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古街- 第2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来家,看到他家门框上挂的黑糊糊的老羊皮,他就改变了主意,把佛头单价由二十块压到十块。锤子跟他说:木来家好找,他家没有门。    
    姚以宾奇怪地问:怎么,怎么没有门?锤子说:门让他劈了烧火了,他家门上挂着一张老羊皮。锤子还说:那老羊皮既当门用,又当锅盖使唤。起初,姚以宾还不相信,到了木来狗窝一样的家,看到那张黑糊糊的老羊皮;姚以宾当机立断,一个佛头给他十块。木来蹲在地上,伸出手来;赖赖唧唧地说:你先给我一百块大洋、大洋。姚以宾斩钉截铁地说:一块大洋也不能先给你,东西弄来,一块也不少你的。木来蹲在地上,双手抱头,闷了好大一会儿,慢慢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说:“我给你干。”    
    姚以宾在县城悦来客栈呆了两天三宿,第三天一大早,木来和他的伙计黑皮,送来二十个木箱,姚以宾一一打开验看,一个箱子里头装着一个佛头。姚以宾扔给木来一百八十块大洋,木来过了数,扬脸说道:    
    “你马虎了,这是一百八十块,还差二十块大洋、大洋。”    
    姚以宾看着指甲:“赌场上借的那二十,我扣下了。”    
    木来的死鱼眼瞪得老大,盯着姚以宾说:“姚老客你也太精明了。”    
    姚以宾说:“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朋友归朋友,钱归钱,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    
    木来没说什么,低着头,哗啦哗啦数大洋。    
    姚以宾拍拍木来的肩膀,笑着说:    
    “我们这就是朋友了。以后,你能把佛头送到北京最好。”    
    “你给什么价钱?”木来扬起黑瘦的脸,龇着牙花子问。    
    姚以宾想:一个佛头给他五十就差不多了,但他不先说,反问木来:    
    “你看什么价钱好?”    
    木来绷着脸说:    
    “不瞒你说,这次让你拣了个大便宜,都是我穷极了,急等钱用。十块大洋一个佛头,白给你一样,下次可就没有这么便宜的了。要是你到我这来取货,四十块大洋一个,要是我给你送上门去,少一百块大洋不行!”    
    姚以宾笑笑,说:“你要的价码太高了,这事儿以后再说吧。”    
    木来见姚以宾封了门,知道自己把价儿要高了,他怕得罪了姚以宾,断了财路,就把话拉回来:    
    “我木来不是不讲交情。价钱好说,回头要多少个,写封信来,寄到县城悦来客栈锤子那里,他的大号叫张福来,他接到信就会转给我。别的事儿不敢说,要佛头有的是!”    
    姚以宾嘿嘿一笑,未置可否。    
    坐在骡驮轿上的姚以宾,举头望去,远远地能看见德胜门灰蒙蒙的箭楼子,直到这时,姚以宾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下来。一个人带着大洋,独来独往,闯了好几个省,能平安地回到北京,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儿。在这琉璃厂,也没有第二个!他又想到,明天约翰逊看了佛头,他就得给我一万二千大洋。若是该我走时气,这个老洋毛子说不定还会要二十个佛头,真要那样,我就给木来写上一封信,那个盗墓贼见钱眼开,他会乖乖地给我送北京来,用不了两个月,老子又会有两万块的进项!姚以宾挺直了腰板,伸直了两腿,高高扬起八字眉,好像凯旋回朝的将军,趾高气扬,心花怒放。    
    进了德胜门,迎着飞扬的尘土走过大桥,顺着马路一直向东,很快就到了鼓楼大街,马路上往来的车马行人越来越稠密了,街头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姚以宾优哉游哉,歪脖探头看着街景,猛听到街树上的乌鸦呱呱大叫,透着一股晦气,姚以宾不再看树,两个大黑乌鸦却追着他的骡驮轿乱叫。


第三部分:石窟客栈(2)

    姚以宾心里怦然一动,随即被一种不祥之感所笼罩,心想是不是要出什么事儿?他的八字眉拧在一起,嘴角下撇:把这些沉重的佛头送到什么地方?直接送到六国饭店,他不敢去,弄不好要吃官司,送到丽影照相馆也不太妥当,带到琉璃厂店铺去,一溜五匹大骡子,怕引起同行们说三道四,别人他倒没放在眼里,就怕那个陈紫峰,他的那张嘴,着实让人难以招架。    
    后来姚以宾到底想出一个好主意:已经是下午了,干脆找个客栈住下,把赶骡子的打发回去,佛头存放在客房里,然后雇辆洋车,到前门去找杨春华,再和杨春华一起到六国饭店把外国人领到客栈,一箱箱交代清楚,就算齐了,他怎么往六国饭店倒腾我也就不操心了。从老洋毛子那里拿回大洋,放到店里锁好,然后到皮条胡同去……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钱挣了,整个琉璃厂还有比我姚以宾再高明的吗?    
