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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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丝花--琼瑶-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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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去,迅速的消失在门外了。
    皓皓刺激了我,站起身来,我望著罗教授,泪水在我面颊上奔流,我哭著喊:“不!
不!不!我不要做你的女儿!我不是你的女儿!罗家给过我什么?你又给过我什么?我和
妈妈困苦的生活,你却和那个女人逍遥自在!这世界太不公平!你们该受罚!该受罚!我
不要做你的女儿!永远不要!”
    “忆湄!”罗教授叫。“你再也唬不到我,我要离开这儿!永远离开!我恨你们!你
和那个女人!那个没有心的菟丝花!”
    我哭著跑出门外,我选错了门,跑进入饭厅。我听到罗教授在我身后狂吼狂叫,我神
志昏乱,头脑不清,只知道心碎神伤,而急于逃避。我跑进了花园,后面有人在追我,狂
叫著我的名字。仓卒中,我无目的的沿著小径向前面疾冲,一面冲著,一面哭著,泪水使
我看不清东西,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跑向何方,直到树木的阴影遮住了月光,而树叶拂过了
我的面颊,我才知道我已经跑进了那小树林。风在树木间低幽的呜咽,幢幢的黑影如同妖
魔鬼怪,我慌乱的在树丛中乱冲乱撞,头脑里更加昏昧不清。然后,我撞到一件物体上,
那东西立即荡开了,我站住,喘息的望著地下。月光从树隙中漏入,地上有一双女性的白
色绣花拖鞋,我迷茫的瞪著那双拖鞋,脚像生根般的不能移动。接著,那件荡开的物体又
荡了回来,碰到我的身上,我看过去,触目所及,是一双人脚!顺著人脚向上看,一个披
头散发的女尸,正赫然的吊在那棵缠著菟丝花的松树上!我恐怖的大叫起来,我的叫声在
夜色中尖锐的响著,然后,我昏倒了过去。
尾声
    
        “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
    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
    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
    谁言会面易?各在青山崖。
    女萝发馨香,菟丝断人肠!
    枝枝相纠结,叶叶竞飘扬。
    ……”一片叶子飘落在我的唐诗上,打断了我正看著的那首李白的“古意”。拾起了
叶子,我抬起头来,呆呆的凝视著面前那棵松树,和松树上缠著的菟丝花。这是夏天,菟
丝花正盛开著,一串串粉白色的花朵在微风中摇曳,细嫩而脆弱的藤蔓楚楚可怜的缠绕在
松树上,绿褐色的藤和粗壮的松树相比,给人一种奇异的、感动的感觉,我看呆了。
    一段小树枝弹到我的脸上,惊醒了我,中□含笑站在我面前。“你的画画完了?”我
问。
    “唔,一张很成功的画。”他笑著说。“是么?”我望著那支著的画架:“你画了张
什么?”
    他把画板取下来,递给我。画面是一个小丛林,丛林中的一块石头上,坐著一个托腮
的少女,少女膝上有一本摊开的书,而她的眼睛却凝视著前面的一株小小的白花。
    “题目叫‘凝思’,好吗?”中□问。
    “你把我画进去了。”我说。
    他取开了画板,蹲下身子来,捉住了我的双手。
    “你在想什么?”他低低的问。
    “菟丝花。”“还在想那件事吗?”他凝视著我:“半年多了,你也该从那个恐怖的
记忆中恢复了。”
    “我不是想那个。”“你在恨她吗?”他说,我明白他口中的“她”是指的罗太太,
不,是雅筑。“她已经用她的死赎了罪,人死了,什么都可以原谅了。是不?忘记那些事
吧!”
    “她偏偏选择这棵缠著菟丝花的松树来上吊!”我感慨的说:“她也以菟丝花来自比
!是吗?我记得有一天,她曾经和我谈起菟丝花,她说,如果生来就是菟丝花,怎样能不
做一株菟丝花?这就是她的悲哀。”我叹息。“或者,她并没有太大的过失,她只是一株
菟丝花!”
    “你想通了,”中□吻我:“饶恕是一种美德,你真可爱!”
    “她一定早就想上吊,”我说:“多年来内心的负担可以压垮一个健康的人,何况她
本来就有病!这小树林中曾经吊死过人的事一定给了她启示,我曾看到过人影,听到过叹
息,那一定是她,是吗?”“我想是的。”“一株菟丝花!”我再叹息:“我刚刚在看李
白那首古意,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以前,我们总把菟丝花比作罗太太,松树比作罗教授
,现在,我觉得松树应该是我的母亲,罗教授是那株女萝草!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
他们藉著我母亲来缠绵成一家,我母亲是个默默的牺牲者,供给他们机会来生存!”“一
个很好的譬喻,”中□说:“罗教授,你还喊他罗教授吗?”“我改不了口!”我说。
    “试试看,忆湄,他很爱你,而且,他又那样——那样——
    寂寞。”“皑皑来了!”我说。真的,皑皑正慢慢的向我们走来,她手中拿著一个信
封,脸上微带著笑,半年来,她是罗家变化最大的一个人,她第一个从罗太太(雅筑)的
死亡中恢复,迅速的挺起她的脊梁,来面对现实生活!是的,她不再是一株菟丝花,而是
一株劲草!望著她坚毅的挣扎著站起来,接受各种狂风暴雨,我佩服她!半年后的今天,
她才是我真正的朋友和姐妹,我们的个性仍然不合,但我们都努力的去适应对方。
    “嗨!中□!”她喊著说:“哥哥有一封信给你!快拆开看!”
