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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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街-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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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罪,萧敬之自己到灵棚里去了。    
    章家大院好大,院里一桌桌汉满饽饽,堆积如山,纸扎的金山银山,纸人纸马不计其数。院内高搭四个大经绷,请来僧道尼姑喇嘛诵经。道士青袍净冠,僧人斜披架裟,尼姑素面灰衣,喇嘛紫袍袒臂,各自低头闭目,潜心念经。高高的 祭棚两边,白幔素帐,令人目眩。前面排列着几十块素锦挽匾,后面高悬着几十幅白布挽幛,其中最显赫位置有两幅,一幅是恭亲王撰写的:    
      情动意行取会风云书坛巨臂    
      阴舒阳惨横行天地联界宗师    
    另一幅是章太炎撰写的:    
      下笔起万里风云心境缔出仙境    
      飞身出千层世界斯人不让前人    
    萧敬之缓步走进灵棚,灵棚里停着灵柩,用大红锦罩罩着,灵桌上立着章伯高先生的灵位。桌上摆着五供,灵前有拜垫。今天正是初祭,亲朋好友争相跪拜。萧敬之含泪拈香三支,点燃了,插在炉里,然后肃立静候。见有空隙,忙在灵前跪下磕头,一个头磕下去,想起七天之前,老人家在韫古斋写字的情景,再也忍耐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磕了三个头,站在一旁,觉得头脑发胀,在热空气中,唢呐和小锣声、竹笙和横笛声、诵经声和哭叫声、叹息声和说话声乱成一团。萧敬之热得难挨,忽然想起那天下着大雨,章伯高先生到韫古斋送钱的情景,历历在目,宛如昨日。他又看了一眼章老的灵柩,含着眼泪退出灵堂。    
    萧敬之想找章雅岘告辞,白色的孝服和腰上的孝带,闪光的金山和银山,银白的雪柳,杂乱的人群,让萧敬之眼花缭乱。萧敬之除了章雅岘,谁也不认识,他急得满头大汗,后来终于在大门口找到了章雅岘。


第二部分:佛头田黄(4)

    章雅岘面色苍白眼睛红肿,萧敬之慢声细语地对他说:    
    “尊大人仙逝,大家都很悲痛。望章大哥节哀,注意身体,小弟这就告辞。初四晚上再来伴宿,略表孝心,初五发引之日,小弟必为老伯送行。”    
    章雅岘声音沙哑地回答:“不敢再劳驾萧兄。家严瞑目长逝,雅岘悲痛欲绝,慌乱中不知所以。待安葬先严之后,当亲到宝店致谢领教。”    
    萧敬之道:“大哥有事只管吩咐。”    
    萧敬之别了章雅岘,街上找不到车,一直走到宣内大街,才叫了辆洋车,回到店里,嗓子也沙哑了。    
    再说姚以宾,店堂内外都拾掇好了,就等着做匾。字写好了没有盖章,等于没写,想重请人写,又舍不得章老先生的字儿。起初,他还以为萧敬之借口拖延时间,故意刁难他开张,一天几趟,到韫古斋来追问。这天见萧敬之去为章伯高吊孝,才知道章老先生确实作古了,尽管急于开张,心焦似火,他也只得忍了。    
    初四傍晚,萧敬之坐车来到章宅,和孝子及近亲属以及章伯高先生的弟子,伴夜守灵,彻夜不眠。次日发引,萧敬之顶着骄阳,随送葬的队伍,一直到广安门外墓地。回到店里,头重脚轻,疲惫不堪,什么也吃不进去,只是不断地喝茶水。黑下,早早睡了,次日日上三竿才硬挺着爬起床来。    
    将近中午,还没吃饭,长生到延寿寺街买来一碗京粥,一个炸三角,要了一小碟炸辣椒,请师父用饭。萧敬之在后屋刚刚坐下,听到田守成叫了一声:“师兄,外面有人请!”    
    萧敬之放下筷子,跑出一看,原来是穿着一身重孝的章雅岘。萧敬之大吃一惊,“章大哥,您怎么到这儿来啦?”    
    章雅岘较前几天消瘦了许多,萧敬之给田守成介绍了。长生献上茶水,章雅岘接过,喝了一口说道:“我奉先严遗命,给您送印章来了。”他的嗓音沙哑得更厉害了。    
    萧敬之忙说:“您知会一声,叫小徒到府上请来宝印,钤好了给您送回府上就是啦,怎么还劳大驾亲临一趟?”    
    章雅岘好像没理会萧敬之说什么,他正专心地打开一个白布小包,露出一个墨绿色的古香缎锦盒,拔下骨别子,掀开锦盒,拿出两块印章来,萧敬之眼睛一亮:是两块田黄石章!    
