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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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丝花--琼瑶-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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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冷。冷风对著我的脖子吹,我走著,不断的走著,却走来走去都离不开那一片荒漠。
风使我颠踬,我跌倒,又爬起来,然后,我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吊死鬼,一张惨白的脸,
拖出来的舌头,脖子上套著一个绳圈……她向我迫近,我躲避著,扭曲著身子,心底依稀
仿佛的还有些明白自己是在做梦,而竭力想让自己清醒。但,她捉住了我,她冰冷的,只
有骨骼的手指叉住了我的脖子,我挣扎,她的面孔向我迫近,对著我的脸吹气,冷冷的气
息吹在我的脸上,脖子里。她的手指触摸到了我的面颊,我发狂的叫,挣扎,扭曲……蓦
然间,我听到风把窗子吹得碰到墙上的声音,“砰砰”的响声单调而重复的响著,我曾关
好窗子,何处来的风,我一惊,醒了。首先,我感到的是一只手,一只真真正正的手,正
在我的面颊和脖子间游移,冷冷的手指在摸索著,我蠕动身子,潜意识中在告诉自己:“
我还没有醒,我还在做梦,还在做梦……”
    我又听到窗子的声音,一阵风扑在我的面颊上,凉意使我一震!那只手!真的有一只
手!我吃力的张开眼睛,触目所及,是敞开的窗子和月光,我把眼睛移向床前,一刹那间
,我的血液凝住,浑身冰冷,一个披著头发的女人!正用手探索著我的颈项!我闭上眼睛
,发出一声尖锐的狂叫。
    那只手倏的缩回了,而我狂叫不止,蜷缩在棉被中,我只能一声又一声的狂叫,我的
叫声在寂静的夜色里传播,使我自己恐怖,于是,我叫得更厉害。接著,有人冲进了我的
房里,电灯开关被摸著了,顿时满屋大放光明,我睁开眼睛。首先,我看到那个仍然站在
我床前的女人——披著长长的头发,穿著件白色的绣花睡袍——是罗太太!她挺立在那儿
。看来是被我的叫声吓住了,目瞪口呆的望著我。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冲进来的人是徐中□!穿著睡衣,他惶惑的站在屋子中间,然后,走廊里脚步零乱,
所有的人都涌进了我的屋里,包括:罗教授,皓皓,皑皑,和随后又进来的彩屏。大家都
紧张的询问著:“怎么了?什么事?”罗教授的头伸了过来,咆哮的喊:
    “忆湄,你发了神经病吗?”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拥著棉被,仍然浑身抖颤,过份的恐怖之后,又被罗教授不分清
红皂白的抢白,我又气又急又委屈,鼻子里一酸,眼泪就夺眶而出。我依旧不能控制自己
的颤栗,哭泣著,我喊:“罗伯母,你为什么要吓我?你们为什么都要吓我?你们全体!
”我想起树林外的黑影和上次皓皓的恶作剧。“你们欺侮我,你们拿我寻开心!你们捉弄
我!”我把脸埋在手心中,痛哭了起来。“喂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罗教授不耐的问
,喉咙中又开始了他那惯常的诅咒:“谁欺侮了你?”
    “罗教授,您慢慢的问她,看样子她是真的受了惊吓!”
    说话的是徐中□,他走到了我的床前,我抬起头来,他那诚挚的眼睛正和煦而同情的
凝视著我,然后,他的手压在我的肩膀上,那是只多么温暖的手!我的颤栗停止了。他沉
静的说:“忆湄,你做了恶梦?”
    我望望罗太太,俯下了头。
    “是罗伯母,”我轻轻的说:“她使我吓了一跳,我……我……我没有想到她会半夜
里站在我的床前面。”我已经逐渐平静了下来,而为我所造成的这个“轰动”的局面感到
惭愧。“我抱歉——惊动了大家。”
    “好吧,雅筑,”罗教授把声音放柔和了,问:“你在这儿做什么?”“我……”罗
太太有些嗫嚅,同时也显得有些茫然,她抬起那对美丽的大眼睛,困惑的望望罗教授,又
望望我,轻声的说:“我只是要看看她——有没有盖好棉被?”
