:“我从小就有兴趣收养小动物,尤其是残废的,无家可归的,瘦弱或无助的小动物。
在高雄的时候,妈妈生病以前,我养了三只小狗,两只猫,还有五只小兔子,我喜欢看那
些小东西由瘦弱变成强壮,喜欢救助它们,这使我自觉是个救难者,是个重要的人物。望
著小生命成长,是一件十分快乐的事情,有一次——”
    我停住了,觉得已经说得太多,但罗教授用全神贯注的眼光望著我。“说下去!”他
说。“有一次,”我继续了下去。“我有一个同学,家里养了一只猴子,那猴子生了病,
快死了,我的同学要扔掉它,我把它抱回家里,饱消炎片、感冒特效药给它吃,用我的全
心去救助它,居然把它救活了,看到它一日比一日健康强壮,我高兴得不得了。可是,有
一天,我和它玩的时候,它突然咬了我一口,害我到医院里去缝了四针,我伤心透了,想
不到我救活的动物会来伤害我,妈妈对我说:‘忆湄,这是一次教训,记住,这世界有的
时候是没有道义可讲的,伤害你的可能是你最信任和爱护的人,所以别相信任何人——包
括你的朋友、亲戚、姐妹!人要靠自己!只有自己是最可靠的朋友!而且,别轻易的付托
你的感情,以免加倍的伤心!’这件事给我的印象很深,从此,我就不再收养什么。但,
这只小猫又使我动心了。”我微笑,拍著小猫的头:“我相信,它不会咬伤我,也不会抓
伤我!罗教授,你愿意让我作一番试验吗?请允许我收留这个孤苦无依的小东西——我不
收留它的话,它只能倒毙街头,您忍心看著一条生命倒毙吗?”
    罗教授瞪著我,一语不发。他的神情怪异而专注,那对发著光的眼睛探索的望进我的
眼底,像一对探照灯。我被他看得十分错愕,想不透一只小猫何以会使场面变得这样“紧
张”。皓皓大踏步的跨到沙发旁边,把那只小猫提了起来,放在手心中审视,接著就哈哈
一笑说:
    “好猫!是一只标准的避鼠猫,忆湄,养下来吧,我来帮你养。让我们‘共同’拥有
它,好吗?这猫看样子就很精灵,一定会捉老鼠。我同学家里养了一只猫,除了吃就是睡
,胖得走不动路,老鼠在它身上爬行,它还是睡它的,结果,有一夜,它的胡子全被老鼠
吃掉了!”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明知道他是在鬼扯,但是仍然禁不住要笑。可是,全房间也只
有我一个人笑,空气中有一份不正常的紧张,大家都严肃而沉默,我的笑声尴尬的僵住了
,望望罗教授,再望望罗太太,我不解的说:
    “怎么了?”罗太太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苍白的脸显得益形苍白,一对深黑的眼睛蒙
蒙然的望著我,然后,她移开了目光,像一具僵尸般直挺挺的向餐厅的方向走去。罗教授
立即跟了过去,搀扶住罗太太隐进了餐厅里。但,在门阖上的一刹那,他回头再盯了我一
眼,那眼光阴沉而凝肃。他们走开后,皑皑也站了起来,冷冷的望了我一眼,又望望中□
,就轻轻的哼了一声,也走了。中□回过头来,他的眼光从我的脸上,落到我的手上,我
跟著他的视线低下头来,才发现我的手放在小猫的头顶上,而小猫正倚在皓皓的怀里。所
以,我也等于是紧倚在皓皓的身边,我的头几乎靠上了他的肩膀。中□用鼻音重浊的问:
“你们将‘共同’养这只小猫?”
    “当然!”皓皓迅捷的回答:“而且,我已经给它想好了名字了。”“叫什么?”中
□问。“叫小波。”“小波?”中□锁锁眉:“是何典故?”
