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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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街-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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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锤子,这位客人想来玩吗?”    
    锤子说:“这位先生来看看。”    
    秃疮不再言语,他眼珠突出,牢牢地盯在迎面最高的两摞大洋上。    
    赌徒个个举着左手,掌心握着乌木牌九,右手拇指从上到下抹着那牌,破着嗓子喊叫:    
    “真九梅花十呀!”    
    “咳——呀,大天哪!”    
    “千万别来小六点儿呀!”    
    “姐俩脱裤子——对八子!”    
    煤油灯呼呼闪着光亮,照亮了赌徒灰黄的脸和干瘦的指爪。锤子看了一会儿,对秃疮说:    
    “三舅,我回了。”    
    秃疮不错眼珠地盯着桌上的大洋,鼻子里哼了一声。    
    姚以宾站在一边看赌,看得眼馋,跃跃欲试,几次话到嘴边儿,几次又忍住了。秃疮早就看在眼里,却佯装不知。姚以宾一直坚持到凌晨散赌,才回客栈睡觉。    
    第二天,姚以宾让锤子送他到赌窝,锤子说:“把门的是个瞎老头,耳朵特好使,你去过一回他就认识你了,保险让你进去。”姚以宾找到那个大门,果然门开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问:    
    “锤子没来?”    
    “没来。”姚以宾一直往里走,听到了身后的关门声。    
    这以后,姚以宾每天晚上都到赌窝来,赌窝里有四个人,他就站在后边看。有时晚上来七个人,加上他就能凑成两桌,姚以宾就跟着赌,赌徒的喊叫声震得纸棚“唰唰”地响,秃疮猴子一样跳来跳去,鹰一样伸出黑瘦的指爪抓钱。几天之后,姚以宾和这些赌徒混熟了,在众多的赌徒中,姚以宾瞄上一个叫木来的人。    
    这人中等个儿,瘦得皮包着骨头,脸和地皮一个颜色,有着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塌鼻梁子,大嘴叉,尽管人中很长,却包不住凸出的牙床,露出满嘴的黄牙。木来赌钱,很少带银元来,他的赌资,有时是两副生黑锈的银镯子,有时是几个弯弯曲曲的银簪子,还有银元宝和玉扳指。姚以宾怀疑木来是个盗墓贼,因为他隔一夜来赌窝耍一次钱,那一夜可能去盗墓。不知这木来是运气不好还是不会赌,他是每玩儿必输,从来就没看见他赢过一回。木来也管秃疮叫三舅。这天他输红了眼,哭丧着脸哀求秃疮:    
    “三舅 ,你借我十块大洋、大洋!”    
    “十块大洋?做梦,一块没有!”    
    “我求求你了,后天就还你!”    
    “你他娘的少跟我啰嗦!”    
    木来气急败坏,大吼一声:    
    “秃三,你借还是不借?”    
    秃疮一听气黄了脸:“好你个断子绝孙的盗墓贼,你敢叫老子秃……”    
    木来一阵冷笑,飞快地挽了挽袖子,双手用力抓住桌沿,赌徒们知道要出乱子,有的手疾眼快,抓起自己的银元和铜板。秃疮的脸连着秃头,窗纸一样白了,惶恐地叫喊:    
    “你、你敢怎么样?”    
    “老子要炸窑!”木来一声断喝,赌窝静得像坟墓,木来一挺腰,就要掀翻赌桌,双手却被人牢牢抓住,抓住木来的不是别人,是北京来的姚老客。桌上的赌徒,趁机劝解,秃疮缩着脖子,蹲在地下,用感激的眼光看着姚老客,姚以宾制止了一场乱子,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光彩。木来怒气未消,一双死鱼眼睛盯着秃疮,姚以宾拍拍木来的肩膀,豁达地说:    
    “兄弟,何必动那么大肝火?缺钱好说!”说完,把二十块大洋“咣当”扔在桌上,木来直愣愣地站着,不知所措。    
    “大家接着玩儿,接着玩儿啊!”姚以宾潇洒地喊。赌徒们各就各位,接着前边的茬儿继续赌,秃疮又一个高跳起来,瞪大眼睛,准备伸手抓赢家的银元。    
    木来瞪着秃疮,呸了一口,大叫一声:“天门,十块!”    
    姚老客扔给他的二十大洋,只赌两把,眼睁睁地被庄家搂了过去。木来像被霜打了的草,耷拉着头,蹲在地下。秃疮急忙过去,从庄家手中抽出两块大洋,惊恐的眼睛飞快地扫了木来一下,见木来哇哇往地上吐黄水,秃疮嘴角上挂着幸灾乐祸的冷笑,头上的秃疮也映出暗红色的亮光。    
    姚以宾面带微笑走过去,拍了拍木来的肩膀,爽朗地说:    
    “走,兄弟,咱哥俩到饭馆去喝酒!”    
