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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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街-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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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好好。”萧敬之谦恭地回答,然后笔直地站起来,让金先生先走,金治国大高个,走起路来一阵风。他们来到后院北房,分宾主落座,金先生直截了当地问:    
    “敬之,你定亲了没有?”    
    萧敬之一愣,翠莲的影子在他眼前一闪。    
    “对门陈石胄有个闺女,今年二十岁了。前天我看到了,人长得很漂亮,还知书达理,我看你们两个很般配。你若是愿意,我给你们做月老。”    
    萧敬之闻言,一颗心差点儿跳出腔外,狂喜之情难以言表。他涨红了脸,站起来,给金治国深深地鞠了躬,说:“谢谢师叔!”    
    金治国哈哈大笑,欢喜地说道:“好,这门亲事就算成了。”    
    金爷说完,站起身来,萧敬之笑着说:“今天小侄请师叔喝酒。”    
    “今天的酒就免了罢。事成之后,我还要喝你们的冬瓜汤呢!哈哈!哈哈哈!”    
    萧敬之闻言心中大畅。    
    金爷一边说着,快步走出北房,萧敬之随后送了出来,通过店堂,也不停留,金爷边走边说道:“我到陈家过个话儿,看陈石胄老先生有何见教。”    
    萧敬之恭敬地抱拳道:“一切都拜托师叔了!”    
    “自己爷们儿,不必客气。你只管等着听好消息罢。”说完,金爷头也不回,走向门外。


第二部分:佛头翠莲(2)

    萧敬之看见金爷径直奔博文斋去了,他好像喝了一罐子蜂蜜,心里甜蜜蜜的,他觉得今天的阳光分外明媚,空气也特别清新。    
    金爷一进博文斋,看见陈紫峰正和一个绅士模样的人坐在桌旁谈生意,桌上放着一个青铜鼎。陈紫峰站起身来,金爷怕影响买卖,忙做了个手势让他坐下,自己径直到后屋去了。陈紫峰会意,复坐下继续与顾客交谈。    
    金爷与陈石胄交厚,直接来到他的书房,陈老先生见是金爷,笑脸相迎:    
    “哎哟,治国来了,快快请坐!”    
    金爷坐了,徒弟早已献上茶来。金爷说:“我刚才向萧敬之过了个话,那孩子乐得什么似的。这个媒人我做定了,不知陈长兄这方都有什么说法?”    
    陈石胄笑道:“多谢治国了。若按从前的规矩结亲,讲的是六礼。一纳彩,二问名,三纳吉,四纳征,五请期,六迎亲,那就烦琐了。现下已经民国八年了,办事情不能完全按前清的老一套办,但也不能完全废除,龙凤帖还是要写的。您说呢?”    
    “您看怎么好,咱就怎么办。一切由陈长兄说了算。”金治国喝了口茶,说,“我负责跑腿儿,保证让您满意。”    
    陈石胄哈哈大笑。    
    这以后的日子里,金爷往来穿梭于韫古斋和博文斋之间。先是萧敬之买了金银钗钏、锦缎细帛,四彩厚礼,送到陈家。又由金爷送来外带金花封筒的龙凤全帖,陈老先生接过打开,看到是萧敬之的庚帖:    
    庚函    
           萧敬之字崇文    山西襄陵人氏    
        先祖父萧洪健大人    
        家父萧青山大人     
            崇文生于庚寅年丙辰月乙未日    
    工整峻拔的蝇头小楷,写在红纸浮笺上,粘在庚帖的左边,右边留给女方。    
    为了不让金治国过多往返劳累,陈石胄立即写庚帖。他戴上眼镜,拿过一张红笺 ,摘下小楷笔的铜笔帽,写下了女儿陈翠莲的庚帖:    
          陈翠莲江苏太仓人氏    
        先祖陈鸿儒大人    
        家严陈石胄大人家母陈李氏    
          翠莲生于庚子年丁酉月甲子日    
    写好之后,陈老先生轻轻将萧敬之的庚帖揭下,点上些许浆糊,粘在右方,以示尊重,又把陈翠莲的庚帖粘在左边,双手交给金治国。金治国双手接过,装进金花封筒内,又说了两句闲话,带着龙凤全帖告辞走了。    
