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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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街-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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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紫峰手里举着银票,打断他的话:    
    “您赚的归您赚的,该给的我还要给你们。”    
    萧敬之和陈翠莲同时说道:“那可不行!”    
    “我们不能要大哥的银票!”萧敬之又说。    
    陈紫峰正色道:“这银票不是我的,是叔父留下的,本来应该有妹妹一份儿。”    
    萧敬之看着翠莲,坚决地说:“翠莲,这钱我们不能要!”    
    “这钱我们不能要。”翠莲认真重复着丈夫的话。    
    陈紫峰的脸沉了下来:    
    “你们不要,以后就甭想认我这个大哥!”    
    萧敬之不敢再言语了。    
    屋子里一下子沉默了,萧敬之听到桌上的瑞士怀表发出细微的滴滴答答声。    
    一直寡言少语的高秋菊说话了:    
    “翠莲呀,你大哥的脾气你知道,他是说一不二的。你不要这银票怎么行?老人家留下的钱,理应有你的一份儿。敬之不要,你就留下,过日子、做生意都难免有个为难遭灾的,到时候用着也方便。”    
    翠莲沉吟半晌,看萧敬之,又看看陈紫峰,萧敬之正在擦额头上的汗。陈紫峰的手一直举着那两张汇票,高秋菊从丈夫手里拿过银票,塞在翠莲手里,翠莲眼眶里的热泪,一下子滚了出来。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看看时候不早了,萧敬之和翠莲谢了大哥大嫂,掖好银票,起身告辞,一同回家。    
    关了汽灯躺在床上,萧敬之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陈翠莲一觉醒来,发现丈夫没睡,就侧过身来,温柔地说:“都几点了,干嘛不睡?”萧敬之说:“我睡不着。”“你敢情有什么心事?”“也没什么,瞎想一气。”翠莲摩挲着敬之的胳膊说:“尽想什么?说给我听听。”    
    萧敬之索性开了灯,披衣坐起,深情地说:“我想了好多好多。我开始来北京学徒的时候,就是因为家穷,为了带出一张嘴去。挑水、做饭、干零活儿,虽说很累,但还是比家里的农活轻松许多。整天吃着大米白面,早就心满意足了,就想好好学点儿能耐,以后有碗饭吃就行。做梦也没想到,师父因为两千大洋的买卖,吓得关了张,我不知哪来的那股劲儿,虎儿吧唧的,接过了店铺。当时只想支撑着干下去,才对得起师父,根本没敢想发财。我今年三十一岁了,活得平平常常,这半辈子只有两件事儿不平常,第一件是娶了你,第二件是前几天做了那件大买卖。我总是感觉自己不配娶你,也不配干这号大买卖。若不是大哥帮忙,我娶不上你,那件买卖也是瞪着眼没辙,哪有本钱买一百一十六张名画?还没等我报答大哥,大哥又给了咱们那么多钱。”


第三部分:石窟古画(3)

    萧敬之把双臂弯曲,十指交叉,枕在脑后,目光直视前方,意味深长地说:    
    “今天我一直在想,钱这东西可真怪。你挖空心思,专心摸缝地想得到它,却怎么也得不到。在你不想它的时候,它呼啦一下自己就来了。所以,人一辈子不能死乞白赖地为钱卖命,得到了钱,不能太欢喜,失去了钱也不能太难过。这就是我想的。”    
    翠莲被丈夫富有哲理的话深深地打动了。静静地过了一会儿,她问道:“敬之,大哥给的那笔钱,你打算做什么用?”    
