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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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街-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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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季澄的酒醒了大半,从梅晓箐温热的小脚上撤回脚来,专心打牌,再也不敢掉以轻心。这时,牌桌的形势起了变化,一向大大咧咧的张勋似乎认真起来,虽然他嘴里不断地说着粗俗的话语,眼睛却紧紧盯着牌,毫不含糊。    
    这以后的牌局,大致是张树勋和温季澄两个较量,梅晓箐以守为攻,保持战果,只求没有大闪失。坐在温季澄上家的张太太,虽然哈欠连天,却没有纰漏,温季澄就没见她扔出一张自己需要的牌,相反,张树勋却从梅晓箐那里一连吃了几张,和了两个满贯,至此,久经沙场的温季澄方寸已乱,玩儿到下半夜,温季澄已输了四局。    
    此时的温季澄晕头涨脑,心慌意乱,不断出错,又打了几局,只输不赢。天快亮了,他还想挽回败局,张太太大叫:“困死我了。”说罢,甩甩搭搭,回自己的房里睡觉去了。温季澄面对两人,难成牌局,只好自认倒霉。    
    温季澄一共输了六万大洋,他输得窝囊,输得尴尬,输得在心里直骂娘。但他自认为是见过世面的人物,却面带笑容,不失风度地对张树勋说:    
    “六万大洋,三天后交到府上。”    
    张树勋挠着脑袋,哈哈笑着,对梅晓箐说:    
    “听到没有?三天之后,你到我这儿来拿钱。”    
    温季澄中断了回想,面对萧敬之。    
    萧敬之谦恭地和温季澄打招呼:    
    “温次长您好。”    
    温季澄点点头,表示回答。他既不献茶,也不让座,却十分客气地说:    
    “萧老板,请你先看看我的字画。”    
    萧敬之细看墙上挂着的字画,全部装裱精良华贵,保存完好无损,知道都是望族贵胄的藏品,也有少量宫廷的东西。有沈石田的《青山叠翠图》、文征明的《溪桥策仗图》、唐伯虎的《长亭阔别图》、陈老莲的《锺魁嫁妹图》;还有王时敏的《蓑翁钓雪图》、王翚的《绿树昏鸦图》、八大山人的《丑石俊鸟图》、郑板桥的《兰石墨竹图》……萧敬之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这么好的名人字画,难得收集得这么全哪!    
    书法轴有董其昌的录唐人诗、祝允明的行草自做诗、何绍基的自作对联、郑板桥的六分半体自作《竹枝词》……萧敬之一一细看了,都是真迹,他不禁默默点头,心中赞叹不已。    
    温季澄递给萧敬之一本自作的《倚云楼书画赏析》,指着墙根的四个大卷筒说:“一共是一百一十六张,全有编号。”    
    四个卷筒,分别装有明代绘画、明代书法、清代绘画和清代书法。    
    第一筒内装有戴进、倪端、吴伟、沈周、唐寅、仇英、祝允明、徐渭、董其昌、陈洪绶等人的绘画作品。    
    第二筒内装有祝允明、文征明、唐伯虎、董其昌、王鐸、傅山、周亮功、倪元璐、查士标、恽寿平等人的书法作品。    
    第三筒内装有王翚、王鉴、吴历、石涛、朱耷、龚贤、郑燮、金农、黄慎、汪士慎、高其佩、郎世宁等人的画轴。    
    最后一个卷筒装的是清代高凤翰、金农、郑板桥、刘石庵、邓石如、王文治、包士臣、陈鸿寿、翁方纲、何绍基等人的书法作品。    
    萧敬之分别从每个筒内挑选几张画,解开丝带儿,用画叉儿挑着,挂在墙上,平心静气地慢观细察,反复揣摩。凭他多年的鉴别书画的经验,看画的笔墨神韵、意境格调、题跋印鉴、纸色绢素,再辨别收藏印玺和藏家题款。看完之后,摘下卷好,轻轻放回原处。然后他又拣了几卷书法,仔细观看,先看其“用笔结体,精神照应”,再看“人为天巧,真率造作”,又及落款、印章、纸张、印泥,确认全是真品无疑。有十几幅书画,似曾相识,他认出它们是温次长从自家店铺韫古斋买走的。    
    看好了字画,只剩下定交钱取货的时间了。因为价钱在电话里已经讲好,不能再往下砍,更没有理由提出分期付款,因为人家已经把价钱让到最低。人办事不能只想自己,这是萧敬之为人处事的准则。温次长耐心等待萧敬之看完,似乎有些着急,因问道:    
    “你什么时候取货?”    
