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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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丝花--琼瑶-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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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的眼睛和开朗的额角,我相信你的颖悟力是很高的。”他顿了一下,又继续打量我,好
像他是个看相的人。“你还不止聪慧,你也很热情,是吗?”用不著答案,他又自顾自的
说了下去:“美丽两个字应该不单单指外表,”他拍了拍我放在膝上的手:“忆湄,你非
常美丽!”
    我被催眠了,他的眼睛有著异样的魔力,他温柔的语气使我感情激动。这是怎样的一
个男人?那多变的性格下有一颗怎样的心?那毛发蓬蓬的脸——你能说他不漂亮吗?不!
他很漂亮,一张十足男性化的脸!像——像什么?像一只气态昂藏的雄狮。雄狮!我想起
雄狮的鬣毛,和眼前这张脸上胡须,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噢!”他蹙起了眉头:“你常常这样突然发笑的吗?”
    “哦,对不起,”我有些慌乱的说:“我常常笑得不是时候,我一定——尽量改正。
”“你说说看,什么事让你觉得好笑?”
    “是……是……”我结舌的说:“是……雄狮。”
    他狠狠的盯著我,刚刚的温柔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常常这样胡言乱语的吗?”
    “不,不,不是胡言乱语。”我嗫嚅著:“只是——说得不大完全。”他审视了我几
秒钟。转开了头,突然显得不耐烦了。把椅子挪后了一些,他冷淡的说:
    “今天——是你假期的最后一天!”
    “什么?”我没听懂。“明天起,定一个作息时间表,开始念书准备明年考大学!我
让徐中□来做你的家庭教师,他文理功课门门都强。这是你母亲的希望,你好自为之吧!
你可以出去了!”
    我站了起来,有些错愕的望著他,但他似乎不准备再说话了。拿起桌上的一本书,他
自顾自的看了起来,不再望我。我走向那扇小门,照我想像,它应该是通饭厅的,推开来
,果然不错。那个中年女仆已在摆中饭了。我走进饭厅,阖上那扇小门,略一迟疑,我又
推开门,伸进头去说了一句话:
    “罗教授,谢谢你,谢谢你待我的一切。”
    他瞪著我发愣,好像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4
    我在罗家住下来了。到罗家的第三天,徐中□就奉罗教授的命令,来做我的家庭教师
。他是×中的图画教员,每天下午要去上课,一、三、五的晚间还有别家的家教,常教到
深夜十一、二点钟才回来。上午十一时至十二时是属于皑皑的时间。于是,我的课程就从
每天早晨八点钟开始,到十一时为止。徐中□很科学的给我订了一张作息时间表,八时至
九时,九时至十时,十时至十一时,像上课般分成三节,分别补习三种不同的功课。每星
期一、三、五及二、四、六补习的功课又各各不同。因为我决定考乙组,所以功课都偏于
文科。下午是我自己温习及作练习的时间,黄昏和晚上,依徐中□的说法是应该:
    “休息,娱乐,散步,看小说!尽量放松你自己!”
    我立即开始了念书。同时,在罗家居住四、五天之后,我对这家庭和每个人的生活习
惯也逐渐熟悉了。罗家一共是八个人(除我以外),是罗氏夫妇,皓皓皑皑兄妹,徐中□
,李妈(中年女仆),彩屏,外带一个非主非仆的嘉嘉。八个人的组合,应该是个很热闹
的家庭,但罗宅却大部份时间都是安静得找不出人声的。只有嘉嘉的歌声,会不论清晨黑
夜,随时飘送。而且,罗家有个很大的特点,是我进入罗宅第二天就发现了的——他们不
像一个“家庭”。例如,他们从不会全家团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永远是各吃各的,谁先
到谁先吃,而皑皑和罗太太,还经常是在自己屋子里吃饭,根本不下楼。罗教授和皓皓这
一对父子,有些水火不相容、皓皓经常整日整夜不回家,还常常会有些太妹型的女孩子到
门上来找他,罗教授就不分青红皂白,咆哮著赶出去。再有,他们彼此之间,都非常的不
