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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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街-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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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翰逊冲着姚以宾满意地笑了。他翻弄那些照片,把它分成三沓,拿到姚以宾面前,对他交代:“这个是河南的,这个是山西的,这个是甘肃的。”约翰逊如数家珍。    
    姚以宾纳闷,这些佛都在什么地方他居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敢情他惦记的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得先和他要千儿八百的定钱,可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搭了盘缠,弄不回本儿。约翰逊见姚以宾低头沉吟不语,爽朗地笑了,他对杨春华说:“你的朋友现在想什么,我,知道。他想,要些银元。”    
    姚以宾见洋鬼子揭开盖子,显得很狼狈,忙掩饰说:“没,不,银元的不着急。”    
    “钱,我可以先给你一些。因为你需要路费,还要找人帮忙。”    
    杨春华说:“约翰逊先生要先付一些大洋,您就收下吧。”    
    约翰逊从立柜里拿出一个小皮箱,交给姚以宾说:    
    “这是八千块大洋,你先拿着。二十个佛头交齐,再给你一万二千块。”    
    “那我就不客气了。”    
    杨春华说:“钱是您的,皮箱归我。”    
    姚以宾说:“那成!”    
    约翰逊说:“不过,我们要签订一个小小的协议,写上你已经收到预付款八千元整,二十个佛头交齐,再给你一万二千。你,少交一个佛头,我,少给你一千块。一个不交,这钱还要如数返还给我,并且赔偿我的损失。”    
    “损失?什么损失?”    
    杨春华解释说:“假如您弄不到佛头,您收了人家的大洋,又耽误了他的事,当然要赔偿损失了。”    
    “这么说,我是非干不可了。”姚以宾有上了贼船的感觉,但他却一点儿也不后悔。    
    约翰逊拿出自来水钢笔,让姚以宾执笔。姚以宾最怕的就是写字儿,一是认的几个字儿,差不多都就饭吃了,二是自己的字儿写得难看。但他不愿意在洋人面前示弱,就说:“毛笔字写惯了,一时用不好这玩意儿。”    
    “这个,比毛笔好用。”约翰逊说。无奈姚以宾死活不写,只好耸耸肩,对杨春华说:    
    “看来,只好由杨先生代劳了。”    
    杨春华说:“我有个毛病,提笔忘字。”    
    姚以宾说:“我提醒着您点儿。”    
    杨春华不知如何下笔,约翰逊说一句,他笨笨磕磕地写一阵,写完,弄了满脑袋大汗。姚以宾看他写的字,一个个支脚拉胯,忍不住笑。心想,您这两下子,还真和我差不多。    
    约翰逊拿过看了,一个劲儿地摇头。他微笑着接过钢笔熟练地签了字,然后,对姚以宾说:“请姚先生,请您在协议上签字。”    
    姚以宾傻头傻脑地看着约翰逊,又看看杨春华,问道:“签字?什么叫签字?”    
    “签字就是写上你自己的名字。”杨春华不无炫耀地说。    
    姚以宾接过钢笔,在约翰逊指点之处写上自己的名字,因为用力不匀,不留神把白纸捅了个小窟窿。


第二部分:佛头契文(1)

    甲骨文的研究不能停止在文字解读上,应该有新的突破,但是,如何突破,却是个极大的难题。经过反复思考,他决定在掌握大量文字资料的基础上,写一部专著。这本书暂定名为《契文六书》,古人所谓的六书,即象形、会意、形声、指事、转注、假借,这是古人在研究金文、篆书的基础上,总结出来的汉字造字方法。    
    沉重的冬夜,忽然刮起大风。风把天地搅成一片,折腾得一派漆黑,没有一点儿星月的清光。街上的路灯昏黄惨淡,油灯在四方的玻璃罩里不安地抖动着,街上的小贩儿,不再高声叫卖,一个个早早地收摊儿回家。北风对一尺大街后的陈家来说尤其恐怖,因为陈石胄老先生正卧病在床。    