    人们都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矮屋门口。


第三部分:石窟古画(1)

    “今天我一直在想,钱这东西可真怪。你挖空心思,专心摸缝地想得到它,却怎么也得不到。在你不想它的时候,它呼啦一下自己就来了。所以,人一辈子不能死乞白赖地为钱卖命,得到了钱,不能太欢喜,失去了钱也不能太难过。这就是我想的。”    
    那天上午,萧敬之收到陈紫峰送来的五万汇票,欣喜若狂。他谢了大哥,送走陈紫峰,开了银柜的铜锁,取出积蓄的一万大洋,找出小皮箱装好,嘱咐长生他们看好店铺,叫了两辆洋车,和田守成一同到温次长府上,下了车,嘱咐车夫在大门外等候。    
    萧敬之敲开门,通了姓名,和师弟进入温府,温季澄早在大厅迎接。萧敬之交了银元和银票,验了画,叫田守成又雇了两辆洋车,和门卫招呼好,四辆洋车一同进入温府装画儿。装停当,告别了温次长。萧敬之、田守成押着车,把一百一十六张名画拉回店里,四辆洋车,一字排开,停在韫古斋门口。萧敬之从车上跳下来,站在一旁。他看到店门大开,徒弟们一个个兴高采烈地往屋里抱画儿,心里亮亮地,好像打开了两扇大门。    
    萧敬之买画儿的事,轰动了整个东琉璃厂,相邻店铺的掌柜们,都围过来观看,因为姚以宾早把这件事儿张扬了出去,大家议论纷纷,问这问那,萧敬之满面含笑,不做正面回答。    
    说也奇怪,从那天下午起,前来韫古斋的顾客忽然多了起来,不出十天,韫古斋相继卖出了三十一张画。先是买回画儿的第二天,萧敬之给盛王爷挂了个电话,告诉他店里新买进一批好画儿,请王爷过目。王爷高兴,当天下午就带着管家,坐着轿车来到韫古斋看画儿,萧敬之知道王爷的脾气,凡是别人先看过的东西,他就不买。他还特别喜欢带臣字款的画儿。    
    萧敬之没有多拿,只给他找出二十张,有王时敏的《仙山楼阁图》、朗世宁的工笔《骏马图》、王石谷的《秋山草堂图》、恽寿平的《紫藤图轴》、姚文瀚的《钟魁痛饮图》……盛王爷一一看了,乐得抓耳挠腮,眉开眼笑。搁下这张,拿起那张,哪张也舍不得扔下,一直看到中午,萧敬之请盛王爷和管家到都一处吃了午饭,回到店里来,在客房里慢慢喝着茶。    
    盛王爷指指放在红木大条几上的画儿说:“这十五张画儿,您给我留着,下次来取。”萧敬之面带笑容回答道:“这个您放心,我一定给王爷留着。”盛王爷说:“麻烦小伙计,把这十五张捆在一起。”萧敬之叫长生过来把画儿捆了,王爷“赏”了萧敬之三万大洋,由管家交了银票,乐颠颠地钻进轿车。    
    没隔上五天,张树勋将军坐着黑色的雪铁龙小汽车来了,三十几个卫兵早就等候在琉璃厂。将军和副官进入韫古斋,萧敬之吓了一跳,他倍加小心,请将军到后屋客厅里喝茶。张将军一摆手,说道:“免了。”他腆着肚子,端坐在太师椅上,大声说:“我要看看你们新买的画儿。”    
    萧敬之亲自拿出二十张来,请张将军欣赏。张将军说:“我不要字儿,那玩意儿挂在墙上没看头。再说写的都是连笔字,老子一个也不认识。”萧敬之亲自给他找画儿,张将军看着一张焦秉贞的《仕女梳妆图》说:“这个怪好看的,比那个老和尚漂亮多了。”萧敬之强忍着不笑。张将军眼睛看着画儿,嘴里骂着:“温季澄这小兔崽子,卖画儿也不先和我知会一声!便宜让别人捡了去!”萧敬之听了,提心吊胆,生怕将军翻了脸,生出不测来。    
    张将军胡乱挑了十六张,全是带玉玺的宫廷画,除了仕女、花卉就是界画。有姚文瀚的《黛玉葬花图》、冷枚的《避暑山庄图》……叫副官一轴轴抱到小汽车上去,临走,扔下一张银票,说:“我也按老盛的价码付钱,你别嫌少!”,萧敬之忙道了谢,接过银票看了一眼,上面写得明白:是大洋三万块。萧敬之心想,张将军这人也挺讲理的。他和师弟送张将军到大街上,目送将军上了汽车。    
    十天之内,萧敬之卖出大洋六万,正好收回所有的本钱。余下的八十五张好画儿,这可是好大一笔财产,就按两千一张出售,也可以卖大洋十七万。萧敬之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拥有这么多财富。他看着几个装古画的精致红木匣儿,耳边想起了父亲的话:    
    金娃子,以后你挣了大钱,就回老家来。咱们在这里买房子,买地,叶落归根嘛!    
