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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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丝花--琼瑶-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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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皓皓又耸了耸肩。“看样子,你们谈得过份‘有声有色’了!”他看看腕表:“
现在是午夜十二时二十五分,你们这种‘轰轰烈烈’的谈话,能不能留到明天再谈?否则
,整幢屋子都要被你们谈话所‘震动’了!”他停住,对我深深的鞠了一躬,绅士派的伸
出手腕,演戏似的说:“孟小姐,我有没有荣幸送你回房间?看样子,你的脚已经过份疲
劳了!”
    我把手放在皓皓的手腕上。但,同时,中□的手也放在皓皓的手腕上。他放得一定很
不“柔和”,皓皓咧了咧嘴,立即车转身子,面对著中□,一时间,他们二人脸对著脸,
眼睛对著眼睛,火药味迅速的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灯光从两扇开著的门里透出来,照射在
两张脸上,中□是极度的愤怒,皓皓却带著他特有的满不在乎,可是,紧张和怒气却写在
他的眼睛里。露了露牙齿,他似笑非笑的说:
    “家庭教师,你想要赐教几招武功吗?”
    “我告诉你,”中□愤愤的说:“我看不惯你那副装腔作势的鬼样子!请你别再干涉
忆湄的事,否则……”
    “否则怎样?”皓皓挑战的昂了昂头。
    “否则我要打落你的牙齿!”中□大吼,激怒使他脸色发白,眼珠向外凸出。我从没
有看到他动这么大的火气,又这样的不能自制过。皓皓仍旧带著他那满不在乎的味儿,挑
著眉梢,用低沉的嗓音说:“你不妨试试看!别人的事我懒得管,忆湄的事我就是要管!
忆湄是我们罗家的客人,是你徐中□的什么人?嗯?家庭教师,你不觉得你才管得太多了
吗?”
    徐中□瞪大了眼睛,沉重的呼吸著,然后,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忆湄是我的未婚
妻!”
    “哦?”皓皓斜睨了徐中□一会儿,掉头来望著我,问:“忆湄,你是吗?”徐中□
也迅速的盯著我,用稍稍急促的口气说:
    “告诉他!忆湄,你是吗?”
    我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张著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两人间剑拔弩张的形势使
我紧张,我急于想出一个办法来缓和一下空气。但,他们两人都盯著我,似乎问题的关键
全悬在我的一句答案上,我口吃的,嗫嚅的说:
    “我……我……”“忆湄!”中□不耐的喊:“你是怎么回事?”
    “忆湄!”皓皓也喊:“你不用受他的威胁!”
    “闭起你的嘴!”中□对皓皓喊。
    “闭起你的嘴!”皓皓喊了回去。
    “砰”然一声闷响,我眼前一乱,也不知道是谁打了谁,只知道他们已展开了战斗,
出于一种本能,我惊呼了一声,而他们之间已快速的交换了好几拳脚。走廊中又是一扇门
砰然而开,罗教授毛发蓬乱的那颗巨大的头颅伸了出来。在一阵希奇古怪的诅咒之后,罗
教授揉著眼睛,咆哮的喊:“这是什么玩意儿?这是什么玩意儿?”
    就那样几跳,他已经站在我们面前了,看到了我,他似乎更加诧异,不信任的张大了
眼睛,他愕然的说:
    “是你?忆湄?你的脚已经好了吗?怪不得这样‘惊天动地’呢!”转过头去,他对
那两个已停战的武士说:“你们在干什么?表演拳击吗?”他不同意的摇著他巨大的头:
“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给我全体回房间去!”
    “哼!”中□哼了一声,对罗教授冷冰冰的说:“罗教授,我先说一声,你们罗宅的
家教我不干了,您另请高明!我明天就卷铺盖离开这儿!”说完,他扭转头就走。但,罗
教授咆哮的喊了一句:
    “慢著!中□!站住!”
    中□站住了。“你不干了,忆湄的大学怎么办?”他盛气凌人的说:“年轻人,你是
这样不负责任的吗?亏你有满肚子的大道理!你爱干也得干,你不干也得干,忆湄考不上
大学我敲断你的腿!说走就走,那有那么容易的事?废话!你们全回房间去,忆湄的脚好
了,明天也恢复上课!好,全给我滚开!”
    徐中□显然被罗教授的一顿臭骂骂得有点昏了头。他愣了两秒钟,说:“罗教授,你
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非留在罗家不可!”罗教授大叫著说:“你想走,除非是你发了神
经病!”