    “只怕——”皓皓也用重浊的鼻音回答:“有一场无形的风波,正悬在这只小猫身上
,但愿我的聪明,能解得开一个谜!”中□深思的望著皓皓,皓皓也回望他;好一会儿,
两人的眼光中,都逐渐升起一层敌意,然后,皓皓说:
    “下两盘棋怎样?”“赌东道吗?”中□问。
    “当然!”皓皓把小猫往我怀里一送,和中□迅速的走开了。一瞬间,偌大的客厅中
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呆呆的站在屋子中间,半晌都无法从惶惑中恢复,直到小猫咪呜
的一声低唤,我才清醒过来。举起小猫,我错愕的问:
    “告诉我,小波,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树林里那株菟丝花盛开了,黄绿色的藤葛上挂满了一串串粉白色的花朵,迎著夏日
的晨风飘荡。我坐在树下的草地上,用手抱著膝,凝视著那缠绕在松树粗壮的树干上的花
朵出神。那细碎的小花束和那柔弱的藤蔓,看来那样的娇嫩和楚楚可怜。而那雄伟的松树
,扎结的枝干,又那样的挺拔苍健。望著这两种纠缠在一起的植物,令人对自然界的神奇
感到迷惑。用手托著下巴,我愣愣的自言自语著说:
    “造物之神是为了这棵松树而造了菟丝花呢?还是为了菟丝花而造了松树呢?”“我
想,是先有了松树而后有了菟丝花。”一个声音答复著我,我抬起头来,中□正含笑的站
在我面前。“松树离开菟丝花依然能够存在,但菟丝花却离不开松树。你仔细研究,就能
够明白,菟丝花是没有根的,它的根已深入在松树的枝干里。”我俯近去看,果然不错。
中□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凝视著我。“这松树和菟丝花对你有启示吗?”他问:“多看看
这菟丝花,像什么?”
    我望著那花串,摇摇头。
    “像菟丝花。”我说。他笑了。拿著一支笔,他在手中的一本书的背面勾画了起来,
几分钟之后,他们他所画的东西递到我面前,他画了一棵松树,虬结麻乱的枝桠,树干上
有一张人脸,浓眉、大眼,掩藏在针须状的枝叶之中。另外,一株柔弱的藤蔓绕在松树上
面,细碎的小花朵形成一张女性的面孔,我抬起头来,惊讶而感动。“你画的是罗教授和
他的太太。”我说。
    “不错,”他点点头:“像吗?”
    我沉思了一会儿。“中□,你的想像力很丰富。”
    他伸手去轻触那一串串的花朵,说:
    “那是一棵菟丝花——我是说罗太太,你无法设想,假若她离开了罗教授,会不会继
续生存?她已经连根依附在罗教授身上了。看到松树和菟丝花相依并存,使人感动。看到
罗教授卫护他的太太,也给人同样的感觉,是不是?我常想,人生是很奇怪的。就像你刚
刚所问,造物者是为松树而造了菟丝花,还是为菟丝花而造了松树?我也常问,上帝是为
罗教授而造了罗太太?还是为了罗太太而造了罗教授?他们就像我们面前这两株植物一样
不能分割,我奇怪他们是如何遇合的?”“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我轻声的念著李
白的句子。
    “是的,”中□说:“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那么,谁是使那轻条斜过来的春风
?”“你认为——”我说:“罗教授和罗太太之间有一页缠绵的恋爱故事?”“唔,”中
□深思的望著我,好半天才说:“我认为,这整个家庭都颇不简单,包括——”他突然顿
住了,把说了一半的话硬咽了回去,直视著前面说:“嘉嘉来了,看样子,她是为你而来
的。忆湄,我觉得,你身上一定有一点魔力,你会在不知不觉中吸引每一个在你身边的人
,连混沌无知的嘉嘉,都同样受你的吸引。”真的,嘉嘉对我们走了过来,她手中捧了一
大束黄色的花——那种不知名的小草花。她的脸上带著笑,单纯、信赖,而无邪的笑。她
一步步的走近我,有些像个虔诚的信徒,正走向她的崇拜的神像。停在我面前,她慎重的
把那束花递给了我。我接过花,颇为感动,拍了拍我身边的草地,我说:
    “坐一会儿吧,嘉嘉。”
    她顺从的坐了下来,却用她那迟钝的眸子,一瞬也不瞬的盯著我看。对于她这种神情
我已经是司空见惯,所以并不惊奇。但,中□却以研究的眼光,深思的望著嘉嘉。我们沉
默了一会儿,嘉嘉忽然张开嘴,不合时宜的唱起那支老歌来: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她突然而来的歌声让我愣了愣,接著,我就发现她以讨好的神态望著我,渴切的说:

    “我会唱了,小姐。”“噢,”我说:“你唱得非常好,嘉嘉。”
    她看来十分开心,咧著嘴笑了起来。
    “嘉嘉,”中□开了口:“谁教你唱这一支歌的?嗯?”