亲热,就像皑皑,我从没有看到她依偎在罗太太面前撒撒娇,如同妈妈在生时我所常做的
那样。总之,这家庭给我的印象,是特殊而奇怪的。
    我刚刚到的那一天,曾经觉得罗家的人对我都很不欢迎,可是,随后我就发现,他们
并非特别对我冷淡,而是他们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事实上,罗教授对我确实很宽大,我
有一间华丽而精致的卧室,一份安静的读书环境,还有一位帮我补习功课的家庭教师。我
,孟忆湄——一个无父无母孤苦无依的孤儿,这已经是走入天堂了,我还能有什么更好的
希望?有了“家”(我已算它是家了),有了安定的生活,有了家庭教师,又有了作息时
间表。我应该定下心来,好好努力念书,以期不辜负我的母亲,和罗教授的一番栽培。我
想,这以后,我的生活会是平静而单纯的,向唯一的一个目标——
    考大学——去迈进。我也静下心来接受这份生活了,除了夜深人静,我偶尔会躲在棉
被里偷偷啜泣,思念那离我而去的妈妈之外,平日,我尽量使自己安详明快,尽量想使生
活宁静和平。按道理,生活中应该是没有波澜的,但是,事实上并不如此。这是一个晚上
,我到罗家已将一星期了。
    白天念了过多的书,晚上就不愿再埋进书本里,倚著窗子,看到的是月色朦胧下的满
园花影,听到的是夜风吹拂中的树梢低唱。一切那么美,那么静谧,“夜”是上帝所创造
的最奇妙的时光。大地沉睡著,月光把所有的东西都染上一层淡淡的白,黑影幢幢的树林
迷离而神秘。
    无法抵制夜色的诱惑,我离开了窗子,开开房门,沿著楼梯走下去,到了花园里。闻
著花香,踏著树影,我穿过龙柏夹道的小径。碎石子铺的小路响应著我的足音,我的影子
长长的投在地上,时而和树影相合,时而又倏然呈现在开旷明朗的地上。不知不觉的,我
已越过了花坛,而在那小树林之外缓缓的踱著步子,我不想走进树林,因为那盛满风声的
树林过于幽暗,而给人一种奇异的不安的感觉。在林外兜了一圈,我下意识的觉得这花园
中并不止我一人,仿佛有一对眼睛正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注视著我。我站住,四周张望,
有花、有树、有月光,还有楼房庞大的黑影,只是,没有人。我继续走,又猛然站住,我
几乎听到了呼吸声,一个沉重的呼吸声音。我确定,这花园中还有另外一个人!
    停在林外,我的目光向树林中搜索过去,在这样明亮的月光下,只有树林中可以隐住
身形。风在林间摇撼著,扎结的树木伸展著枝桠,重重叠叠的树影中偶尔会筛落几点月光
、在地上闪烁,如同许许多多镜子的碎片。
    然后,我看到了,就在离我身边不远的林内,在一片浓荫里,有一点红色的火光,正
静静的闪烁著。有人在树林中抽烟!我可以嗅到花香中所掺杂的那一缕烟味。这是谁?他
应该是看到我的,因为我正暴露在月光之中。为什么他竟如此安静?我感到一阵不安,背
脊上微微有些凉意,瞪视著那如豆的火光,我问:“是谁在树林里?”没有答复,那点火
光依旧一明一灭。我的不安加深了,与不安同时而来的,是模模糊糊的一层恐怖感。提高
了声响,我再问:“有谁在树林里面?”仍然是一片沉寂。我再伫立了几分钟,那点火光
突然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弧线,坠落在草地上,显然抽烟的人已抛掉了烟蒂。我凝视著那躺
在草地上的一点微光,只一会儿,就被草上的露水所扑灭了。林子内剩下一片幽暗,和繁
星一般穿过树隙的几点月光。掉转头,我想我最好是回到我的房里去,夜的世界里永远会
包含著一些不可解的神秘,对这个家庭而言,我至今也还是个一无所知的陌生者。追究谜
底往往比不追究更可怕。我开始举步,向来时的路走去。
    我只走了十几步,就听到身后另一个踏在碎石子路上的脚步声。我停住,那脚步也停
了,我再走,那脚步又响了。我手臂上的汗毛全竖立了起来,手心中微微的沁著冷汗,背
脊发冷。略一迟疑,我断定这人是在跟著我,而且从我在林外散步起,他就在窥探著我,
为什么?他是谁?存心何在?许多问题在我脑中一闪而过,但,最具体的是妈妈生前常向
我说的一句话:“面对现实!”于是我倏然的回过头去。
    那是一个男人,月光下,他的身形面目都清晰可辨,那是张年轻而漂亮的脸,乌黑的
眼珠在夜色中闪著光。当我回头面对他的那一刹那,他仰了仰头,纵声大笑了起来,眼睛
愉快而揶揄的看著我,带著股得意和调皮的神情。我惊魂初定,用手抚著胸口,我相信我
的脸色一定不太好看,我盯著他,有些愤怒的说:“是你?罗先生?为什么要这样装神弄
鬼的吓唬人?”