    我注视著罗太太,那长睫毛掩护下的一对眸子是深不可测的,她真那么关心我吗?我
不相信!她的睫毛扬起了,我接触到她坦白而真挚的眼神,在这一刹那,她看起来又是那
样诚恳而无邪。几乎像一个孩子的眼睛,她低声的对我说:
    “我没有想吓你,忆湄,我不知道会惊吓了你。”
    我觉得狼狈而不安,结结巴巴的,我说:
    “是……是我不好,我……没弄清楚,就……大叫大闹,我真……真惭愧。”“好了
,没事了,是不是?”罗教授问,挽住了罗太太,“那么,我们走吧,雅筑。”
    罗太太看来和我一样懊恼,倚偎著罗教授,她怯怯的说:
    “我很抱歉,毅。”“好了,没事了,别放在心上吧!”
    罗教授和罗太太走了出去,皓皓大踏步的走过来了,他发亮的眼睛笑嘻嘻的望著我,
嘲谑的味道更重了。看样子,他十分为我的受惊而高兴,站在我的床边,他伸手揉了揉我
的满头短发,笑著说:“你也会‘害怕’?忆湄?”
    “恐惧是人类的正常反应。”我噘著嘴说:“半夜三更发现有一只手在你脖子上蠕行
,总是怪可怕的,何况你们罗宅又是幢——”我把下面的话咽下去了。
    “又是幢鬼屋,对吗?”皑皑插嘴进来说,对我点点头:“你既然不相信鬼,为什么
又要怕呢?”
    “天知道!”我喃喃的自语:“人有的时候比鬼更可怕!”
    徐中□转过头来盯著我看,我相信只有他听清楚了我这句话,他的眼睛是深思的,研
究性的。皓皓俯身看我,给了我一个安慰的笑,这一刻,他眼睛里没有嘲谑了。拍了拍我
放在棉被上的手,他像个兄长般说:“好好睡,别再疑神疑鬼了,明天我去买一座钟馗的
塑像送你,你就可以安安稳稳的睡到大天亮了!”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皓皓高兴的说:
    “终于看到你笑了,你笑起来非常美,中□,你同意我的话吗?”他斜视著中□,中
□迎著他的目光,眼睛却并不十分友善。我听到有人轻轻的冷哼了一声,我看过去,皑皑
正悄悄的退了出去,彩屏也不知何时早已走了。中□把眼光从皓皓脸上掉到我的脸上,从
容的说:
    “晚安,忆湄,睡吧,天已经快亮了。”
    他又望著皓皓,眼睛里带著抹挑战的光。
    “你怎样?如果有兴趣,我们冲一壶咖啡,下两盘围棋,怎样?到我屋里去,可以下
到天亮,如何?”
    “赌东道吗?”皓皓有兴味的望著他。
    “当然。”“好吧,走!”他们一起走向门口,这两人是棋仇!围棋的程度是势均力
敌。到了门口,中□又伸进头来,深沉的注视著我,慢吞吞的说:“再见,忆湄,假若我
是你,我会锁上房门睡觉。”
    “你以为我们家里有贼,会把忆湄偷走吗?”皓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谁知道呢
!”是中□的声音,他们已经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我继续坐在床上,用手抱著膝,凝
视著花园里的月光,我知道,这夜是不可能再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中□带著一副疲倦的神色来给我上课,坐定了之后,他用手揉揉额角,
看来精神很坏。我问:
    “不舒服吗?”“下棋下得太伤脑筋。”他说。
    “输了?赢了?”我问。
    “第一盘他输了,第二盘我输了,第三盘居然和了。”
    “你们赌什么呢?”我问。
    他盯著我看,然后,低下头,翻开书本。说:
    “反正,我们永远赌不出输赢来,如果真问我们在赌什么,我只能告诉你,赌气而已
!”
    “你们不和吗?”我问:“你不喜欢皓皓?”
    “你喜欢他?”他反问我。
    “是的,”我坦然的说:“我欣赏他!欣赏他的那股满不在乎的味道,和他那些希奇
古怪的理论!和他在一起,你永远不会觉得沉闷,他总有那么多用不完的急智。”
    “不错,”他用奇异的声调说:“他是非常聪明的。”用手托著下巴,他凝视著我好
半天。才静静的说:“现在,告诉我,昨天夜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望著他,然后,我把昨晚树林边的散步,黑影,叹息,和皑皑的谈话,一直到午夜
的梦,敞开的窗子,风,摸索著我的冷手,以后我的惊醒和尖叫,完完全全的述说了一遍
。他非常仔细的倾听,我说完了,他又沉思了片刻,才抬起眼睛来,安静的望著我说:“
忆湄,你记住,第一,世界上没有鬼魂!第二,任何事情,必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据我
看来,树林边的人影和叹息可能是出自你的幻觉,至于罗伯母走进你的房间,这与她的精
神病有关……”他锁眉沉思,在椅子上不安的欠伸一下身子,似乎有什么使他想不通的问
题在困扰著他,然后,他咬了一下嘴唇说:“不过,忆湄,从今后,锁上房门睡觉!”
