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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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丝花--琼瑶-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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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我最喜爱的是什么?”
    “第一题的答案是徐中□,第二题的答案是徐中□,第三题的答案也是徐中□!”“
不害臊!”我跳起来。
    “别走!”他捉住我。“你要干什么?”“让你听听我的心跳,听到了吗?”
    “唔。”我的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
    “跳得厉害吗?”他问:“怎么跳的?”
    “卜——通,卜——通,卜——通。”我说。
    “你错了,”他的下巴倚在我的鬓边,轻轻的说:“它是这样跳的:忆——湄,忆—
—湄,忆——湄。”
    我抬起头,他的嘴唇迅速的捕捉住了我的。我睁开眼睛,凝视他。“你实在是个坏老
师,”我说:“你这算给我上什么课?”
    “上最深奥也最微妙的一课书——恋爱学。”
    “呸!”我又笑了。他翻开了书本,正襟危坐。先咳了一声嗽,再板下脸来,瞪了半
天眼睛,才使面部肌肉收紧了。把铅笔从地上拾起来,他挺直背脊,严肃的说:“好了,
这一分钟开始;我们要好好的上课了!不许再胡闹了!”“哦,”我说:“好像是我先开
始‘胡闹’似的!”
    “本来就是你嘛,你那样一直看著我,让我心猿意马。”
    “我不看著你看谁?自己心猿意马还要怪别人!”
    “好吧!别吵!”他把一把尺放在桌子正中:“以后谁先离开了功课范围就挨打,尺
放在这儿,由对方执刑!现在,翻到一百二十一页,让我们来讨论一下三角行列式!”
    我翻开了书,找到一百二十一页,抬起头,静静的凝视他。“找到了吗?”“嗯。”
“所谓三角行列式,就是……”他开始了讲述,又陡的停住了。奇异的望著我说:“噢,
忆湄,我发现了,你的眼珠并不是纯黑的,而带著点琥珀的颜色。”
    我拿起尺来,在他手背上狠狠的敲了一记,他痛得跳起来。“哦,忆湄,太重了。”
他叹了口气:“天下最毒妇人心!”
    “你到底讲不讲书?”我问。
    “讲讲讲!”我们回到了书本上,他握著铅笔,开始给我详细的讲解三角行列式,画
了图,他举著例子,我用手托住下巴,捕捉著他说话的声浪。我喜欢他的声音,那带著男
性的沉哑的声调,富于磁性。我相信他一定有很好的歌喉,虽然他是不大唱歌的。他喜爱
交响乐,喜爱史特拉文斯基,这点,和我有些不谋而合。“手给我!”他忽然举起尺来。

    “做什么?”我不服的瞪著他。
    “你没有听书,你在想什么?”
    “史特拉文斯基!”我冲口而出。
    “好!摊开手吧,别多说了!”
    我望著他,他高举著尺,板著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严厉得真像个执刑官。无可奈何
,我伸出了手,闭上眼睛,微笑著说:“打吧!老师!”他真的打了下来,而且相当重,
我一惊,张开了眼睛,我以为他不会真打的。我望望我的手心,戒尺留下了一条红痕,我
对他蹙眉,心里有了三分真气。
    “还要打吗?”我憋著气问。
    “嗯。”“那么,再打吧!”他的嘴唇盖上了我的手心,他的声音从我的手心中飘出
来:“天哪,忆湄!你要另请家庭教师了!”
    这天,我和中□去看了一场晚场的电影,散场时大约只有九点多钟,我们搭公共汽车
到了新生南路和平东路口,而沿著新生南路向家里的方向走去。天气很好,夏日的夜晚,
星光璀璨,凉风轻拂,我们并肩迈著步子,一路说说笑笑,心情愉快得一如那辽阔的夜空
,连一丁点浮云都没有。中□在向我说他眼光中的罗教授,他说罗教授是一个“有极凶暴
的面貌,却有极温柔的心地”的人。我反对他,认为罗教授的面貌并不“凶暴”,我说:

    “他仅仅是不喜欢梳头和刮胡子而已,我常常想,如果他把头发理一理,胡子刮干净
,是一副怎样的面貌?他的眉毛很浓,眼睛很亮,鼻子很高。这些,都证明他应该是个漂
亮的男人,你看,皓皓就很漂亮,罗教授年轻时,一定不会输给皓皓!”“你认为——”
中□慢吞吞的说:“皓皓很漂亮?”
    “当然,”我说:“难道你认为他不漂亮?”