    “我?”中□愕然的说:“我发了神经病?天知道这屋子里是谁有神经病!”说著,
他转过身子,悻悻然的向他自己的房间走去。“忆湄!”罗教授突然又发现了我,怒吼著
说:“你以为你的脚很结实是不是?半夜三更满屋子闲荡!我看你的神经也出了问题!”
我一愣,好,又骂到我头上来了。噘起嘴来,我在喉咙里轻轻的叽咕了几句,一面向房间
里退去,罗教授没有饶过我的叽咕,他叫著说:“你在说什么鬼?忆湄?”
    “我说,”我站住,大声讲:“假若我的神经也出了问题,是受了你们罗家的传染!

    罗皓皓纵声大笑了起来,在这夜色中,他的笑声在整幢楼中发出了回响。罗教授被激
怒了,暴跳的喊:
    “你这是干什么?笑什么?神经病!发疯!”
    罗皓皓笑得更加厉害,一面笑,一面也走向他的房间,在笑声中,他高声的念:“神
经人人皆有,巧妙各自不同!”房门阖上了,在阖上的那一刹那,他又抛下了四个字的注
解:“神经之家!”
    12
    这夜,我又失眠了。脑子里是那样杂乱纷扰的一团,所有平日接触的人物都在脑中盘
旋不去。罗教授、罗太太、皓皓、皑皑、中□……每一张脸谱都像电影中银幕上的特写镜
头,轮流在我脑子里出现。我疲倦万分,却无法睡著。感情上的困扰,精神上的不宁……
种种种种,我觉得自己卷进了一个问题家庭,而又糊里糊涂的变成了问题的核心,再又制
造了许多新问题,这些问题都像一股股缠绕在一起的苎麻,把我层层的卷裹住了。
    我不住的在床上辗转反侧,由于无法睡著,我开始数起数目来。从一数起,数到了一
千零三十、一千零三十一、一千零三十二……我仍然了无睡意。迫不得已,我开始倒过来
数,一千零三十、一千零二十九、一千零二十八……当我数到八百七十九,又混成了九百
七十八,又混成了七百八十九,我再也弄不清楚了,嘴里还在喃喃的七呀八呀九呀的,神
思已逐渐恍惚,睡意慢慢的爬上了我的身子,沉甸甸的压在我的眼皮上。心中模模糊糊的
,还在想弄清楚,到底是七百八十九,还是九百八十七……然后,朦胧中我听到一声门响
,仿佛有人轻轻的推开门走了进来。我的潜意识还在数字中挣扎,脚步声、呼吸声,一片
似有似无的阴影,一只手在轻触我的手腕……我惊跳,从床上猛的坐了起来,大声说:
    “七百八十九!”我醒了。室内的光线昏昏蒙蒙,我忘记拉上落地窗的窗帘,月光透
过了玻璃窗,成为一种黯淡的苍灰色,塞满了我的屋子。在我的床前,罗太太像个幽灵般
挺立著。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我的潜意识里,早有一种本能的防御,所以我并没有
因她的出现而惊吓。相反的,她却似乎被我那声“七百八十九”吓了一跳,呆呆的瞪视著
我。
    “噢,罗伯母。”我轻声的说:
    “您有什么事吗?这么晚了!”
    她不响。我伸手扭亮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她立即阻止的说:“不要开灯,我不想让罗
教授知道我在这儿。也不想惊动任何一个人。”我重新把灯关掉。靠床里挪了挪,我拍拍
床垫说:
    “您坐一坐吧,好吗?您是专门来找我吗?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谈?”她坐了下来,面
对著我,好半天都没有开口。但,从她忧愁的面色上,从她那美丽而悲哀的眼睛里,我知
道她一定有话要和我说。她平日是缺乏表情的,可是,现在却有一张极特殊而柔和的脸,
虽然光线那么暗,我依然能辨出她与往日迥然不同的那副神情。她想对我说什么?忽然间
,我心头掠过一丝奇异的灵感,是不是她自始就想和我谈话,而每一次都被人打断了。如
同那个被她惊吓的晚上,以及好几次的白天,在我屋里,都有著片段的,奇妙的谈话,她
想告诉我一件秘密吗?秘密,为什么我会想到这两个字?因为这家庭中总有一份潜在的神
秘感吗?因为这家庭的组合份子过份的特殊吗?不管怎样,我希望能听到她所要说的。看
到她迟迟不开口,我忍耐不住了。“罗伯母,您要告诉我什么吗?”