    嘉嘉痴痴的仰起头来,不解的望著中□,停了半天,才牛头不对马嘴的说:“花——
要开了。”中□叹了口气,拉拉我的衣服:
    “我们该走的,忆湄,你要开始上课了。”
    我站了起来,扑掉身上的碎草,对嘉嘉挥了挥手,和中□走出了小树林。中□一直沉
思不语,看来似乎满腹心事。上了楼,走进了我的屋中,我说:
    “你在想什么?”“你!”中□说。“我?”“是的,你!”中□握住我的双手,仔
细的凝视我的脸,我的眉毛,我的眼睛。“我想找出你特别引人的地方,我最初见你,就
有一种错觉,好像早就认识了你,你的脸——远在我没有见到你以前,就仿佛见过了似的
!”
    “你决不会见过我!”我笑著说,走开去把那束黄色的花插进花瓶里。“在这三个月
以前,我从没有来过台北,所以,连公共汽车站上碰过面都是不可能的!”
    “你相信第六感吗?”“有一些相信。”“那么,大概是第六感,一定我梦中见过你
,”他走过来,用手在我背后圈住我,吻我的耳朵。“忆湄,老天为我而造你,也为你而
造我!所以我们会在一开始就似曾相识!”
    我有些困惑,说真话,我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并没有他所说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如
果是第六感,为什么单单他有那份第六感,而我没有呢?就在我凝神沉思的时候,“咪呜
”一声,小波不知从那儿跳了出来,落在书橱上面。我把它抱了下来,走到书桌边坐下,
抚摸著小波的头,我说:
    “人世的一切,机缘遇合,恩怨因果,一定都有个定数,许多无法解释的事,神啦,
鬼啦,心灵感应啦,我们都找不出道理来。我相信命运,也相信有个大的力量在冥冥中操
纵著人世的一切。拿小波来说吧,如果不遇到我,它可能已经倒毙街头了,而那一天,如
果我们不去看电影,又怎会碰到它?如果我们看完电影,就直接坐三轮车回家,又怎会遇
到它?”我把小猫举起来,用面颊倚偎著它毛茸茸的小身体。“这是条幸运的生命!”中
□对我微笑,伸手来抚摸小波的毛,他的手从小波身上移到我的下巴上,托起我的头,凝
视我的眼睛:
    “你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忆湄。”他摇摇头,叹息的说:“但愿我不要这么喜欢你,
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一颦一笑,都牵动我每一根神经。”他的眼光朦胧了,不转瞬
的望著我,我也凝视著他,时光在两人的注目下悄悄的流逝。半晌,他惊跳了起来:“噢
,忆湄,打开书本吧!”
    我把小猫抱在怀里,懒洋洋的翻著书页,眼光仍然凝注在他的脸上。“忆湄,”他用
舌头润润嘴唇伸了伸脖子。“你说一说,中国国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在哪一年召开?什么
地方召开?”
    我瞪视著他。“我问你问题,你听到没有?忆湄?”
    “嗯?”我神思不属。“我问你国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在哪一年召开的?”
    “嘘!别说话!”我说:“小波睡著了,你听它的呼噜声,好像在低低的诉说什么。

    中□看了我几秒钟,突然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一声不响的把小猫从我怀中提起来
,放在地下,轻轻的拍了拍它,把它赶到床底下去了。然后他坐回他的位子,严肃而冷静
的望著我,说:“现在,你能够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噢,”我懊恼的说:“中□,你未免太严厉了。”
    他推开节本,握住了我的双手,把我的手阖在他的手中间,直视著我的眼睛,用低沉
的声音说:
    “忆湄,你不能永远寄人篱下,是不是?考大学对于许多人是并不重要的,可是,对
于你却非常重要。忆湄,你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注视他,他的声音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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