    “他比我漂亮吗?”中□凝视著我问,眼光里闪著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哦,”我
笑了,站住,打量著他说:“你是知道的,中□,你并不是美男子。”“他是?”他问。
“嗯,”我点头:“他是!”
    中□蹙蹙眉头,又耸耸鼻子。我们继续向前面走,中□在路边摘下了一段树枝,嘴里
低低的说了一句:“希望他下地狱!”“谁?”我问。“皓皓。”“唔,中□,”我说:
“背后诅咒人家,有失风度,而且,你的气量太小了。”“忆湄,”他叹息著说:“只因
为你太欣赏他的‘漂亮’了!”
    “难道你不欣赏他吗?”
    “欣赏一部份的他,欣赏他的幽默和洒脱,不欣赏他的博爱论。而且,忆湄,我知道
他在你心中所占的位置……”“别傻!”我打断他。“我不傻,”他深思的盯著我:“忆
湄,我一点也不傻!尤其对于你,除了用全心灵来接近你以外,我还有一种第六感在探索
你、研究你。我想,我能了解你内心深处的秘密,包括你自己都不了解的部份在内!”
    “唔,是吗?”我有些不安。“别太肯定,中□。我不认为你是对的。”“但愿——
我不对。”我们走到了台湾大学的围墙外面,我伸头看了看那高高的围墙。“这么高的墙
,要进去可真不容易啊!”我感叹的说。
    “你会进去!”他肯定的说。
    “你确定?”“我确定!”我笑了笑,我对自己并没有信心。正走著,我看到一团白
色的小东西在墙边蠕动,我站住,好奇的望著那个小东西。于是,我看清了,那是一只白
色的小猫。街灯下,它孤独而寂寞的倚在墙角,瘦瘦小小的,可能出世还不到十天,看起
来像一只小白老鼠。纯粹为了好奇,我蹲下身子去抚摸它的小脑袋,怜爱的说:“噢,一
只小猫!”“它被主人遗弃了!”中□说。“它活不了几天,那么小,应该还在吃奶的阶
段,这个主人也未免太忍心了!”
    我把小猫从地上抱了起来,那小东西缩在我的掌心中可怜兮兮的颤抖著,用一对乌黑
的大眼睛怯怯的望著我,有一张短短的小脸,和一个粉红色的小鼻子。或者我的怀里比墙
角上舒服些,它对我讨好的“咪呜”了两声。中□审视著它,突然说:“天呀,忆湄!这
小家伙长得像你!”
    “胡说八道!”“真的像你!尤其这对大眼睛!”
    我歪著头打量了一下那小猫,它也歪著头打量了一下我,我皱皱眉头,它耸耸鼻子。
中□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不但长得相像,连表情都像!”
    “呸!”我说,把小猫放回到地下,预备和中□走开。但,那小猫瑟缩的对我爬来,
用毛茸茸的小脑袋在我脚下摩擦,乞怜的低鸣著,徘徊不去。我立刻发现它有一条后腿是
残废的,因此,它无法快捷的蹦跳,只能拖著那条残废的腿爬行。我低头注视著它,恻隐
之心大动,而不忍遽去。叹了口气,我说:“一条可怜的小生命,假若没有人收养它和照
顾它,它一定活不了!”弯下身子,我重新把那小猫抱了起来,对中□说:
    “你看,我能收养它吗?”
    “为什么不能呢?”中□问。
    “我只怕罗教授他们会嫌我噜苏,他们似乎没有人对小动物感兴趣。不过,我愿意自
己照顾它,决不麻烦别人!”我怜爱的拍著那小猫的头:“一只残废的小猫,多么可怜!
我从小就喜欢收养残废的小动物!”
    “带它回去吧!”中□说:“让我来帮你照顾它!看样子,它已经饿了。”确实的,
那小东西的肚子饿得瘪瘪的,正吐著粉红色的小舌头,舔著我的手臂,大而灵活的眼睛对
我骨碌碌的转著。我迫切的想弄点东西给它吃,于是,我们叫了一辆三轮车,赶回了家里
。走进客厅,我不禁一愣,平日冷清清的客厅,今日却反常的人马齐全!最使我诧异的,
是从不下楼的罗太太,今日竟坐在沙发中,一件白色的纱衣,衬著她洁白如雪的皮肤,高
雅得像画里的人物,飘然如仙!皑皑坐在钢琴前面,正在弹奏一曲孟德尔松的春之声。皓
皓半倚半靠的站在窗前,一股懒散而慵闲的样子,罗教授则深陷在沙发椅里,微蹙著眉,
正倾听著皑皑的演奏。“噢!”中□惊叹了一声:“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不知道吗?”皓皓说,燃起了一支烟,吐出一口烟雾:“今天是皑皑满十八岁的
日子!”
