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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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丝花--琼瑶-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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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的问句,我的母亲!难道……难道……难道……这是不可能的,我摔了一下头,把皑皑
加给我的阴影一起摔掉。“哦,”我迎战似的说:“皑皑,你想把我导入一条迷途吗?最
简单的事让你分析起来,可能变成最不简单的!而你又不能体会吃一根草心的小乐趣,你
是个思想古怪的人!”
    “是吗?”她问:“你认为这是简单的问题吗?吃草心!除了牛和羊这种动物是吃草
的之外,我只听说童话中有一种小天使,靠草叶花心和朝露为生,你是个天使吗?”她审
视著我,点著头说:“或者你是!不是普通的天使,倒像个复仇天使!”
    复仇天使!我头一次听到这样荒谬的天使名称!我复仇?我复谁的仇?失恋使皑皑神
经错乱了吗?还是她想要错乱我的神经?皑皑把被风吹乱了的长发拢了拢,开始向树林走
去,走了几步,她又掉头对我说:
    “你错了,忆湄,我不是一株菟丝花,说不定我也是棵劲草呢!只希望你别残忍到把
我的草心也吃掉了。”
    她走了。我仍然坐著。菟丝花!劲草!看样子,那一夜我和罗太太的谈话,偷听者还
不止中□一个人!目送她的影子消失在林外,我思想麻乱而纷杂,情绪迷茫而困惑。就在
我恍恍惚惚的发著呆时,忽然间,有只手冰冰凉的搭在我肩膀上,碰著了我的面颊。我大
吃一惊,恐怖的回过头去,是堆著一脸傻笑的嘉嘉!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用手按著狂跳
的心脏,有些生气的说:“你干什么?嘉嘉?”“花——”她憨笑著说:“谢了。”
    花谢了?当然,这已经是秋末时分了。我望著嘉嘉,她仍然穿著单衫,怪不得手冻得
那么冷。难道没有人照顾她的服装吗?我脱下了身上的一件开口毛衣,站起身来,披在她
的身上,拍拍她的肩膀说:
    “这件衣服给你,多穿点,别受凉!”
    她愣愣的注视著我,用手拉著毛衣的前襟,我简直无法分析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慢
吞吞的,她转开头去了,一面走,一面单调的重复的说:
    “花谢了。花谢了。花——谢了。”
    我抬起头来,猛然看到面前那株菟丝花,真的,花——
    已经谢了。
13
    自从和皑皑作了上次那篇谈话之后,我发现我和她之间是更加疏远了。她似乎在有意
无意间避开我,就是在走廊和饭厅中碰到了头,她也很少和我说话。由于她的冷漠,我也
失去了往日想在她身上找寻友谊的“雄心”。尤其,除了冷漠之外,我感到她那对美丽的
大眼睛,每次看我时,都带著几分敌意和窥探的意味,常使我浑身不舒服,又满心不自在
。可是,我的生活已经太充实,又太忙碌了,中□和考大学两项,就可以占据我全部的思
想和时间,我再也不愿意为其他的事来伤脑筋了。“我和中□”,每每想到这四个字,我
就能感到从体内流过一股暖流。是的,天冷了,冬风已起,黄叶纷飞,小树林里大部份是
常绿乔木,何况台湾许多植物都有“四季如春”的特性。但,有些冬季枯萎的,叫不出名
字的树木,已使遍地铺满了落叶。和中□坐在落叶堆中,凝视著那些叶子飘飘坠坠,一刹
那间,可以盛满一裙子的黄叶,那份诗情,那份画意,真非笔墨所能形容。冷吗?不!当
两人心头都充满了暖洋洋的热力,冬风与春风,又相差几许?有时,望著黄落飘零,我会
冲口而出的念一句诗:“无边落木萧萧下,”中□会立即接下去念:
    “不尽柔情滚滚来!”他把杜甫的名句“不尽长江滚滚来”胡乱窜改,改得虽然不伦
不类,却很贴合我们的实际情况。我笑了,他笑了,我觉得落叶也笑了。坐在花棚之下,
我捧著一本教科书,全力集中思想想看进去。中□坐在我对面,忙忙碌碌的把紫藤花编成
一顶花冠,孩子的玩意儿!但他编得那么专心,那么有劲,会使你觉得他在制造一件艺术
品!回到我的书本上,我默记著那些差一点点就意义大异的英文片语,暗中诅咒著创造英
文的那个人,怎么会找到这么多的介系词,又用得如此广泛和类似!谁能分得清楚那些i
n,on,of,off,发音像小波打喷嚏。真要命!还是中国的文字好得多,总不会
把脑子转得七荤八素。我蹙蹙眉,耸耸鼻子,撇撇嘴,摇摇头。怎么回事?那些片语就不
肯钻进我的脑子里去,死也不和我合作!有什么事情不大对头,中□怎么了?为什么我情
绪如此不稳定?我猛的抬起头来,中□正好好的坐在我对面,隔著石头桌子,默默的注视
著我。“五十五次!”他说。“什么?”我愣住了,好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正在试验心灵感应。”
    “什么心灵感应?”“我在心里叫了你的名字五十五次,你才抬起头来!”
