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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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丝花--琼瑶-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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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对你不会是个太大的打击……”“你怎么知道?”我反问:“罗伯母,人生有很多
东西可以‘放弃’,但是,绝不是爱情!如果有人能为了成全别人而放弃自己的爱情,那
么,她是神,而不是人!罗伯母,你把我估得太高了,我是人,而不是神。”
    罗太太再度颤栗了一下,我又刺到她什么地方了?
    “可是,忆湄,”她仍然想说服我:“你不会像皑皑一样的爱中□。”“你又怎么知
道?”我挑战似的问。“不会有一种度量衡,能够衡量出爱情的多寡。而且,就算你认为
皑皑比我更爱中□,这也不能成为我放弃中□的理由!”
    “当然,”她自语似的说:“可是如果没有你,皑皑会得到他!”我相信这是实情!
但,罗太太这样一说,却提醒了我一件事实,我突然明白她为什么认为有资格和权利要我
放弃中□了!我是罗宅收容的孤儿!我无权和罗家的小姐争爱!假如我和皑皑的利害相冲
突,我只能牺牲而成全皑皑!因为她是罗家的小姐!我是孤苦无依的、渺小的孟忆湄!
    “哦,罗伯母,”我觉得深深的被刺伤了:“或者,您有些懊悔收容了我!”我的傲
气在一刹那间抬头了,带著激昂的情绪,我慷慨陈词:“是的,罗伯母,我只是你们罗宅
收容的一个孤女,但是,我不能因为你们是我的恩人,我就处处要听你们的摆布……”“
哦,你错了,”罗伯母轻轻的打断了我:“我并没有想摆布你……”“但是,你要我放弃
中□!”我的声音高了起来:“您能不能为了另外一个女人而放弃罗教授!你能吗?”
    罗太太猛的从床上站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瞪著我。我想,我已经触怒了她。但,
受伤的自尊使我顾不了这一切,我继续说:“你能要求一个人放弃他的生命、意志、前途
、梦想、快乐……这一切吗?中□对于我,就是这一切的一切!我怎能为了一饭之恩,把
所有的东西都放弃?如果您认为给了我一个安身的地方,就有权对我作如此的要求,那么
,我宁愿明天就迁出罗宅!我和中□一齐迁出去,赤手空拳打下的天下比有所倚靠和助力
而得到的更加有意义……”
    “忆湄!”罗太太喊了一声:“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皑皑太可怜,因为我知道她
那份感情,和她那份柔弱,我知道得太深太深了。你要体谅我是一个母亲……”
    “皑皑,”我说:“她应该稍稍坚强些,我相信她会坚强,你不能把她再训练成一株
菟丝花。”
    “菟丝花?”罗太太错愕的问。
    “是的,菟丝花!就像小树林里的那一株,你没注意到吗?攀附在一棵松树上,根部
深入在松树里,靠松树给予它养分和生命。一旦松树倒下了,菟丝花也就完蛋了。罗伯母
,”我率直的未经深思的说了出来,“你已经是一株菟丝花了,你希望皑皑做第二株菟丝
花吗?在我,宁愿做疾风中的一苇劲草,也不愿做一株菟丝花!”罗太太呆愣愣的站著,
似乎被我的话所震住了,而陷入一阵深深的沉思中。我感到我的措辞未免太过份,最起码
,我不该对一个长辈这样讲话,于是,也懊丧了起来。但罗太太忽然回过头来看著我,她
的大眼睛里竟蓄满了泪,亮晶晶的闪著光,这使我惊惶而莫知所措了。她轻声说:
    “不错,应该做一苇劲草,而不要做一株菟丝花。可是,忆湄,菟丝花是一种植物吗
?”
    “是的。”我不解的点点头。
    “也是大自然界里的一种生物吗?”
    “是的。”我再点点头。
    “它的存在,它的生命,是上帝给予的吗?”
    “我想——是的。”我更困惑了。
    “那么,菟丝花不能不做一株菟丝花,是不是?我是说,假若它已经被造物者指定是
一株菟丝花的时候,指定它必须攀附在别的植物上生存的时候!它不能对造物者说:‘我
不想做一株菟丝花,你让我做一株劲草吧!’是不是?菟丝花就是菟丝花,你怎能要求它
不是菟丝花呢?生命的本身,并无过失,对不对?”听起来满有道理,但是我的头已经转
昏了。什么菟丝花菟丝花的,我简直弄不清楚了。罗太太幽幽然的叹了口气,用更轻的声
音说:“这就是我的悲哀,我——不能不做一株菟丝花!”