    金爷又跑了几个来回,成婚的日子就定了下来:阴历九月初六,大吉之日。    
    萧敬之在朋友的介绍下,于大耳胡同西口,买了一个小四合院,请人修整一新,置办了全套红木家具和应用瓷器,墙壁上悬挂了几张名人字画,专等吉日迎亲。    
    此后的日子里,萧敬之一天一天焦急地等待着,送走了无数难耐的日日夜夜,最后几天,他是一个钟点一个钟点地计算时间,终于在苦苦的企盼中,挨到了九月初五。    
    九月初五,是为花烛之日,萧敬之的新宅,陆陆续续来了送贺礼的亲朋。师父蔡文孝年迈体衰,让侄子陪同前来备礼称贺。盛王爷、章雅岘也都亲来贺喜。琉璃厂以金爷为首,益古斋孙掌柜、集雅斋沈掌柜、聚宝斋刘掌柜、集珍斋卫掌柜、通古斋郑掌柜、积古斋迟掌柜、吉祥阁尹掌柜、多宝阁姚掌柜先后俱礼来贺,前来送礼的还有几家街坊。及晚,萧敬之设吉筵席宴,大家开怀畅饮,划拳行令,直到夜半。    
    博文斋陈家,更是热闹。陈石胄当年的诸弟子、以燕树正大夫为首的诸位高邻、太仓同乡、陈紫峰同文馆的同窗及各路文友,包括宝熙、罗振玉都备礼相庆,陈家设家宴款待。    
    次日初六,为迎亲的喜日,是日天气晴朗,秋高气爽。    
    当天韫古斋和博文斋都停止营业。一大早,田守成带着长生等两个徒弟忙活,在新居设好天地桌,围上大红缎子鸾凤和鸣桌帘,摆好香炉、蜡钎,上插双包红蜡,供奉彩印的天地爷神像。在四白落地的墙壁上,贴了红色双喜字儿,地下满铺红毡。    
    新房的门框上贴着喜联:    
      易曰乾坤定矣    
      诗云钟鼓乐之    
    院里正房的窗额上贴着“凤凰来仪”、“龙凤呈祥”、“秦晋永好”、“五世其昌”的横批,红光耀眼,喜气洋溢,萧宅的大门上结了大红绸花。两扇漆黑的大门,各贴了一个斗大的红纸金粉双喜字,大门框上贴了一幅洒金的喜对,联文是:    
      一阳初动二姓克谐庆三多具四美五世其昌征凤卜    
      六礼既成七贤必集奏八音歌九如十全无缺羡鸾和    
    喜轿铺早早将旗锣伞扇等在萧家大门外一溜儿摆开,叫做亮执事,两抬喜轿也都抬到了萧家大门旁。    
    萧敬之陪客夜半,吉日早起,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他头戴礼帽,双插金花,身穿缎袍,十字披红,骑马到一尺大街后陈家娶亲,他的身后有八个窝脖,扛着礼品。萧敬之在傧相的引导下,跪拜了陈家三代宗亲之位,又给陈石胄老先生磕了头,陈紫峰接待了妹夫,然后设喜宴款待。宴罢,女方将回礼的礼品送到萧家。


第二部分:佛头翠莲(3)

    忽闻锣鼓喧天,唢呐高唱,娶亲的花轿来到门前。新娘早已打扮好了,由伴娘搀扶,姗姗进入花轿。娶亲的队伍有如长龙,由琉璃厂东街向西,再从海王村北,一直走到西河沿西口再向东转,经正乙祠直奔大耳胡同,逶迤而来。    
    前面是全套执事:两面开道锣、两个大号,后面是金瓜、钺斧、朝天镫、飞龙旗、飞凤旗、飞虎旗、飞豹旗、肃静牌、回避牌,真是斧钺金瓜,光芒耀眼,幡伞大旗,八面威风。执事后边是乐队:八面大鼓、一对九音锣、四个唢呐、四个长笛、四个洞箫、四个竹笙。敲锣的使劲击打,唢呐手腮上鼓着大包,竭力鼓吹,笙管齐奏,锣鼓喧天。二十对牛角灯之后是掌扇、大红伞盖,萧敬之十字披红,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想到自己身后是如花似玉的娇娘,心下好不自豪。    
    萧敬之回忆刚刚学徒之时,自己才十四岁,就沿着现在这条街,到东北园的关帝庙去挑水。而今自己做了掌柜,买了宅子,又娶了这么好的媳妇,人生还有何求?只要有翠莲在,钱多钱少全无所谓。听到鼓乐喧天,早有十几个小顽童,在轿后追逐笑闹。    
    喧闹一路,眼看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快到家门,司仪人说声:“放鞭!”长生和师弟早用竹竿高挑了两挂鞭炮,当即点燃,鞭炮噼噼啪啪响了起来,脆响震耳,硝烟弥漫,引得远近街坊、路上行人驻足围观,真是车马喧闹,塞街充巷。    
    到了家门口,萧敬之被人搀扶着下了马,司仪喊过两个小厮,每人抱着一卷红毡,骨碌着放开,从轿下一直铺到院里。    
    新娘子翠莲在伴娘的搀扶下,慢慢下得轿来,足踏红毡款款地步入天井。只见她身穿 宫妆:水红软锻裘裙,大红莽袄,葱心绿的贡缎夹裤,凤冠霞帔,蒙着猩红刺绣百蝠盖头,脚穿鸾凤和鸣五彩绣鞋,由伴娘引导,踏着大红毡步入院内,只见她步态轻盈,流转婀娜。    