    陈石胄老先生的面部仍然保持着坚毅的轮廓,那把银色的长须依然飘洒在胸前。以往发出光亮的头顶,如今已经黯然失色,两耳上方连着后脑海的一圈头发灰黄而稀少,有如夏日水牛背上的绒毛。老人嘴唇微张,双目紧闭。他显得极度疲惫,这不是短暂的疲乏,而是操劳一生,年复一年积攒下来的不可恢复的疲惫,他实在再也没有精力过问世间的一切事务了。    
    入冬以来,陈老先生偶感风寒,一直发着高烧,后来竟然长时间地昏睡,还不时地发出呓语。翠莲一直在家里陪伴父亲,盼望着老人家早日康复,见父亲的病情日重一日,她心急如焚。翠莲昼夜不离父亲身边,为之煎汤熬药,端水端饭,倒屎倒尿。陈紫峰也无心做生意,把店铺交给伙计照看,自己大部分时间在家里陪伴老人。萧敬之也扔了买卖,过来替换翠莲,伺候老人。    
    老人的病不见好转,大家忧心忡忡。起初,陈紫峰张罗找西医诊治,老人坚决不依,只好请中医来看。萧敬之请来住东南园的北京名医燕树正给岳父大人瞧病,燕先生给老人看了脉,提笔写了药方,萧敬之立即到同仁堂去抓药,回来之后,陈紫峰接过药,去厨房煎熬。    
    陈紫峰闻到中药的甘苦气味,立即想起了二十一年前的冬天,戊戌变法失败,谭嗣同等六君子喋血菜市口。叔父极度悲怆郁愤,一病不起,当时身边只有陈紫峰一个人。叔叔躺在炕上发烧,陈紫峰焦急万分,他毅然关了店铺,亲自给叔叔请名医诊病,跑药房抓药,回来给老人熬药,日夜守候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那年正是初冬时节,天气骤冷。陈紫峰心情沉重,一路也忘记了寒冷,待他抓药回来,两个耳朵冻得生疼。他打开药包,看到一块颜色惨白的骨片,这兽骨已经石化,上面竟然刻有文字,这引起了陈紫峰的好奇,但因为给叔父治病心切,他还是急忙把一副药投入了药壶,加水煎熬,也就没有多想那块骨头。三副药吃下去,叔叔的病见好,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陈紫峰见叔父精神好转,心里高兴,在榻前陪同叔父聊天,就把中药里有带字骨头的事儿和叔父说了。陈石胄粗通药理,便叫陈紫峰快拿药方来看,只见药方上写着:    
      牛黄    远志     朱砂     磁石    
      龙骨   丹参      大枣     甘草    
    陈石胄知道紫峰说的是龙骨无疑了。龙骨上刻有文字,确实是件奇事儿。兽骨上的文字是什么人刻的?什么时候刻的?都是什么样的文字?刻那些字做什么?这一切引起了陈石胄的极大兴趣。于是吩咐侄儿,马上再到药房去买龙骨。    
    陈紫峰买回十几块龙骨,有兽骨,也有龟甲,上面都刻着文字。陈石胄看到,这些字与青铜器上的金文有相似之处,这字要比金文更粗疏古拙,明快具象。这一发现,使陈石胄的精神大为振奋,他的病居然大大减轻了。    
    后来打听到,这种龙骨,出在河南安阳的小屯村殷墟。病势减轻之后,陈石胄让陈紫峰专程到河南去买甲骨,陈紫峰表示,叔父痊愈才能动身。半月之后,陈石胄康复,陈紫峰亲赴河南小屯,买回一批甲骨。陈紫峰利用闲暇时间,把甲骨上的文字和金文对比,研究这种新发现的中国最古老的文字,通过研究他指出,甲骨文大都与占卜有关。一接触甲骨文,奇迹出现了,陈石胄百病全无,身心俱健。    
    后来,随着殷墟的甲骨文不断发掘出土,国内学者孙饴让、王国维、罗振玉都对甲骨进行研究,于是一门新兴的学问:甲骨学在中国应运而生。甲骨学以中国最古老的文字甲骨文为研究对象,叔父陈石胄和孙饴让、罗振玉都有来往,在学术上互相切磋。在叔父的影响下,陈紫峰对甲骨文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准备着手写一部专著。    
    而今,看着久病不起的叔父,陈紫峰幻想奇迹再一次在叔父身上出现。    
    妻子高秋菊煎好中药端上来,陈紫峰接了,倒在小碗里,用调羹调得不凉不热,请叔父喝下,陈石胄刚喝下去,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接着是无休止的咳嗽。老人的咳嗽声和屋外的风声混在一起,让人心里倍感凄凉,翠莲慌忙给父亲擦洗干净,在一边抹眼泪。    
    陈石胄水米不进,几天来一直发着高烧,子女们一个个提心吊胆,寝食不安。    