    他向我走了过来,咧著嘴对我微笑。
    “你最好叫我皓皓,我不习惯被称作先生。”他说:“希望我没有惊吓了你。”“假
如符合了你的‘希望’,你大概就该‘失望’了,”我说,仍然怒气未消:“我想你是有
意要‘惊吓’我的!”
    “你——生气了吗?”他斜睨著我说,唇边的笑意更深了。看他的神情,对我的“生
气”和“惊吓”似乎都同样的感到兴趣,我想,如果要挫折他,最好是对这个恶作剧装作
满不在乎。于是,我也微笑了。
    “怎么会呢?”我说:“你仅仅使我有点吃惊而已。”
    “我喜欢开玩笑,”他说:“你慢慢会对我习惯的。你很喜欢在月光下散步吗?”“
不错。尤其有这么好的花园。”
    他好奇的凝视我。“你不会觉得这个花园太大?有些阴森森?”
    “你这样觉得的吗?”我反问。
    “我不知道我父亲为什么看中这幢房子,”罗皓皓说:“现在我对这花园已经习惯了
,但刚刚迁进来的时候,我真不喜欢它。尤其这个树林,假若夜里有一个人躲在里面,外
边的人一定看不见。它不给人愉快感,而给人种阴冷的,神秘的感觉。我是喜欢一切东西
都简单明朗化,花园,种一些花就好了,要这么多树干什么呢?有一次,我曾经被嘉嘉吓
了一跳。”“于是,就给了你灵感来吓唬我吗?”我说。
    他笑了,笑得很开心。
    “你似乎胆量很大,皑皑晚上是不敢在树林旁边散步的,除非有人陪她。据说,在我
们搬进来以前,这林子里曾经……噢,不说了,你会害怕!”
    “说吧,”我的好奇心引起来了:“我不会害怕!”
    “有人说,这林子里曾经吊死过一个女人。”他望著我,大概想研究我的反应。“而
且,传说每到月明之夜,这女人会重新出现在林子里,吊在树上左晃右晃,还会叹气呢。

    我的后脑冒上一股凉意,但我不愿表现得像个弱者,尤其在他那微带笑谑的眼光里。

    “难道你见过?或听到过她叹气?”我问。
    “没有!”他仿佛很遗憾:“我的绰号叫‘鬼也嫌’,大概鬼真的讨厌我,所以从没
在我眼前出现过。可是,李妈发誓听到过她的叹息和呻吟,所以,大家晚上都远远的避开
这个树林。”“鬼也嫌?”我对这绰号发生了兴趣。“多奇怪的绰号!”
    “因为我太爱捣蛋,从小没人喜欢我!”他笑著说。
    我真想摆脱掉那个关于“女鬼”的话题,虽然我对这位女鬼的传说也很好奇,可是在
这样树影幢幢的月夜,和这广大的深院中谈起来,总有些让人感到毛骨悚然。所以,我热
心的抓住了这个话题:“你母亲一定很喜欢你的,是吗?”
    “我母亲?”他深思了一下。“我可不能确定,母亲一生中大概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
在生病,她时时刻刻都需要别人照料,实在没办法再去照顾儿女。如果她喜欢,也只是放
在心里,缺乏行动来表现。”我想著那脆弱而冷漠的女人,和她那次突发的病症,她是怎
样的一个人?我低头望著脚下的碎石子路,沉思著没有说话。地上,我和他的影子并排向
前移动,瘦瘦长长的。我们正穿过曲径,绕向前面院子里去。
    “罗家的人都有些怪,你觉得吗?”他突然问。
    “噢,”我抬起头来,罗家的人都有些怪?确实。但,这话竟由罗家的一份子问出来
,好像有些奇妙。“怎么呢?”我泛泛的反问。“你看,我父亲有他的怪脾气,你决无法
认为他是十分平常的人,是吗?我母亲,曾经有一个医生说她是神经病,该送医院。皑皑
,是个用冰雕塑出来的美人,美则美矣,毫无暖气!至于我呢?正和皑皑相反,似乎太过
于热情了,而且,我很乐意把我的感情广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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