    萧敬之取来十二天前章伯高先生写的墨宝,拿过八宝印泥,请章雅岘钤章。章雅岘在每张字的款下,各盖了一朱一白两个印记,然后,又取出一个鸡血迎首章,在写王维诗的那张上盖了,萧敬之看了,却是阳文的“关东布衣”四字。这四个字,是先生一生的写照,看罢感叹不已,对清高自爱、笑傲王侯的章老先生更加崇敬。    
    萧敬之说:“先大人给兄弟写的‘西出阳关无故人’恐怕是绝笔了,兄弟一定好好珍藏。”    
    章雅岘说:“先严与贤兄有忘年交,临终一再嘱咐愚兄,将这两方章子送给萧兄留念。”    
    萧敬之被针扎了一般,从椅子上跳起,慌忙摆手拒绝。他从来没有白要人家东西的习惯,何况是这么贵重的馈赠!在萧敬之心里,他还欠着章老前辈的人情呢,这么好的书法,不是金钱能买来的。人家还要给我田黄图章!不要,绝对不要。他知道,田黄又称黄田,产在福建闽侯寿山,章老前辈这两块章料,色如橘皮,质地细腻而透明,光朗欲洞,通体密布细萝卜纹,像金橘的络丝,这为田黄中的上品,单单田黄章料就要比等量的黄金贵重三到五倍。加之章上的蟠龙钮,雕刻得活龙活现,因为是一代宗师的图章,更是奇宝,萧敬之断断不敢接受。    
    他的脸憋得通红,反复地说:“绝无这个道理,绝无这个道理。”    
    章雅岘说,“有这个道理。”他已将田黄章装进锦匣,恭恭敬敬地放在萧敬之面前。    
    萧敬之将锦匣轻轻往对面推了推,正色道:“小弟确实不能从命。”    
    章雅岘闻言霍然站起,说:“萧兄,您能让我违背先父之命,陷我于不忠不孝?”    
    萧敬之针锋相对:“那您也不能强人所难。”他一改温和缓慢的态度,语调有些强硬。    
    “不是我强您所难,是奉先父之命。”章雅岘态度坚决,不容置疑。    
    萧敬之双手抱头,长时间地沉默不语,良久,挠着脑袋说:“可真难死我了。”    
    他抬起头来,想和章雅岘说什么,章雅岘已经和他拱手告别:“雅岘不幸,痛丧皇孝。不便久留,兄弟告辞了。”萧敬之站起,章雅岘已经走出门去,硬是把章老先生的田黄图章赠给了萧敬之,萧敬之拿着图章撵到门外,章雅岘匆匆离去。萧敬之勉强收下印章,心里却增加了压力,再加上对章老先生的怀念,多日伤感,寝食不安,身体大大消瘦,他脸色苍白,眼圈发黑,两个眼睛显得特别大。


第二部分:佛头翠莲(1)

    ……    
    萧敬之的心里开始翻腾,陈翠莲的倩影,老在他眼前晃动。翠莲身上的气息,一直吸引着他,鼓动着他,也一直困扰着他。他十分渴望再到博文斋去,更希望能看见翠莲,可是,他反倒不像以往那样,说去就去了,虽然他的一颗心早已飞往博文斋,他的腿却像被绳子捆上一般,一步也离不开韫古斋。    
    萧敬之没事经常到博文斋,或与陈紫峰聊天,或看他写字,陈紫峰总是愉悦地接待他。最近以来,萧敬之仿佛感觉到,吸引他的不仅是陈紫峰广博的知识、高雅的谈吐,除此之外,还有说不清的一种别的什么东西。    
    他渐渐地感觉到,博文斋隐隐约约似有一种气息,暗暗地吸引着他。这气息不是古青铜器特有的微酸淡苦,也不是清凉馥郁的墨香,而是一种从未领略过的绵长异香,令人神往。    
    一天上午,萧敬之踏进博文斋,就体味到这特有气息,要比往日分外强烈,他几乎被那气息陶醉,后来他就看到了陈紫峰的妹妹翠莲。    
    那种气息告诉萧敬之,一直吸引着他的就是翠莲,原来自己频繁往来的就是……他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    
    翠莲身材修短适度,腰肢纤细,胸部隆起。她穿着月白色的肥袖短绸衫,湖蓝色的蜀缎裤子,袖口和裤腿都滚着锦边。她的衣服,没有一处不合身,尽管不及时髦淑女的浓艳华丽,素净中却透着典雅大方。    
    翠莲脖颈间隐现着一条细细的红丝线,更显得她的皮肤洁白细润。翠莲好看的鸭蛋脸上,嵌着两只黑亮的大眼睛,她的眼睛清纯明亮,波光闪闪,灵动有神,小嘴轮廓分明,朱唇红润。见到翠莲的一刹,萧敬之感到翠莲是天下最美丽的女子,当时,翠莲对萧敬之莞尔一笑,露出两行洁白的牙齿。    
    “这就是萧先生。”陈紫峰介绍道:“这是我妹妹翠莲。”    
    “萧先生,您好。”翠莲说话带有明显的南方口音。    
    “我妹妹从老家太仓来。”陈紫峰为打破两个人的尴尬,补充说。    
    此时的萧敬之,竟然沉默无语,倒是陈翠莲,在沉默一阵之后,红着脸说道:“我来到北京,经常听到我哥提起萧先生。”她的语调中充满了快乐。    
    萧敬之报以腼腆的一笑。    
    不知什么原因,后来翠莲就回后屋了。萧敬之如释重负,若有所失,他勉强地和陈紫峰说了几句话,便借故告辞回店去了。    
    回到韫古斋,萧敬之有点神不守舍,田守成见师兄老是直愣着眼睛出神,他当然不知道其中的奥秘。此刻萧敬之在心里深深自责,埋怨自己的嘴太笨,人家陈大哥告诉你,翠莲从老家太仓来,你怎么就不问问坐的是什么车,走了几天路,为什么不多说几句?    