    说完,她慢吞吞的向房门口走去,曙光已经微现,窗玻璃被染上了一层苍白。她的脸
色是同样的苍白色,黑眼睛黑得像看不见底的潭水,我被她那种深刻的哀愁所折倒了,禁
不住的喊了一声:“罗伯母!”她站住了,面对著我,在我还没有开口之前,她凄凉而忧
伤的说:“好了,忆湄,我收回今夜所谈的话,你很对,我无权要求你放弃中□,我原以
为——你或者并不很爱他,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她叹息。“人生没有一件可以强求的事
情,你会恰巧在这个时候来到,正当皑皑和中□的感情快要进入微妙阶段的时候。然后又
轻而易举的抢走了中□……”她仰头看看微露出灰白色的窗外的天空,慢悠悠的自语般的
问:“谁在安排人世间的一切?这世界上有没有一条自然的法律,对这些是是非非,恩恩
怨怨,作一个公平的裁判?”
    我不太能了解她的话,只能默默的望著她出神,她的眼睛那样专注的望著窗外,像个
热心的宗教崇拜者,面对著他所信奉的神只。她那倾诉般的言语,有一种扣人心弦的力量
,使人眩惑迷茫。就在我们二人都默然不语的发著呆时,房门突然被缓缓的推开了。于是
我看到中□用一只手支著门框,另一只手推开房门,静静的站在那儿。就这样一眼,我已
经断定他在门口站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他的衣领散著,穿了件毛背心,还是昨晚的装束,
伫立在那儿,他一动也不动,只用一对火般的、烧灼著的、狂热的眸子,不转瞬的凝注在
我的脸上。我也怔住了,一夜无眠使我昏昏沉沉,冗长的谈话令我浑身倦意弥漫,而中□
的眼睛让我如醉如痴。就这样,我们对视著,谁也不开口,直到罗太太的一声深长的叹息
,才把我们同时惊醒了过来。她走向了门口,对拦门而立的中□说:“你可以让我过去吗
?中□?”
    中□让在一边,却对走出门外的罗太太深深的鞠了一躬,虔诚而恳挚的说:“谢谢您
,罗伯母,您帮了我一个大忙。”
    罗太太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的走了。中□相反的走近了我,站在床边,他继续用那
对狂热的眸子上上下下的望著我。接著,他在床缘上坐了下来,伸手拉住了我的双手,我
以为他会给我一个热情的拥抱或长吻,但是,他并没有。他只静静的凝视著我,凝视得我
的五脏都疼痛了起来。然后,他把他的脸埋进我的双手之中,久久都无动静。等到他抬起
头来之后,他的脸色那样白,而眼睛那样清亮!他仰视著我,轻轻轻轻的说:“忆湄,我
从不知道我在你心里能有这样的地位,我像个傻瓜,是吗?你应该打我,我是这样的愚蠢
和无知!”
    我没有说话,只固执的望著他。他靠近了我,慢慢的把我拉进了怀里,轻轻的用下巴
摩擦著我的头发。在我的耳边,低低的吐露出一番话来:“忆湄,我承认,在你未到之前
,我确实想追求皑皑,这是我的弱点,或者是一般男性的弱点,皑皑太美,美得使人无法
不动心。可是,很快我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并非由于皑皑的冷淡,而是由于性格、气质
一切都不相近,你懂吗?忆湄!我对皑皑的撤退不是因为你的插入,是因为本身的悟解。
至于你,忆湄,我不愿夸你是美女或才女,但,你是我梦想多年的那个女孩子!是我心目
中最最完美的一个偶像!”他吸了口气,轻唤著说:“忆湄,忆湄!让那所有的不快和误
会都过去吧!以后,我们之间再没有争执、纷扰、嫉妒,和呕气!以前的所有不快,都是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以后,我们应该都变得聪明一点,再别做庸人!”
    他托起我的脸,嘴唇从我耳边滑到我的唇上,静静的停在那儿,不再说话了。天,已
经完全亮了,怎样一个无眠的夜!