    “大哥的钱是给你的,做什么随你的便,我一概不管。”    
    “你真的不管?那明天我就开始花了。”    
    萧敬之侧过头来,专注地等待翠莲说出下文,翠莲微微一笑说道:    
    “明天我就开始买翠。”    
    “那再好不过了。”    
    第二天,翠莲买了个翠观音挂件回来,喜欢得了不得。晚上拿给萧敬之看,萧敬之也很欢喜。从那以后,翠莲经常到廊房二条去买翠件,有时买卖不忙,萧敬之陪同妻子一起去买。这天下午,萧敬之和翠莲从廊房二条买了一对白玉手镯,把妻子送回家去,回到韫古斋古玩店,刚坐下,一个人风风火火地闯进店来,他把手里的包袱放到桌面上,慢慢打开,原来是个将军罐。    
    这人绰号假行家,姓贾,名美周,官商贾宏谋之子。从他父亲往上,贾家历任三代为宫廷购置用物之官商,其父惯于霸占集场、短价强买、重利放债盘剥,颇积累了一些家财。大清王朝覆灭之后,贾家骤然断却了生财之路,偌大一个贾府,有出无进,贾家却挥霍如故。其父得势之时,美周富极无聊,凡是玩儿的,无所不好,什么玩鸽子,斗蛐蛐,还当票友,他能尖着嗓子唱几句小生。家道中落了,所藏古玩被他折腾光之后,他又添了一个爱好:偏愿意收买一些古玩。    
    他买古玩与众不同,凡是古玩店的一件不买,专门跑晓市。琉璃厂的古玩店没有一家他不熟悉的,可就是不买店里一样东西。他从晓市买了东西,再到古玩店来显摆。因为在各个店铺里混熟了,听行家们议论的多了,贾美周对瓷器、铜器、字画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他极愿意让人称他为行家,于是人们就叫他贾行家,言外之意不是真行家,是个假行家,原因是他议论古董,往往说得不伦不类。而这位贾美周平时在家说大话说惯了,他说错了,还不许别人驳正,人们只好听之任之,心里都知道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假行家。    
    假行家熟知琉璃厂店铺的故事。什么吉祥阁的尹掌柜,在晓市上花了一块大洋,买了块明代大篆刻家何震的田黄章,卖了六千大洋啦;多宝阁的姚掌柜,花了两块大洋,买了个宣德青花五彩云龙大海碗,卖了三千大洋啦……等等等等。他认为,凭着一买一卖,一万辈子也挣不了大钱。要想发大财,就得捡漏,捡漏最好的地方就是东、西晓市。他把晓市看成寻宝的海洋,把捡漏看成重振家风、大发财源的根本。    
    假行家去晓市跟别人不同。别人上晓市,都打着烟笼去,生怕去晚了,好东西被旁人买走。假行家则不然,他专门在快撤市儿的时候姗姗而至。    
    他常说:“能不能买到好东西不在乎去得早晚,凭的是眼力!眼力不灵,去得再早也是白搭!”自己说着说着激动起来:“比如今天早晨,快九点了,我才去西晓市,卖东西的走得差不多了。我一瞧,有个人抱着膀子在墙根儿站着,脚底下摆着一个紫金将军罐,我一搭眼,就知道是个好东西。嘿!哪见过这么好东西。嘿!哪见过这么好的将军罐?釉上撒金,通体金光闪闪,细看全是珊瑚点儿。我往那儿一站,呼啦围上来好几个人,我啪地就抓起来,就是不撒手!我问那个卖主:这个破罐子要多少钱?那个主儿说:二百。我说,瞎说!一个普通的罐子,凭什么要二百?那个人说:我说不算,您看着给!我说给你二十。那人说:二十太少,您再添点儿。我又添了十块,就把那宝贝弄到手了!”    
    假行家说得精神焕发,唾沫横飞:“这是赶上人多,我才抓住不放。若人少,看到好东西,你就甭理他了。你先冷落着他,让他主动找你。比如大前天,我在西晓市买到一个宝贝,什么?明永乐年间的天球瓶!大圆肚,长脖,高一尺二寸,通体鲜红色,整个琉璃厂也没有这种颜色的瓶子!你知道是什么釉的吗?宝石釉!当年三保太监下西洋,从西洋各国带回一斗宝石,献给皇帝,皇帝下令全都砸了,交给官窑,烧化了给瓷器做釉!做了二十件,烧废了十八件,普天下就剩下两件了!一件还在皇宫里,另一件就在我手里!”    
    假行家眉飞色舞地说:“您问我花了多少钱?听我说呀。我当时一看,这是稀有之宝啊,我下定决心,就是卖裤子当袄,也要买了这宝贝!我走过去斜眼扫了一眼,随便问道:这个瓶子多少钱?卖东西那人说:三百块。我怕惊了他,连摸都没摸那瓶子,就从摊子前边走过去了。您猜怎么着?他拎着宝瓶追了上来,他说,我急着用钱,您就买了吧,价钱好说,您看着给。我说,我买不买都行。他说,您还是买了吧,买了就把我成全了,我家有病人,急等着用钱。我说,既然话说到这儿了,我就成全你,买了你的瓶子,给你五十块。那人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少一百块绝不能卖。我说,成全你就成全到底,最后一口价,就给你八十!不卖就吹。那人歪头想了想,狠狠心说,卖给您了。我交了钱,包好天球瓶拿回家,用干净布擦出来,迎着阳光一看,哎哟!颜色这个美哟!红得鲜艳,釉下面清清楚楚带有橘皮纹!”    