    中□拆开了信,看著,也笑著。我说:
    “怎么,他怎样?中□!信里写些什么?”
    “我念几段给你听听,”中□说,慢慢的念:
      “告诉忆湄,我终于扬帆远去,学习独立了。国外
    什么都好,只是没有家里的人情味,也没有个刁钻古怪
    的小丫头斗斗嘴,殊觉无聊。到处拥挤不堪。连偷偷溜
    冰的地盘都找不到,颇怀念家中的水泥地,和那广大的
    花圃!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去,大概我回去的时候,忆
    湄已在教她的小忆湄或小中□溜冰了——教技巧点,别
    像他妈妈那样摔碎了骨头……
    ……上星期自己煎蛋,把手指一齐煎进去了,想想
    人肉一定没有煎蛋好吃,所以只吃煎蛋没有吃手指……
    交了好几个女朋友,一个比一个漂亮,有一个红头
    发,两个黄头发,四个黑头发。结论:还是黑头发最好
    看,盖为中国人也。最近最亲密的一位女友是美国人,谈
    得非常投机,我常常带她到我的公寓里来玩,有一天大
    雷雨,她在我处共度了一夜,美极了。她芳龄四岁零三
    个月。皑皑怎样?如果她再不交男朋友,我只好回来的时
    候给她带个丈夫回来……爸爸好吗?希望他已恢复了咆哮的精神,可惜我不
    在,使他少了咆哮的对象。
    问候嘉嘉,还有忆湄的小动物们!”
    我和皑皑听著,也笑著。中□把信折了起来,笑著说:
    “看信如见其人,还是那副老样子!”
    “不过,到底是独立了。”我说。
    “谁独立了?”
    一个声音问,我抬起头,罗教授正站在我们面前,他的须发更加蓬乱,眼神黯然无光
,半年的时间,他仿佛已经苍老了十年。背负著双手,他看来寥落而孤独。
    “是皓皓的信,您要看吗?”中□问。
    “不,”他摇摇头,又闪动著眼睛、无法抑制一份本能的关切:“他好吗?有没有闯
祸?”
    “他很好,他问候您。”
    “是吗?”罗教授转动著眼珠。
    “他说,希望您早日恢复咆哮的精神。”
    “唔,”罗教授的须发牵动著,他低下了头,又迅速的抬了起来,眼眶竟微微有些湿
润,望著我,他说:“忆湄,我查了你的分数。”“哦!”我叫,心脏猛跳:“很糟,是
不是?我知道今年不会有希望!”“三百六十八分,大概分发到第四、五个志愿,第一个
志愿总是没有希望了!”罗教授慢慢的说,看得出来,他在竭力抑制他的高兴。“噢!”
我欢呼了一声,跳了起来,忘形的扑过去,一把抱住罗教授,我的脸碰上了他的胡子,挪
远了一些,我说:“什么时候,您能把这些讨厌的胡子剃掉?嗯?罗——罗——
    爸爸!”“爸爸”二字一经叫出口,我如释重负,浑身都轻松了。罗教授——不,爸
爸凝视著我,他的须发乱动,眼眶真的湿润了,喃喃的,他不知道逼在喉咙里说些什么。
好久,好久,我们都站在那儿,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东西,眼睛里都凝满了泪,谁也无法
说话。终于,我轻轻的说:
    “我懂了,爸爸。”“什么?”他问。“你,妈妈,和菟丝花。”我说:“你是棵女
萝草,妈妈是松树,她是菟丝花。妈妈最伟大,而你们也没有过失。”我轻轻的念:“轻
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罗教授凄凉的笑了,用他的大手抚
摸著我的头发,他说:“你是个善良的女孩,忆湄。”
    我也含著泪笑了。远远的,嘉嘉的歌声,随著风飘送而来: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噢!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这是指的什么?一段爱情?一段生命?
像爸爸(罗教授),妈妈,和雅筑的故事,也是一场春梦,一片朝云吗?
    无论如何,这故事已经过去了。尽管世界上每天还有新的故事在产生,但,那些,也
终将如春梦无痕,如朝云流逝!
——全书完——
一九六四年夏于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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