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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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丝花--琼瑶-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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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野柳回到基隆,正是吃饭的时间,我们在基隆吃了晚饭,皓皓说:“基隆有许多可玩
的地方,你敢去吗?”
    “只要不是水手们聚集的酒吧!”我说。
    “舞厅呢?”他斜睨著我问,带著个有趣的挑衅般的微笑。
    我略事犹豫。“姑且放肆一次吧!”他说:“你难得被解放一天!应该快快乐乐的玩
,疯疯狂狂的玩,你还那么年轻,已经快被管教成一个小老太婆了。别顾虑太多,舞厅并
不坏,不会吃掉你,何况还有我呢!”于是,在尽兴的一天之后,我们又有了疯狂的一晚
!灯光、人影、音乐、旋律……他拉著我的手,转、转、转!转得我的头发昏,转得我眼
花撩乱!他大声笑,我也大声笑,像喝醉了酒。这是我生命中从没有过的一夜,那些快节
拍的舞曲使人飘飘然,仿佛浑身都充满了活力。那些彩色缤纷而又旋转不已的灯光让人眩
然如醉。而那些跳舞的人们的嬉笑欢乐又具有那么强大的传染力,我们快乐得像一对不知
天高地厚的小娃娃。深夜——真是名副其实的深夜,街上已没有行人,天上只有几点冷冷
的孤星。我们乘著一辆计程车,在黑夜的街头,疾驰著回到台北。一日之游使我困倦,在
车上我几乎睡著了。直到车子停在罗宅的大门口,我才惊醒过来,伸了伸懒腰,我倦意朦
胧的问:“到家了?这么快!”“下车吧!”皓皓说。我下了车,靠在大门口的围墙上打
哈欠,皓皓按了门铃。深夜的冷风扑面吹来,我不胜瑟缩,皓皓解下他的大衣,裹住了我
,笑著说:“在车上打瞌睡,出来时再被冷风吹一吹,你大概又要害一次重感冒。”我哈
欠连天,把头缩进他的大衣领子里,微笑了笑,没有说话。假若再没有人来开门,我可能
站在那儿都会睡著了。门开了,我懒洋洋的跨了进去,并不知道门里面,一场风暴正等待
著我。一只手攫住了我的手臂,有人剧烈的摇撼著我,皓皓的大衣滑到了地下。突来的变
故把我的睡意驱散,我惊愕的抬起眼睛,接触到罗教授圆睁著的怒目。
    “说!忆湄!”他厉声的吼著:“你跟这个混蛋跑到哪儿去了?半夜三更才回来!”
我没有来得及回答,他又是一阵猛摇。
    “说!”他大叫,声如巨雷。“你们到哪儿去了?做些什么?”
    “噢!”我说:“不过是玩玩而已!白天到野柳野餐,晚上去基隆跳舞……”我的话
还没有说完,罗教授扬起手来,重重的挥了我一耳光。这一下,我的睡意是真的完全没有
了,瞪大了眼睛,我呆呆的望著罗教授。罗教授的眼神是狂暴的,继续抓著我的手腕,他
嚷著说:“假如你来到罗家,是学习堕落,那么,你还是离开吧!管你念不念大学!管你
上进不上进!管你……”
    “爸爸!”挺身而出的是罗皓皓。“是我带忆湄去的!你要管,管我好了,别在忆湄
身上出气……”
    “好,好,好!”罗教授喘息著,放开了我,转到他儿子面前:“我正要找你,我是
该管你了,早就该管你了!”他大叫:“你给我滚过来!”罗教授骤然放松了我的手臂,
使我失去平衡,差一点栽倒在地下。站稳了身子,我的面颊上被罗教授所打的地方,正热
辣辣的发著烧。耻辱和愤怒也在我内心中发著烧。从来没有一个时候,我觉得如此耻辱和
委屈!就是我的母亲,也从来没有打过我,这个怪人以为他收容了我,就有权“如此”来
“管教”我吗?何况我不认为我犯了什么大过失,值得挨这一耳光。泪涌进了我的眼眶,
顾不得那相对咆哮的一对父子,我哭著跑进客厅,又跑进餐厅,在楼梯口上,我碰到了正
拦在楼梯口的皑皑!她微仰著头,脸上挂著似得意而非得意的笑。我想,她百分之百的目
睹了我的挨打。冷冰冰的,她注视著我说:“噢,忆湄,我想你玩得很开心!”