    “哦,”中□有些窘:“我居然忘了!”
    皑皑一曲终了,阖上了琴盖,倏然的转过头来。
    她美丽的大眼睛闪烁著,森冷的扫了我和中□一眼,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望著中□
,她淡淡的说:
    “该记住我生日的,只有妈妈,因为那是她受苦受难的日子,对别人而言,我的生日
算什么呢?生日,是可喜的日子,还是可悲的日子,谁能断言呢?”
    “生日,是一条生命降生之日,”中□热心的说:“在我看来,生命的降生都是可喜
的,这世界因为有生命而存在,没有生命,也就没有世界,你承认吗?”
    皑皑的长睫毛闪动了一下,黑幽幽的眼珠若有所思的停驻在中□的脸上。“你的说法
像是出自宗教家的口中,”她慢吞吞的说:“当然,对‘世界’而言,没有生命这世界就
成了一块大顽石。但对‘生命’而言,存在与否实在没什么分别。上帝制造一条生命的时
候,应该先考虑这条生命会不会对自己的生命厌倦,有时候,生命是负担而非快乐,你又
承认吗?”
    “你的话也有道理,”中□点头:“可是,如果已经有了生命,‘你’这个个体已经
存在了,那么,就该珍惜自己的生命,找寻自己的快乐,在粥粥众生中去一争短长!人活
著,就得对生命负责任,生命像一支蜡烛,燃一分钟,发一分钟的光,燃一天,发一天的
光,直到蜡烛烧完的那一天,光才能熄灭……”“好了,”皓皓不耐的走了过来,粗鲁的
打断了中□:“把你的生命啦,蜡烛啦,责任啦,全收起来吧,现在不是你上课的时候。
家庭教师,如果你有一肚子的大道理,还是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发挥吧!”他走到我身边,
盯著我看:“噢,忆湄,你怀里是个什么东西?”
    “一条生命!”我笑著说,把那只胆怯的小猫放在沙发椅里,那小家伙用一对戒备的
眼睛怀疑的打量著这陌生的环境。“我想,它的创造者对它不想负责任了,所以我就把它
带来了。”“哦,我要说一句,”皓皓说:“忆湄,你未免太爱管闲事了!我不以为爸爸
会允许你收留下这个流浪者。”
    我望著罗教授,他的眉毛正不悦的紧蹙著,锐利的眸子狠狠地盯著我,看样子,他对
于我带回来的这条生命丝毫不感兴趣。我抚摸著小猫的背脊,恳求的望著罗教授,热诚的
说:“您会允许我留下它,是吗?我不会让它去打扰别人的。您曾经收留无家可归的我,
那么,您必定不会反对我收留下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是不是?罗教授?”
    罗教授瞪视了我好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把它丢出去!”他简短的说:“我们家里不养小动物!”
    “噢!罗教授!”我喊:“这小猫是无害的,如果把它丢出去,它一定会死。请你准
许我收养它,尤其,它是残废的,它决不能独立生存,把它丢出去未免太残忍了!”
    罗教授的胡须牵动著,眼光阴沉,他用手揉了揉鼻子,低低的叽咕了几声,显然在和
自己的某种思想斗争。然后,他把脸一板,眼光狞恶的盯著我,吼著说:
    “我说把它丢出去!你听到没有?”
    我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低头看看那只小猫,我觉得心中一阵痛楚,那小东西似乎已
经知道了它的命运,对我无助的转动著眼珠,哀哀的低鸣了两声。我抬起头,直视著罗教
授,为这小生命作最后一次的努力:
    “罗教授,您为什么拒绝做一件好事?收养一只小猫对您是绝无损失的,而且,我保
证它不会妨害您。罗教授——”我轻轻的咬了咬嘴唇说:“您明明有一颗善良而热情的心
,为什么您总要用凶恶的外表来掩饰那个真正的您?我不相信您是如此残酷而无情的!”
罗教授直跳了起来,差点带翻了他面前的小茶几,他的眼睛瞪得那么大,眼珠几乎从那堆
茅草里跳了出来。喃喃不断的,他在喉咙里希奇古怪的诅咒了一大串,双手握著拳,大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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