    多傻!不是吗?怪不得英文片语不肯跟我合作,原来都被他叫跑了!我翻翻眼睛,噘
著嘴。然后,我笑了,他笑了,穿过花棚的冬风也笑了!雨季来了,花园里整日是迷迷蒙
蒙的一片。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厚厚的、灰白色的云层压在屋檐和小树林的顶梢。彩屏在
我室内生了一盆火,把火盆放在书桌旁边,和中□分占著书桌的两端,烤著火,听著雨声
,望著雨雾织成的网,静静的温习著功课。历史、地理、国文、英文、代数、三角……哦
,老天!如果没有考大学的麻烦!风在林梢低吟著,像一支歌。雨在玻璃上轻敲著,像一
首诗!他的铅笔猛然敲上了我的手背,差一点使我把书本落进火里去。
    “收收心!”他说。“如何收法?”我问。“眼睛看著书,心里想著书!”
    我的眼睛看著书,书上有一张讨厌的脸在望著我,我皱眉,揉揉眼睛,看清楚了,是
个六角形。六角形的面积!天!让那些sin,cos,死掉吧!雨那么好听,雨那么好
看!收集了雨丝,织成一面网,网住了他,也网住我,有多美!
    “你的心又不在书上了!”他说。
    “噢,别太残忍!”我祈求的仰望著他。
    他的手指从我的额上滑到鼻尖上,然后落了下来,叹口气。“我想吻你,忆湄。”“
好的,把所有的学问都吻进我的肚子里,我就可以不用再念书了。”他对我摇头。“你真
不害羞。”我的脸蓦然发热,低下头,赶快把眼睛对正书本,目不斜视。但他的身子挨了
过来,托起我的下巴,他的唇压著我的,无数的吻,每吻一下,他轻轻的说:
    “这是英文,这是国文,这是历史,这是地理,这是代数……哦,还有三角、几何、
英文文法和补充教材,……噢,别动,补充教材比课本多一倍,现在才补到三分之一……

    一阵焦味,烟雾从脚下冒了起来,什么地方失火了,推开他,我的裙角正拖在火盆里
,一个小型火灾刚刚开始!我跳了起来,他拉住我,扯过床上的一条毛巾被,在我身上一
阵乱挥,火灾扑灭了,幸未受伤,除了那条倒楣的裙子!我们相对站著,我瞪著他,他瞪
著我。然后,我笑了,他笑了,那盆烧得旺旺的火也吐著红色的火舌笑了。
    在爱情的领域里,幸福似乎是无止境的,自从那次深夜谈话之后,没有了嫉妒,没有
了猜疑,也不再彼此折磨。用欢笑堆积起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用快乐填补了每一厘,
每一寸的空间。一会儿的凝眸,一会儿的依偎,一会儿的别离……都有著各种不同的滋味
。幸福之杯已经装得太满了,除了考大学的压力时时刻刻压在我心上,我看不出有什么外
力会使这杯子倾倒。可是,太满的杯子总会外溢,我不能让那杯子跟著所盛的东西同样增
长。有时,我会觉得我拥有的已经太多了,凭我,一个渺小的孟忆湄,似乎是无此资格的
。但愿天不妒我!随著冬日的来临,罗宅也比往日更沉寂,罗太太和皑皑都整日躲在房中
烤火,轻易不走出门一步。罗皓皓,他是个变化最大的人,不知从何时开始,他那些乱七
八糟的朋友们都不再上门了。这,显然也使罗教授减少了许多工作,以前那种惊天动地的
咆哮声久已不闻了。皓皓仿佛比过去喜欢待在家里些,但他不再缠我。只是,经常要带著
那股嘲谑的神情,对我来上一句:“忆湄,你什么时候可以觉悟?”
    “觉悟?”我不解的问。
    “唔,当你发现你选错对象的时候,不妨再来找我!”