    “您得给我几天时间,好筹备钱款。”    
    温季澄斩钉截铁地说;    
    “时间不能超过三天,从今天算起。”    
    “三天?”    
    “对,我应了还人家欠款,也是三天。”    
    “这……”萧敬之有些踌躇。    
    温季澄明显地表现出不耐烦:    
    “不是急着用钱,我不会这么便宜就出手!刚才有个姓姚的来了,他提出要分期付款,我告诉他说:免谈!他想得倒美,把我的画儿拿了去卖,卖完再给我大洋,普天之下可没有那么好的事!”    
    “姓姚的?是古韫斋的掌柜?”    
    “是吧。我让他们给韫古斋打电话,电话打到了古韫斋。”    
    萧敬之现在才认识到姚以宾老谋深算,他费尽心机想出来的店名,今天果然起了作用。萧敬之怕这号大买卖被姚以宾戗了行,便问道:“温次长,款可以一次付清,能不能再宽限两天?”    
    “我宽限你,人家不宽限我!就是三天为限。”


第三部分:石窟牙牌(3)

    萧敬之感到紧张,原想和陈紫峰合作,六万块大洋,对谁来说也不是个小数。陈大哥是否能拿得出五万大洋?他愿不愿意合作?这一切自己还不知道,萧敬之忽然感到惶恐,头脑里嗡嗡作响,尽管他竭力想排除头脑中的声音,仍然无济于事,他带着嗡嗡的响声,想了一想,尽量保持以往温和缓慢的说话方式,对温季澄说:    
    “您看这样成不?明天上午我给您回信儿。钱备齐了,后天之前带钱取货。钱凑不上,就算耽误您一天,我高低给您个回话儿。”萧敬之的话说得很快,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    
    温季澄皱着眉头想了一想,回答道:    
    “也只好这么办了。”    
    “钱如果筹备齐了,最晚后天带钱来府上取货。”萧敬之站起身说。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告别了温次长,萧敬之下楼,走出温宅四合院,令人赏心悦目的抄手游廊在他眼里不再那么美观了,出了大门,也没有叫洋车,他一步步地走回了琉璃厂。一路上,他越走心里就越慌张,自己不住地责骂自己:你萧敬之竟敢说大话,说空话,做没本的生意!尽管机会绝好,百年不遇,可是,没有大洋是办不了事的,大洋不够也办不了事。这回用的银子可不是个小数,六万块大洋,只有两天半的时间!    
    萧敬之悔恨自己办事唐突,如果三天之内,筹措不到五万大洋,耽误了温次长的事,对不起人不说,一旦传出去人家会以为我是个说话不牢的小人,琉璃厂便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想到这里,萧敬之的额头、脖子上都沁出了汗水,呼吸也不再均匀,脚步早就乱了。他后悔自己欠考虑,在电话里根本就不该贸然答应这件事,更不能轻易到温府去看字画。    
    他原想无论如何,先别让这笔买卖跑了,想和陈紫峰伙着做,后来一想,岳父大人刚刚过世,和大哥提出借钱,或者伙着做买卖,都会引起别人的疑虑。再说我也不知道大哥有没有那么多大洋,就是大哥有积蓄,我萧敬之也做不了人家的主,事先没有和陈大哥商量,这事办得就没有根底。大洋没有着落,不该贸然到温府看画……萧敬之不断责怪着自己,灰心丧气,浑身没有了力气。待他走回韫古斋,简直像个全军覆没的将军,无精打采,神色沮丧。    
    晚上回到家里,萧敬之唉声叹气,在翠莲的追问下,说出了堵在心里的窝囊事儿。翠莲半晌无语,后来,她抿了抿鬓角,说:“我到大哥那去一趟——饭菜全好了,你先吃吧。”


第三部分:石窟石窟(1)

    原来,石窟里瑰奇富丽的石佛造像,是在一千四五百年之前的北魏时期凿成的,是世界稀有的艺术珍品。这石窟里一尊尊青灰色的石佛,宝光闪烁,神态各异。中间一尊大佛,立在须弥座上,直鼻广额,面型丰满,浑厚庄重,气势宏伟    
    姚以宾骑着毛驴,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山岭重重叠叠,峰峦起伏,乱石耸立,荒凉而又凄迷。风掠过来,掩盖了牵驴人的脚步声和驴蹄的嗒嗒声,枯草在寒风中伏倒,前面的乱草丛中,依稀露出一堆白骨,姚以宾看到一个狰狞的人头骨,那两个深深的黑窟窿随着姚以宾的眼光移动,令他胆战心惊。他在毛驴上弯腰缩脖,用毛围脖紧紧围住嘴脸,企图抵挡野风,风沙却机敏地从缝隙钻进,细沙灌进了他的嘴里。姚以宾窥见空洞的骷髅长牙累累,心里一阵恶心。    