    我重新“蹦跳”于花园之内,数著菊花的朵数,拾著满地的黄叶,兜著一裙子的秋风
,快乐得像一株风铃草(不过,我并不知道风铃草是什么玩意儿,只喜爱这个名字)。从
花园转入了小树林,穿过了紫藤爬满的花棚,一下子停在那棵缠绕著菟丝花的松树前面。
一时间,我愣了愣,皑皑正坐在松树下,双手抱著膝,静静地望著我连跑带跳的跑来。她
穿著件浅蓝色的上衣,和深蓝色的圆裙子,垂肩的长发迎著风飘荡。猛一看去,她真像一
朵可爱无比的蓝色小花——毋忘我。
    “嗨!”我说,热心的笑:“你在这儿干嘛?”
    “什么都不干。”她淡淡的说:“只是坐坐。”
    我在她身边的草地上坐了下去,伸长了双腿,一面好奇的望望她,因为她的姿态那么
优美自然,而我就手脚都放得不成样子。学著她架起腿来,怪不舒服,又伸了回去。用手
撑著地面,我半躺在地下,愉快的笑著说:
    “你怎么能坐得那样自然,我怎么不行?”
    “谁知道!”她碰了我一个钉子,脸上不挂一丝笑容。看样子,要在她身上找寻“友
谊”一定是白找。还是少费力气好些。松开手,干脆往地上一躺,摘了一棵小草,我细心
的剥掉两旁的大叶子,而把草心放进嘴中去咀嚼。草心带著股浅浅的幽香和淡淡的甜味,
细细的沁入胃脾之中。皑皑坐在一边,蹙著眉凝视我。为了免得再碰她的钉子,我不再开
口,悠然的注视著树隙之中的蓝天和白云。
    “他们就是为了这些地方喜欢你吗?”皑皑突然问。
    “什么?”我没听懂。“我说皓皓和中□。”“皓皓和中□怎样?”“就喜欢你这副
样子吗?”她指指我,眉头蹙得更紧了。
    我坐了起来,对她摇摇头。
    “我不知道他们喜欢我什么地方,”我坦白的说:“不过我也不认为这样躺在地上有
什么不妥。”我剥了一根草心给她:“要试试吗?在嘴里嚼嚼很好玩,有点甜味。”
    她躲之不迭,好像我要她吃的是毛毛虫。把头回避得远远的,她惊叹的说:“天!我
真奇怪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高雄。”我说。“高雄,那不应该是个野蛮的地方。”
    “当然,那是个非常美丽的都市,有全省最大的百货公司,有可爱的渔港和海湾,还
有许许多多亲切的人们。”我想起几乎已被我遗忘的林校长和妈妈的同事们,以及那些活
泼天真的小学生,我有好久没有给他们写信了。
    “那里的女孩子都吃草的吗?”皑皑一本正经的问。
    我愣了一下,就大笑了起来。多么荒谬的问题!她以为吃草是一种民间的风俗么?我
奇怪她的头脑怎么那样的单一化。“这只是好玩而已,”我笑著说,把手里的草丢开:“
难道你小时候没吃过野生的草莓,蔷薇花的花心,或是酸酸的酢酱草?”“这些是可以吃
的吗?”她仍然一本正经的问。
    “噢!”我说:“只是好玩,我记得小时候专门跑到山边上去找草莓,花心,或是酢
酱草,有时还会采些野生的菌子,让妈妈给我煮汤喝。这只是好玩而已。你从没有这样玩
过吗?”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玩,”她索然的说,从草地上站了起来,扑掉她裙子上的落叶
,看样子,她准备离去了。但,她并没有马上走开,站在那儿,她又凝视了我好一会儿,
才点点头,用冷冰冰的声调说:“就是这样,突然间,会有一个从未谋面的,会吃草的女
孩子,从陌生的地方跑来,把一个原来安安静静的家庭,搅得天翻地覆。你不觉得这件事
有点奇怪吗?”我瞪视著她,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头脑,不知道她说这些的用意到底是什
么。她微微的笑了一下,一种淡漠的,带著些轻蔑意味的笑。继续说:
    “你不感到奇怪吗?我却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你的母亲要把你托付给一个多年没来
往的老朋友?为什么我父亲会收容你?你是谁?孟忆湄!就像这名字这样简单吗?你到底
是谁?你的母亲是谁?你的父亲又是谁?你到我们罗家来的目的是什么?”我瞠目结舌,
皑皑的问句是咄咄逼人的,顿时,我也困惑迷糊了起来。我是谁?我的母亲是谁?我的父
亲又是谁?对于罗宅,我像个来历不明的人物吗?“你的母亲是谁?”这不是我第一次听
到的问句,我的母亲!难道……难道……难道……这是不可能的,我摔了一下头,把皑皑
加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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