    她的讽刺对我如同火上加油,我的血管都几乎爆烈,瞪视著她,我不再顾忌自己的语
气过份刻薄。仓卒中,我只想抓一样武器来打倒她,打倒她的冷漠,打倒她的骄傲,打倒
她的优越感!于是,我尖酸的说:
    “当然,我玩得很开心!我用不著在别人的书里夹花瓣,我用不著叫别人‘勿忘我’
,而他们愿意跟我玩。至于你,就是种上一园子的勿忘我,人家仍然把你这抹微蓝,抛弃
在垃圾箱里!”我看著皑皑的脸色忽青忽白,我看著她的嘴唇惨白如纸,心底掠过了一阵
报复性的快感。但,当我准备上楼而抬头向楼梯上面看去时,我呆住了。罗太太像尊石膏
像般站在楼梯上,一对眼睛妖异的瞪视著我。然后,她一步步的跨下楼梯,一步步的向我
逼近。我的背脊发麻,手心发冷。她又来了!我知道,她又来了!来要我的命!我向后退
,她向前进。然后我的身子抵住了墙,再也无法后退了,靠在墙上,我被动的仰著头望著
她,她停在我的面前,并没有像我预期的那样来捏我的脖子,却直著眼睛喑哑的问:
    “你要怎样才肯放手?你要怎样才算达到目的?你要些什么,由我来给你,好不好?
我一定,一定让你满足,好不好?……”她昏乱而没有系统的说著,慢慢的举起了手来,
我神经紧张,没有等她接触到我,就爆发了一声尖叫。我的尖叫似乎更加刺激了她,她捉
住了我的手臂,嘴里喃喃的,呓语般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同时,手指已箍紧了我。我挣
扎,狂叫……我的喊声把一切都压倒了。于是,我看到罗教授和皓皓都冲了过来,同时,
徐中□也出现在楼梯的顶端,高高在上的俯视著楼下发生的一切。
    我立即被“救”了出来,从罗太太的掌握下得到解脱,我啜泣著冲上了楼,奔向中□
。在我的困厄中,我永远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中□!抓著中□的手,我颤栗的喊:
    “噢,中□。噢,中□。”
    中□牵住了我的手,他严肃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笑容,把我送进了我的房间,他站在我
的面前,冷淡的注视著我说:
    “你不用告诉我,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我全看到了!”
    我张大了嘴,泪珠停在睫毛上,困惑而不解的望著他,他看来何等冷酷!“我只有一
句话送给你,”他冷冰冰的说:“那就是: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说完,他掉头就向门
口走,我慌乱的喊:
    “中□!”他站住,忍耐的说:“你还有什么事?你玩够了,疯够了,回到家里来,
对别人也挖苦够了,你还有什么事?”走回到我面前,他用手托起我的下巴。到这时,我
才发现他在生气,他眼中燃烧著怒火,语气僵硬而冷漠:“我估高了你,忆湄。”他说:
“现在,我愿意告诉你,我这几天在忙些什么。我不愿你继续住在罗家,所以我找了一间
房子,是我一个同学家里分租给我的,我正布置著它,希望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这是第
一件事。我想以后由我供给你的生活和读大学,所以正奔波著找寻一个兼差,现在已经找
到了。是个广告公司的设计员,待遇很高,约定今天要面试,所以我不能陪你出去玩,这
是第二件。我默默的做这一切,在事情没有完全弄妥之前,不想让你知道,免得分你的心
,也免得弄不成功,让你失望——为你设想得如此周到,而你,却陪著另外一个男人,流
连于舞厅之中!”他恶狠狠的瞪著我:“忆湄,你辜负了我待你的一片深情!”
    “噢,中□!”我无助的喊。
    “这些,倒也罢了,你对皑皑说的那几句话,简直像个没教养,没风度的女孩子!忆
湄,”他对我摇头,仿佛我是个病入膏盲,无可救药的人:“你使我失望!我想,是我认
错了你!为你做的一切,全没有意义!或者,我配不上你,我太实际,不能陪著你胡天胡
地的玩,只能默默的去为你工作。而你,对工作远不如对娱乐的重视!你,和皓皓倒真是
一对!”