    老人一阵清醒,一阵昏迷,经常发出呓语。有时从昏迷中醒来,久久凝视着床前的翠莲,眼睛发亮,轻轻叫一声:“思蓝!”这一声把翠莲吓一跳,她知道思蓝是姑姑的名字,爸爸错把自己当成姑姑了,看来爸爸真是病得糊涂了。翠莲又是害怕又是伤心,她不知道自己应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时空在陈石胄头脑里早已错乱,恍惚之中,他风华正茂,与三五个文友,同游天下名楼岳阳楼。大家指点江山,褒贬古人,吟诗论文,风流倜傥。忽而,他又来到京华,与仁人志士高谈阔论,针砭时弊,复而狂奔疾走大声呼号,痛哭流涕。时而又坐在幽静的斗室,专心致志,观察一片片古老的龟甲,揣摩上面的文字,做着记录。后来他又回到江南水乡,坐在私塾窗下,和十几个顽童背诵诗书。戴老花镜的先生手拿戒尺,摇头晃脑地读着古文,自得其乐……    
    冬月初十,陈石胄老先生忽然清醒了。翠莲以为父亲的病情好转,她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忙喂父亲喝了几匙糖水,期望老人有更好的转机。老人积聚一会儿力量,把陈紫峰、陈翠莲和萧敬之叫到榻前,缓缓说道:    
    “我平生无负人事,却有大憾事。只恨当年没有陪嗣同兄,把一腔热血洒在菜市口。”老人喘了一会儿,接着说:“我苟且活了二十一年,不能和谭嗣同大名同垂青史,让我愧对嗣同英魂,愧对天下。”    
    老人看看翠莲,示意要水,翠莲忙给父亲又喂了两匙糖水,擦了擦他的嘴角,老人接着说:“若说这些年,没有虚度的话,一是把翠莲拉扯大了,再就是研究了二十一年的甲骨文。”    
    老人看着陈紫峰说:“我把这博文斋和这堆破纸交给你了。”陈石胄的眼神投向书案那边,加重语气说:“这学问的事儿,比买卖还重要!”    
    陈紫峰神色肃然,郑重地说:“叔父安心养病,孩儿记下了。”    
    陈石胄黯淡的目光掠过一丝笑意,他看着萧敬之,吃力地说:    
    “翠莲交给你,我走了也放心了。”    
    萧敬之含泪点头,说:“爸……”    
    陈紫峰感到事态严重,看了看萧敬之和围在榻前的陈翠莲、高秋菊,心内恐慌。只见老人环视众人,慢慢闭上了眼睛。陈紫峰看到老人的脸色逐渐退了血色,抽搐了一下,徐徐咽下最后一口气。


第二部分:佛头契文(2)

    陈家的大人小孩当即嚎啕大哭 起来,翠莲哭得晕了过去,孙子陈致公哭哑了嗓子。屋外的大风越刮越猛,萧敬之把失声痛哭的陈紫峰叫到一边,哽咽着问:    
    “大哥,我爸的寿衣准备了吗?”    
    “没有。我一直以为叔叔的病能好起来。”    
    “我这就去置办寿衣什么的。”    
    陈紫峰哭 着说:“您就多多辛苦吧。”    
    当晚,陈家的人一夜没睡。    
    次日,博文斋和韫古斋都停止营业,店铺的人到直近的亲戚、朋友、街坊家报丧。韫古斋的伙计、徒弟都戴了孝,到陈家帮忙,准备棺材和办丧事的一应物品。    
    遵照陈石胄生前一切从简、不必兴师动众的遗嘱,陈紫峰尽量控制葬礼的规模,缩短时间,并不请僧道超度亡魂,逝世三天后即行发引。陈紫峰一身重孝,头顶丧盆,在棺前忽地摔破,翠莲在旁哭得死去活来,她和嫂子送到大门口即被两个大妈强行拽回。陈紫峰手执灵幡,在前引路,沿途,由萧敬之抛洒买路纸钱。    
    长长的送葬队伍走在荒凉的郊外,苍黄的穹庐下,四野茫然辽阔,天空层云凝重,劲风从天际吹来,卷起灰黄的尘土。路旁高大的老榆树,枝杈狰狞伸展,寒风掠过,发出惊心动魄的哀鸣,寒风无情地卷走枯黄的树叶,枯叶慌乱地在悲风中逃窜,纸钱追逐着枯叶,在草莽中飘扬滚动,让人看了,心中倍觉凄凉。    
    此时,鼓乐已经销声,白色的纸幡,在寒风中抖动,发出旗帜般的猎猎声,听了令人心悸。    
    时近黄昏,大家从墓地回来,陈紫峰一下子病倒了。    
    一直到腊八,陈紫峰的病才见好转,但是他却变得极其衰弱。    
    以后的日子,陈紫峰很少到博文斋去,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叔叔生前的书房里。    
    这两间屋的书房很明亮,南面四个带方胜格子的窗户,光线充足。靠北墙一排立着五个书架,经、史、子、集各占据一架,另一架专门置放文字学的书籍,有春秋战国间秦人所作《史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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