    姚以宾一出城就想返回去。从小到大,他从没离开过北京一步,他怕远行有个闪失。只有他自己最了解自己,他是个喜欢在人前说大话、充好汉,骨子里却胆小如鼠的人。姚以宾真怕在外遇到劫道的,他恨自己不该答应杨春华,替那个黄毛洋人砍倒霉的佛头。可是自己收了洋人的银元,还写了字据,不得不给他去卖命,这真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他提心吊胆,硬着头皮,闯过了娘子关,从那以后就没有了骡车,只好雇个毛驴在风中乱撞,一个佛头一千块,还真是个好价钱。可是,也犯不上为钱卖命!他早就打好主意,出门在外,一要安全,二不能让自己的肚子吃亏。    
    白天上路,姚以宾骑在驴上,在凛冽的山风里咒骂着山野,这鬼地方,走上半天也难见到一个人。这里的人穿的都是黑色粗布,头上包手巾,浑身上下都是土,个个像刚出土的土豆,让姚以宾从心里往外瞧不起。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这些人说话的口音,一个地方一个样,走得越远越难听。若讲说话,走遍天下,什么地方也不如北京人话音儿好听,若不是为了挣这两万块大洋,说死我也不离开北京城,跑到外省来喝西北风。住在北京城里,想要玩乐,可算到了天堂,吃、喝、嫖、赌,有的是地儿,可以尽情地花钱,尽情地享受。    
    姚以宾对连绵不断的山丘也厌烦透顶,世界上没有比这些荒山更枯燥无味的了。他不明白那个叫约翰逊的外国人,为什么非要买这些佛头。他的小皮箱里至少有两万大洋,本可以消消停停地住在北京,高楼大厦住着,鸡鸭鱼肉吃着,想喝点儿洋咖啡也有,想吃烤鸭也行,只要打个电话,全聚德的小伙计就会挎着食盒给他送去,想要玩儿女人,八大胡同现成的有。有那么多的大洋,坐着花,也能花上十年,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傻,非要骑着毛炉,到这么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来遭罪。姚以宾想像着高大魁梧的约翰逊,两条长腿,一头的黄毛,骑着深灰色的小毛驴,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样子一定很可笑。    
    姚以宾实在是太寂寞了,牵驴的人话语迟,跟个哑巴差不多,你若不是不跟他说话,他一天也不会和你吭一声。姚以宾希望早点儿到达那个山洞,早点看见那些佛像,于是他就问牵驴的:    
    “喂,还有多远了?”    
    “快到了嘛!”那人头也不回,大声地回答他,侉声侉调。    
    又走了一程,快到晌午了,姚以宾又问:    
    “喂,还有多远了?”    
    “快到了嘛!”还是那句侉话。    
    又走了一程,下了山坡,地势逐渐平坦,野风也消踪灭迹了,天宇扩展,太阳仿佛明亮了许多,毛驴的蹄声清脆欢快。姚以宾在驴上直起腰来,举目向远处观看,他清晰地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座横亘的峭壁,高高地拦住去路。这山和走过来的山不大一样,冷眼看去,好像一排排高大的楼房,山壁上没有乱树杂草,崖壁凿刻出无数大大小小的佛龛,佛龛密密麻麻,蜂窝一样,在阳光下,好像高楼的窗户。姚以宾知道,他行程千里,要寻找的地方到了,心里油然兴奋起来,大声问牵驴的:    
    “到了?”    
    “到了!”    
    兴奋中,又走了一程,终于走近石窟。姚以宾跳下驴来,顺路在石窟前浏览,看到石窟大小不等,他向左边走了几十步,来到一个较大的石窟旁,钻了进去,石洞里微微有点寒意,而且很黑暗,姚以宾闭上眼睛,略为适应,就着洞口涌进的光亮,可以看清洞内的佛像。佛像由洞里的原石雕成,有的在佛龛里,有的就在山洞中,大小不一,排列有序。    
    原来,石窟里瑰奇富丽的石佛造像,是在一千四五百年之前的北魏时期凿成的,是世界稀有的艺术珍品。这石窟里一尊尊青灰色的石佛,宝光闪烁,神态各异。中间一尊大佛,立在须弥座上,直鼻广额,面型丰满,浑厚庄重,气势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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