    年复一年,假行家积累了五间屋子的假货,家里却断了买米的钱。为了糊口,假行家狠了狠心,开始变卖收藏的古董。他拿出几件,到琉璃厂的店铺去卖,跑了几天,未卖出一件。假行家急了,拿出了看家的宝贝,用包袱包好紫金将军罐,先到吉祥阁,给小个子尹掌柜看。尹掌柜轻轻拿下将军罐的盖儿,一手抓住罐口,一手托着罐底,歪着脖子,仔细地看,看完,慢慢搁下。假行家问:“怎么样?”    
    “挺好。”    
    “您喜欢不?”    
    “喜欢。”    
    “要不让给您。”    
    “我不要。”尹掌柜说得很平静。    
    假行家拎着紫金将军罐,接连在几家古玩店里碰壁。假行家特恨行里的人,这些人真坏,我那宝贝,书上明明有记载,他们昧着良心,就不说好,说好也不收,他恨死了行里的人。回到家一盘算,不如直接到韫古斋找萧敬之,他知道,萧敬之这人厚道,不会蒙他。    
    贾美周今天早上断顿儿了,又跑了大半天,又饥又喝,浑身无力,到了韫古斋,直觉得两眼发黑。萧敬之请贾美周坐了,接过将军罐反复地看,良久,放下那罐问道:“贾先生,您这将军罐从什么地方买的?”    
    “西晓市!”假行家响亮地回答。    
    萧敬之正色道:“咱们都是老朋友了,有话不能不明说,您别不满意,您这个罐是个新罐。”    
    “什么?你说什么?”    
    “我看您这个罐是个新的。”    
    假行家的脸唰地一下变白了,他强压着满腔怒火,一声不吭,包上将军罐,拎起就走。假行家打算再也不卖了,他直接回府,他觉得自己把一切都看明白了,这些人都是一路货色,这姓萧的和行里人一样坏。一个卖字画儿的,懂什么瓷器?他和行里人连成一气,成心挤对我,趁我危难之际,不但不帮忙,还要昧着良心,把我的宝贝说得一钱不值。这叫什么?这叫落井下石!得了,找小舅子萨玉堂借钱去,饿死也不和这些人打交道!假行家恨透了行里人,更恨这个萧敬之。他想:我一定要找个机会狠狠地报复一下行里人,第一个就向他萧敬之开刀!


第三部分:石窟客栈(1)

    姚以宾呼地被吊了起来。吊起的那一刹,他的手指并没有疼,而腹内的五脏六腑却像撕碎了一样,疼痛难忍,随着一声惨叫, 姚以宾哗地尿了裤子,热尿顺着裤腿流到地上。    
    姚以宾翻着白眼,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从山西回北京,姚以宾在路上走了八天,眼看就要到京城了。他坐在骡驮轿上,看着前面的骡队,骄傲和喜悦油然而生:想我姚以宾匹马单枪,一路冲州撞府,弄回这么多佛头,我是何等英明!虽然是一钱不值的石头块子,到了美国人手里,就是宝贝,就能换回两万大洋。两万大洋啊!姚以宾抻长脖子,得意地看着鱼贯前行的五个大骡子,每个骡子驮着两个木箱,每个木箱里装着两个石佛头。    
    姚以宾头顶礼帽,戴副墨镜,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夹着烟卷,轻轻摇晃着脑袋,哼着京剧唱词:“我正在城楼观山景……”他心里算计着这次山西之行的收获:傍黑就到家,这一来一去,差两天一个月,离京的时候,带了一千元的银票和二百大洋,昨晚上点了点钱,拿出给脚夫的三十块大洋,还有一张八百块的银票,六十块大洋,一个月吃喝住栈,车马运费,才用了大洋一百四十块。    
    这次最让他得意的是,廉价买了二十个佛头,在京时预算一个佛头五十块,二十个一千块。到了地方,看到那些比土豆还土的土包子,姚以宾修订了原来的计划,他决定出二十块买一个佛头,把一千块压缩到四百块,这让他得意洋洋。但是,开始他却没达到目的,赶驴的死活不给他干,就连臭要饭的都不给他砍佛头。后来他下工夫泡赌场,认识了盗墓贼木来,他紧紧地抓住木来不放,除了这贼,再不会有人给他卖命了。    
    那天早晨,他按锤子的指点,到木来家去,在路上,他还想一个佛头给他二十块大洋,再多点儿也将就。可到了木来家,看到他家门框上挂的黑糊糊的老羊皮,他就改变了主意,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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