    自从那天以后,萧敬之的心里开始翻腾,陈翠莲的倩影,老在他眼前晃动。翠莲身上的气息,一直吸引着他,鼓动着他,也一直困扰着他。他十分渴望再到博文斋去,更希望能看见翠莲,可是,他反倒不像以往那样,说去就去了,虽然他的一颗心早已飞往博文斋,他的腿却像被绳子捆上一般,一步也离不开韫古斋。    
    以后的日子里,萧敬之深深陷入相思的痛苦之中,他被折磨得烦躁不安,整日无精打采,不知所以。    
    晚上,闭上灯,萧敬之眼前总是浮现出翠莲的形象:波光灵动的眼睛,甜美的笑容,脖颈上隐约一道细细的红丝线……萧敬之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索性跳下床来,点亮灯,伏在案上练习写字。    
    他临写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变大楷为小楷,密密麻麻写了四篇,写得累了,打个哈欠,吹了灯,上床去睡。翠莲重又浮现在眼前。他又下地点灯,桌子上铺了纸继续写字。直写得腕子发酸,眼睛微疼,才闭灯上床。    
    这天,萧敬之在店里想心事,屈指一算,自己离开师父,独立支撑门户,转眼已经五年了,这五年里,兢兢业业,惨淡经营,从来不敢有一丝松懈,整日想的是如何做生意,怎样学能耐、长眼力,还真没寻思娶妻成家。尽管家中老父,一年求人捎来两封信,都是催促他尽快娶个媳妇,萧敬之并未谨遵父命,急于成亲,恰恰相反,他一直牢牢记住当年回家时,父亲对他说的话:金娃子,你听我说,不要急着说媳妇,你看水泊梁山的好汉,哪个成家了。我不是不让你成家,让你先长一身能耐,再成家不迟。    
    自从见了翠莲一面,萧敬之朦朦胧胧地意识到,原来世界上还有比做买卖更重要的事儿。萧敬之反复回味翠莲月白色的上衣、美丽动人的笑容和她的话语:    
    “来到北京,经常听到我哥提起萧先生。”    
    陈大哥为什么经常在他妹妹面前提起我?是不是有意把她许配给我?这个想法刚一冒头,萧敬之就狠狠地咒骂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人家兄妹两个,还有陈老伯父,一家人儿聊天,这趟街,谁都会说到,谈到了你就是对你有意?简直是不知羞耻!正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上发傻,店门外进来一个人,萧敬之看得清楚,是鉴宝斋的掌柜金治国,萧敬之慌忙站起离座迎接。金治国是古玩公会的会长,人家都叫他金爷,因当年与萧敬之的师父蔡文孝称兄道弟,萧敬之称金治国为师叔。    
    “师叔您好!您快请坐!”    
    萧敬之请金先生坐下后,让长生沏茶。金先生说:“我刚喝过茶就过来了,不要麻烦了。”    
    金治国轻易不到其他商店闲聊,萧敬之知道他来必然有事,大概是古玩公会的事,就静坐着,等金先生说话。金治国先问道:“敬之,最近买卖怎么样?”    
    “买卖还算说得过去。”    
    “敬之,咱爷俩到后屋去,我有话和你说。”    
    “好好,好好。”萧敬之谦恭地回答,然后笔直地站起来,让金先生先走,金治国大高个,走起路来一阵风。他们来到后院北房,分宾主落座,金先生直截了当地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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