    我不安了,担心望著他:
    “你怀疑什么吗?中□?”
    “我?”他笑笑。故意做出不在乎的样子来:“什么都不怀疑!这家庭那么单纯,你
也那么单纯,有什么可怀疑的呢。来,我们开始讲书吧!”他打开英文课本,一样东西飘
落了下来,我望过去,一朵干枯的蓝色的小花!伸过手去,我拾起了花朵,凝视著那压得
簿薄的花瓣,幽幽的说:
    “好漂亮的小花,像它的女主人!”
    “是吗?”中□问。伸手来索取那朵花,我把花递过去,他接住了花——连我的手一
起。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把我握得发痛,他的眼睛热烈而深邃的望著我,轻轻的说:“你
欣赏皓皓的急智?我有一份比他更强的急智,你知道吗?例如现在,我知道我该做什么。
”“做什么?”我问,心在跳。
    “吻你!”他的头俯了过来,我的身子被紧拥在他的怀里,一段神智昏蒙的时间。一
段迷离恍惚的时间……然后,睁开眼睛,我看到的是被我们两只手所揉碎的蓝色小花,纷
纷乱乱的飘坠在地下。

    接踵而来的,是一段迷乱的日子。这么久以来,我的感情一直像一只昏睡著的小猫,
而现在,我却整个的觉醒了。每日清晨,我在醺然如醉的情绪中醒来,每个深夜,我又在
醺然如醉的情绪中睡去。白天,我神思恍惚,夜晚,我心境迷蒙。对著镜子,我看到随时
染在我面颊上的红晕,也看到那一对醉意流转的眼睛,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在我每
一个翕张著的毛孔中读到了答案,那细细的,私语般的声音,低低的,反复的诉说著:爱
情,爱情,爱情!
    在这样的情绪中,再接受中□的“上课”是奇异的,每天早上,我在期盼的心跳中,
等待著他的扣门声响。而当他推开房门,跨进门来的那一瞬,我只能微仰著脸,张大了眼
睛,默默的凝视著他。翻开了书本,我看著他如何用尽心机,去克制自己,而摆出一副“
师长”的面孔来。然后,在他的讲述声中,我会突然的失去了自己,而用手托著下巴,望
著他的脸愣愣的出神。于是,他会抛下了书本和铅笔,蹙起眉头,凝视著我说:“天哪,
忆湄!你那么可爱!”
    书本冷冻在一边,铅笔滑落在地下,纸张随著风飘飞,他的眼睛对著我的眼睛,他的
嘴唇触过我的额角和面颊,他的手指从我的鼻尖上向下滑,他的声音如梦如痴:
    “你有一个小小的翘鼻子,你有一对猫样的大眼睛,你的眉毛太浓了,不够秀气。你
的短发最不听话,总是遮住你的额头,你的耳朵不够柔软,你的皮肤不够白皙……唔,忆
湄,我不认为你是个美女……可是,你那么动人,你那么可爱!”他的嘴唇贴近我的耳朵
,孩子气的耳语著说:“让我悄悄的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要听吗?”
    “嗯。”我点头。“那么,听好了。”他故作惊人之笔。“那秘密是:有一个人想吃
掉你!”“谁?”“我。”“为什么?”“免得——别人来抢走你。”
    “有谁会‘抢’我?”“唔,”他耸耸鼻子,像喝下了一坛子醋,酸味十足。“你知
,我知,他知,何必还一定要说出名字?”
    “你多心!”我笑了。“是吗?我多心?”他把脸拉开一段距离,审视著我,半晌,
点著头说:“你和我一样了解,是不是?看你笑得多高兴,你在为你的魔力而骄傲,对不
对?在你内心深处,也想征服所有的男性吗?”他摇头:“女人!你的名字是虚荣!”
    “别太武断!”我说:“你以为你对心理学已经研究得非常透彻了。”“当然,尤其
是你的心理!”
    “真的吗?”我扬扬眉毛。
    “嗯。”“那么,回答我三个问题。第一,我最希望的是什么?第二,我在想什么?
第三,我最喜爱的是什么?”
    “第一题的答案是徐中□,第二题的答案是徐中□,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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