    人们急于一睹芳容,新郎拿着弓箭,挑下了新娘头上的盖巾,新娘花容方露。院子里一下子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新娘脸上,新人凤笄珠帘,容光焕发。小厮在轿前放了雕鞍弓箭,新娘款步迈过,小厮哈腰拾起弓箭,交给新郎,萧敬之接过,回身向着轿帘放箭三支,名为“射煞”。    
    然后,新郎、新娘来到香案前,男左女右,在司仪的倡导下行合卺礼。因萧敬之的父母远在山西襄陵,拜高堂就拜萧敬之的师父蔡文孝。萧敬之夫妻双双拜了天地、拜了蔡文孝,然后夫妻对拜。接着是牵红,两条八尺长的红绸子,新郎、新娘各执一端,有童男童女执红烛在前引导,由萧敬之引着陈翠莲一同进入洞房。    
    萧敬之院里的喜筵,一直开到夜晚。贵客有盛王爷、金爷、章雅岘和师父蔡文孝;另有琉璃厂各古玩店的掌柜、管账先生、师弟田守成、大耳胡同的街坊;还有韫古斋的三个徒弟。一共摆了八张桌子,大家精神爽快,开怀畅饮,大声谈笑,划拳行令,一直到半夜方散。    
    新婚之夜,本有闹洞房一说,那都是十八九、二十岁的青年结婚,自然招来一帮年轻人来嬉笑浑闹,这萧敬之则不同,他今年已经三十岁了,和他同龄的人都已结婚,早就没有那兴致。还有一些掌柜的,都比萧敬之大,师弟田守成老成厚道,比新婚嫂子大出六七岁,自然不能造次,年轻人都是萧敬之的徒弟,更不敢胡来,所以,这个新婚之夜非常宁静。    
    萧敬之的一颗心早就飞到翠莲身边,他想,让翠莲一个人在新房里该是多么寂寞。他希望喜筵早点儿结束,这些贵客快些离开。萧敬之旋即又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羞耻:我萧敬之变成近色不近友的人了,大家为我庆贺,我却厌烦人家,这无疑是件亏心的事情。    
    萧敬之打消了希望急于谢客的想法,尽量热情待客,只是心里放不下翠莲。直到送走最后一批客人,萧敬之陪师父到西屋去坐,蔡文孝老先生说:“我 睏乏了,你也该睡了。”萧敬之退下,蔡老先生和侄子灭了灯睡了。    
    出了西屋,萧敬之闩好院子大门,秋夜景色幽美,空气清爽宜人,碧空深邃无际,金色的月亮皎洁明亮,四周漆黑而宁静,只有洞房的灯烛,给人以喜悦,给人蓬勃的生气。室内的花烛在欢快地跳动,将翠莲的倩影映在窗帘上,酷似巨大的剪影,她的轮廓端庄和谐,秀美娴静。看到翠莲的身影在窗上微微颤动,萧敬之的心也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他急忙进了洞房。    
    翠莲一个人被冷落在空阔的新房里,无所事事,枯坐良久,无限的寂寞浸润着她,淡淡的伤感和朦胧的渴慕,交替袭来,令她不安。早晨,梳妆打扮的时候,翠莲感到很好玩儿,记得小的时候,几个孩子在一起,做娶亲游戏,小女孩儿们都抢着要当新娘,大孩子说:翠莲长得好看,让翠莲来当新娘。翠莲眉开眼笑,坐在小胳膊搭的“花轿”上,咯咯地笑。后边还有“吹鼓手”,呜哩哇啦直叫,玩得好不热闹。    
    今天真的要当新娘了,花轿闷热,盖头蒙着脸,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呜哩哇啦的唢呐声、镗镗的锣声。她知道,人们把她抬走,送到一个四合院去,和一个叫萧敬之的人成个新家。一种全新的生活等待自己,她要离开自己的家,离开爸爸、哥哥、嫂子和侄儿,这件事情让她难以接受。    
    她早就想好了,晚上就住在新家,白天还回到自己家来,她想着每天都要回家,帮助嫂子洗衣服,给哥哥的青铜器做传拓,哥哥不止一次夸她的拓片做得好。    
    她就见过萧大哥一面,当时没敢多看,长得什么模样,早已记不得了。在她的印象中他的脸是圆的,眼睛很有神,说话慢声细语的,缓慢柔和。哥哥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说萧大哥人好,说他忠诚老实,待人厚道。他现在就在马上,走在小轿的前边,一想到萧敬之,翠莲的脸上就发烧。    
    翠莲心猿意马地遐想起来:男人的身体到底什么样?今天晚上他要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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