    他摔开我,大踏步的走出了房间,“砰”然的门响震碎了我最后的忍耐力。我扑倒在
床上,把头埋进枕头里,失声的痛哭起来。我哭了那么久,那么久,那么久。从有声的哭
变成无声的哭,从有泪的哭变成无泪的哭……然后,我停止了啜泣,窗外寒星数点,夜风
低回呜咽,我茫然四顾。怆恻之中,已不知身之所在。我从床上坐了起来,静静的用手捧
著头,凄凉的回忆著我所遭遇的一切。一件明显的事实放在我的面前:罗宅已不是我所能
停留的地方。罗教授对我那么野蛮跋扈,罗太太时时刻刻都可能掐死我,皓皓对我徒劳的
追求,皑皑对我的嫉恨,以及中□——中□,这该是我心头最重的一道伤痕——
    已经鄙视了我。罗宅,我还能再留下去吗?最好的办法,是我悄然而去,把罗宅原有
的平静安宁还给罗宅!或者中□还会再去追求皑皑,那不是皆大欢喜?至于我,孤独而渺
小的孟忆湄,是梦该醒的时候了!这半年多来的日子,对于我,不完全像一个梦吗?我站
起身,慢慢的收拾好我的衣箱。又把墙上那张全家福的照片取下,对著妈妈的遗容,我泪
水迷漫,语不成声的说:“妈妈,请原谅我无法照你所安排的去做。”
    把照片也收进了箱子,我又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然后,我在桌上留了一个小纸条:“
罗教授:
    很抱歉,我的来临带给你们许多困扰,现在,我走
    了。以后罗宅一定能恢复原有的宁静。谢谢您和您的家
    人对我的厚待和恩情!
    祝福你们家每一个人!又及:请善待嘉嘉,那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可怜人。”忆湄留
条”
    除了这个纸条之外,我也留了个纸条给中□。这条子足足写了将近一小时,撕掉了半
刀信纸。最后,只能潦草的写上几句话:“中□:我走了。带著你给我的欢笑和悲哀走了
。希望我们
    再见面的时候,我能够距离你的理想更近一些。祝你
    幸福!
    忆湄”
    两张纸条分别压在桌上的镇尺底下,天际已微微发白了。我提起箱子,轻悄的走出房
间,阖上房门,对这间我住了将近九个月的房子再看了一眼,在心中低低的念:
    “再见!再见!再见!”
    我穿过走廊,走过了罗太太的房间,走过了罗教授的房间,走过了皓皓和皑皑的房间
,也走过了中□的房间。一路上,我凄楚的、反复的,在心中喊著:
    “再见!再见!再见!”
    下了楼梯,穿过无人的小院落,我在晨光微曦中,离开了这有我的梦,我的爱,有我
的欢笑和眼泪的地方。
    17
    搭上了早晨第一班南下的柴油特快,我在中午的阳光中回到了阔别了九个月的高雄。
提著箱子,站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举目四望,高雄!那么亲切,那么熟悉的地方!我离
开的时候,车站前的那株凤凰木花红似火,现在,绿荫荫的叶子仍然在冬日的寒风中摇晃
。高雄,高雄,别来无恙!而我呢?去时怀著一腔凄苦和迷惘,回来时却怀著更多的凄苦
和迷惘!三轮车停在小学校的门口,我和妈妈共同居住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孩子们在大操
场中追逐嬉笑,教室中一片书声朗朗。噢,我的故居!我成长的所在!林校长在家里?还
是在校长室?无论如何,我还是先到校长室去碰碰运气。林校长,她将多么的惊奇我突然
来到!
    在校长室门口,我被一群热情的故友们包围了,妈妈的同事们!带著那样惊喜交集的
表情,把我围在中间,推来攘去的拉著我,无数的问题和评语向我涌来:
    “噢!忆湄!你长大了!”
    “忆湄,你成熟了,也漂亮了!”
    “忆湄,台北的生活好吗?”“忆湄,为什么这么久都没信?把老朋友都忘了,是不
是?”
    “忆湄,到高雄来玩的吗?能住几天?”
    左一个问题,右一个问题,我被弄得团团转。然后,林校长排围而入,从人群中钻了
进来,她大喊:
    “忆湄!”抛下箱子,我扑过去,一下子投进了她的怀里。她拍著我的背脊,像个慈
母般恺切温柔,同时一连串的嚷著:
    “怎么?忆湄,一去半年多,起初还收到你两封信,然后就音信全无了。罗教授待你
好吗?台北的生活如何?大学考试准备得怎么样?现在怎么有时间到高雄来?……”
    面对著这成串亲切而关怀的问题,我忽然失去了控制力,一路上,我竭力忍耐著的泪
水,终于夺眶而出,“哇”的一声,我放声痛哭起来。林校长大吃一惊,用手环抱著我的
肩膀,她失措的,惊慌的拍著我,结舌的说:
    “这……这……这是怎么了?忆湄,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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