    她摇摇头,深深的叹了口气,用一种忧伤的语气说:
    “不告诉你什么,只向你请求一件事。”
    “请求!”我惊异的喊:“您向我请求吗?您怎么会有事需要向我请求呢?”“是的
,我请求你,你能答应吗?”
    “什么事呢?”我困惑的问。
    “你——忆湄,你饶了他吧!”
    又是这一句话!我简直摸不著头脑!我向她俯近了一些,加强语气的问:“你能不能
说清楚一点,罗伯母?你要我饶了谁?我是对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坏心的。我想,我不会伤
害任何一个人!”
    “你会,”罗太太用平静的声调说:“你会伤害许许多多人。”“是吗?罗伯母,为
什么?请你先告诉我,你要我饶了谁?”
    “皑皑。”“皑皑?”我更加惊愕了:“我对皑皑做了些什么,使你如此不放心?罗
伯母,您根本不明白,我一直希望和皑皑做好朋友,但是,她拒绝我!我可以向您起誓,
我对她没有丝毫的恶意。……”“你有!”她打断了我。
    “我没有!”我申辩。“你抢走了徐中□!”“徐中□!”我叫,到现在,我才算摸
到了一点门路,原来闹了这么半天,是为了徐中□!我凝视著罗太太,凝视著她那在黑暗
中的侧影,挺直的鼻梁和闪烁的眼睛!这是一张母亲的脸!我曾认为她是一个没有什么感
情的母亲!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她是个十足的母亲。而且是个溺爱的母亲!可是,她对我
的责备却未免太不合理!我曲起了膝,把手肘支在膝盖上,托著下巴,静静的说:“罗伯
母,我并没有存心‘抢走’徐中□,我是‘爱上’了他!您不能因为我有这份感情,而责
备我,是吗?”“你是存心‘抢走’他的,对不对?”罗太太紧紧的望著我说,她的眼光
在柔和中又透著威棱,显出份奇异的逼人的力量,“你是存心的,一开始,你就知道皑皑
在爱他!”
    “或者,我有一些明白皑皑在爱他,”我坦白承认。“但这与我对中□的感情毫无关
系,我并不因为皑皑爱他而我也爱他,我是因为他是徐中□而爱他!”
    “你真爱他?”罗伯母不太信任的问。
    “是的!”我坦率而不害羞的说。
    “可是,他——并非一个很吸引人的男人。”
    “你这样认为吗?”我说:“但他非常吸引我,也很吸引皑皑,是不是?”我不知道
为什么要为中□辩白,我不喜欢听到有人贬诋他。“吸引这两个字并不十分妥贴,我相信
,皓皓比较容易吸引女人一些,可是,真正感情的发生,并不是单单吸引两个字来包括的
——”我迟疑了一下:“举例来说吧,一般女性一定不会喜欢罗教授,他那样暴躁易怒,
粗犷不羁,而又不修边幅,但他却很能吸引你,对吗?”
    或者是我敏感,我觉得罗太太颤栗了一下,我的话有什么地方使她震动了?她看来非
常的不安和疑惑,那对眼睛中明显的带著些防备的神色,她在怕什么?怕我吗?为什么?
片刻之后,她的嘴唇蠕动了,突然说出一句话来:
    “忆湄,你放弃了他吧!”
    “放弃谁?”我一愣。“中□。”“为什么?”我本能的抗拒了。
    “为了——皑皑。”她低低的说:“如果你不来,中□会爱上皑皑的,或者已经爱上
她了,你一来,把所有已建铸的感情全破坏了。皑皑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看外表,总会
觉得她是个冷冰冰的女孩子,但她脆弱而热情。忆湄,你和皑皑不同,你坚强,你洒脱,
你快乐,你禁得起打击,皑皑却不行。”我头一次听到罗太太这样清清楚楚的分析事情,
也是头一次听到她这样有条不紊的讲上一大篇话,看来,她并非终日精神恍惚的!她也有
清楚的理性和思想!可是,她所要求我做的事,是可能的吗?
    “罗伯母,”我说话了:“您太自私。”
    “是的,我太自私。”她轻轻的说,叹了口长气,“不过,忆湄,你那么坚强,失去
中□,对你不会是个太大的打击……”“你怎么知道?”我反问:“罗伯母,人生有很多
东西可以‘放弃’,但是,绝不是爱情!如果有人能为了成全别人而放弃自己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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