    “永远不会!”我笑著跑开。他拉住我:
    “忆湄,我常觉得你是个没心的女孩子,对于我的痴情,你似乎丝毫都不在意!”“
你错了,”我站住说:“我有心,但是只有一颗心!”
    “已经给人了,对吗?”
    “不错!”我干脆的回答。
    “好吧!”他放开我,耸了耸肩:“看样子,我只好去跳河了!”我大笑。说:“你
永远不会跳河!”他抱著手臂靠在走廊上,皱拢眉头,屏著呼吸,狠狠的望著我。我带著
一串轻笑,溜向我的房间,他赶上来,帮我打开房门,像个绅士般对我一鞠躬,让我进去
。我隐进门内,他低低的说:“见鬼!我嫉妒你的快乐!”
    转过身子,他大踏步的走开。我倚在门上,望著他的影子消失。奇怪,难道他真的会
如此“受伤”?那不该是他这种个性的男孩子所有的!明天,他就会找到一个新的女朋友
,把一切的不快都忘掉了。我走进房门,立即把他的影子抛开,我有那么多该想的事,实
在无心去想他了!
    小波选择了火盆旁边的一块位置,作它的“卧房”,现在,它已经长成一只硕壮的大
猫了。只可惜,罗宅似乎没有什么老鼠,可以让它表演一下,偶尔,它只能在厨房里捉两
只蟑螂,衔到我面前来炫耀一番。这样也总比什么都不捉好些,最起码证明它不是个完全
的废物!我这个可怜的小残废,在罗家,它一直并不受欢迎,罗教授和罗太太对它都有一
份明显的厌恶。或者,因为它跛了一条腿,自然不像一般小猫那样行动优雅,跳蹦敏捷。
而我呢,却正由于它是残废,就特别怜爱它一些。小波也是个精灵鬼,它深深明白,只有
在我身边,才是它的安乐窝,不会被骂过来,赶过去,或踢上一脚。所以,它总是缩在我
的身边。(皓皓早已忘记共同养它的诺言,对它根本置之不顾。中□一看到它,就要戏呼
我作“小慈善家”。)冬天一来,小波也染上了疏懒病,近来天天在火盆边打呼噜,连捉
蟑螂的兴致都没有了。每次看到它酣卧在火炉边,都使我联想起皓皓的笑话,不知道它会
不会有一天,胡子也被老鼠咬掉了。不过,有一次,它倒是真的烧断了三根胡子。这天下
午,我午睡醒来,火盆边没有小波的影子,床上也没有,(近来,它已养成上我的床的坏
习惯了。)难得,它今天居然变勤快了。我起了床,把火盆中的火燃旺了一些,懒洋洋的
打了个哈欠。看看表,距中□下课回家还有好一会儿,打开了三角课本,禁不住再打了一
个哈欠。sin2X等于多少?cos2X等于多少?一百个无聊。
    一声尖锐的呼叫,打破了整个楼房的寂静。我抛开了书本,冲出房门,想看看发生了
什么可怕的事情!于是,我看到走廊中已纷纷跑出了好几个人,包括罗教授,罗太太,和
皓皓。那声尖叫,是从皑皑屋子里发出来的,房门关著,皑皑还在里面乱喊乱叫。罗教授
冲上前去,一下子打开了皑皑的房门。于是,我看到一个吓人的场面!
    小波!我那只残废的小猫,不知怎么跑进了皑皑的房间,嘴中竟然紧紧的衔著一只又
肥又大的老鼠!大概它初创奇功,有些兴奋过度,而皑皑的大惊小怪更引起了它的慌乱。
所以,它衔著那只老鼠满屋子乱跑乱窜。皑皑似乎正在画画,桌子上全是颜料瓶,支著一
个大画架。小波的奔窜,一连带翻了好几个颜料瓶,瓶子滚在地下打破了,流了一地红红
白白的颜料。皑皑手中握著一把画笔,又气又急又怕(她紧紧的防备著不让小波嘴中的老
鼠碰到她),就一面大叫著,一面把画笔向小波乱砸。她不砸还好,这样一砸,小波就更
加惊慌,竟一下子跳到画架上面,把一张已快完工的画撕下了一大条纸,身子吊在画架上
面,嘴里还咬著老鼠不放。皑皑更气了,跳著脚,她把手里所有的画笔全砸向了小波,嚷
著说:
    “死猫!死猫!谁养的要命的猫!自己也不管!”
    由于房门的敞开,小波发现了一条出路,就一跃而出,紧接著跑进我的屋子里去了。
皑皑看看她损失了的画,气得眼睛发红,抓起一把画笔,她跳著脚追入了我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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