    萧敬之知道,父亲今年六十岁了,老人家大半辈子都在乡下受苦。自从娶了翠莲之后,萧敬之经常给家里写信,请父母来京居住,让二老好好享受享受,以尽孝心。父亲的回信总是说,既然你金娃子成家立业,你不回家也可,我们去北京看看是行,但不能常住,故土难离!萧敬之反复看信,想道:先把父母接来住些日子,等老人慢慢习惯了,他们自然就不想回去了。于是就再次写信,约定时间,好回家接父母来京。父亲回信说不忙,等收了麦子再说。麦收之后,又推到秋收,秋收过了又说过年春天再说。这样一拖再拖,又是一年多。    
    手里拿着张将军交的银票,萧敬之忽然改变了以往的主意。萧敬之要把五万元还给紫峰大哥,然后通过钱庄,给老父亲汇去一万块,老人家愿意盖房子、买地,就让他盖房子买地。只要他老人家高兴,做儿子的就心满意足了。    
    当天上午,管账先生办好了山西的汇票。


第三部分:石窟古画(2)

    给大哥陈紫峰的五万块银票,萧敬之并没急于交博文斋。回到家里,吃完晚饭,萧敬之笑眯眯地对翠莲说:“走,咱俩到大哥家去坐坐。”翠莲高兴地换上件墨绿色的旗袍,萧敬之吹了灯,锁好大门,两个人从延寿寺街走到琉璃厂东口。萧敬之让翠莲稍等一下,自己敲韫古斋的大门,长生问好是师父,开门请师父进店。萧敬之进店,拿了从瑞蚨祥买的两块绸子衣料,还有从亨得利买的一块西马牌金壳怀表,从店里出来,和翠莲一起到大哥陈紫峰家。    
    高秋菊坐在明亮的汽灯下看着儿子陈致公写大仿,听到敲门声,忙去迎接。见是妹妹翠莲和妹夫萧敬之到来,异常欢喜,请翠莲他们坐了,让儿子到书斋去请爸爸。高秋菊沏好茶水,陈紫峰也进来了。萧敬之献上礼物,陈紫峰接过来,笑着对高秋菊说:    
    “这两块绸布,真好。咱俩一人做一套衣服。”    
    说着,又拿起瑞士表来赏玩,笑容可掬地说:    
    “谢谢敬之了。”    
    “我要谢谢大哥才对。”萧敬之说。    
    “我把前几天借您的钱,给您送回来了。”萧敬之又说,同时,从小皮包里拿出银票,双手交给陈紫峰。    
    陈紫峰接过汇票,连看也没看,随手放在八仙桌上。然后,站起来,取过一个小小的皮箱,从容地打开,拿出一张银票,他把两张银票,叠在一起,递给翠莲,和颜悦色地说:    
    “这是给你的,一共十万大洋。”    
    翠莲睁大眼睛看着哥哥,不知说什么好。    
    陈紫峰语重心长地说:    
    “小妹,叔父去世后,我早就该把这钱给你,只是一心忙着写书,忽略了这件事儿。”    
    翠莲说:“你为什么给我钱?我不要你的钱!”    
    陈紫峰严肃地说:    
    “小妹,叔父去世,就留下咱们两个。老人家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产,理应有你一半。”    
    提到父亲,翠莲的眼里饱含热泪,但她压根儿就没有要钱财的想法,所以坚决不接哥哥给的银票,她说:    
    “父亲临终说得明白:博文斋全交给您了。”    
    “博文斋交给我了,就是让我说了算!这钱你先拿着,咱们的青铜器的价值远远不止这些,以后我还要给你钱的。”    
    萧敬之有点儿坐不住了,他想:我是来还钱的,大哥反倒给我们钱,早知道这样,真不如当初不做温次长的生意了。他看着翠莲,对陈紫峰说:    
    “大哥,我们真的不缺钱。”    
    见陈紫峰不理睬他,萧敬之又说:“本钱已经倒出来了,还剩下八九十张画儿,这些画儿出手就是十几万,大哥已经帮了我的大忙了,实在不敢再……”    
    陈紫峰手里举着银票,打断他的话:    
    “您赚的归您赚的,该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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