    姚以宾主意已定,心情倍感舒畅。他拿出哈德门烟卷点着,嘬了一口,深深吸进肚里,然后,徐徐吐出烟雾,姚以宾在心里对自己说:还有一个事儿,回去发了大财,不管谁来问我,就说我到上海去了,什么张家口,什么山西,只字不提。    
    在鼓楼大街的西侧,姚以宾看到一家儿客栈,临街的牌匾上写着泰安客栈,姚以宾招呼赶骡子的:“喂,停停,停停,到了。”    
    赶骡子的两只眼只顾东张西望,没听见招呼,姚以宾就大声嚷嚷:    
    “你耳朵里塞了驴毛了?”    
    听到一声吼,赶骡子的停下了,同时引来几个闲人,驻足呆看。骡子队伍错过了泰安客栈,姚以宾生着气,对赶骡子的说:“掉个头,到旅店去!”    
    赶骡子的大声小气地说:“你不是到琉璃厂吗?”    
    “让你到哪儿你就到哪儿,少他妈废话!”    
    赶骡子的不再言语,停了骡驮轿,大声吆喝走在前面的人,牵骡子的傻愣了一下,两个人大声乱喊了一阵,才将前头的骡子磨过来,要奔泰安客栈。这时,走过一个人来,拐拉着腿,弯着腰,肩上搭着个手巾,小个子短胳膊短腿,却长着一个胖乎乎的大脑壳,他满脸堆笑,对姚以宾说:“先生可是要住店?”    
    姚以宾看了那人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    
    “住店请跟我走,有干净客房。”    
    姚以宾下了骡驮轿,斜着眼问那人:    
    “在什么地方?”    
    店家指指路西的胡同口说:“就在这胡同里,方便得很。”    
    姚以宾想,住背点儿的胡同更好,僻静安全,他干咳一声,说:“领我去看看。”    
    进了胡同口不远,果然看见一个招牌,写着“洪通客栈”四个大字。店家在前面带路,姚以宾大摇大摆地进去看了,房间还算干净,干净与否倒无所谓,姚以宾就图个僻静。他挑了一间宽敞的屋子,让两个脚夫卸了骡子背上的木箱,一个个搬进屋里来,靠着墙根码好,然后算了算脚钱,一共是三十块大洋,姚以宾给了钱,也不留他们吃饭。两个脚夫商量了一下,趁着天还大亮,忙赶着骡子,从原路返回德胜门,出城找便宜的大车店去了。    
    姚以宾要了一壶茶,坐在椅子上慢慢喝着。他在考虑怎么和约翰逊联系,用不用拉上杨春华?一个办法是坐洋车,直接到六国饭店去找约翰逊,这个想法一冒头,就被自己否定了。再就是,坐洋车到前门去找杨春华,和他一起去六国饭店找约翰逊。这个办法不错,但他坐骡驮轿坐得腰酸腿疼,不愿意折腾了,真不如给杨春华打个电话,让他和约翰逊联系,叫约翰逊带着银票来,自己在客栈等着他们。姚以宾认为最后的做法最好,于是,就到账房去打电话。    
    拿起听筒,他先给古韫斋古玩店挂了个电话,是霍连生接的。对方一下子听出了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喜悦地大叫:“掌柜的,是您?”    
    “是我。”姚以宾拿出掌柜的派头回答。    
    “您好吗?您在什么地儿呢?”    
    “我在鼓楼这儿呢,还有点事儿没有办完。”    
    “今儿晚上回来吧?”    
    “……”    
    姚以宾还没和杨春华联系上,更不知约翰逊什么时候才能来,他还想到皮条胡同去。沉默了片刻,从容地说:    
    “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办完事儿。”他想说,晚上可能回去,但他没有那么说,而是问道:    
    “这些天店里怎么样?生意好吗?”    
    “挺好,春宫图没少卖。”    
    “好了,就这么着吧。”    
    挂上电话,他又要了丽影照相馆,正好是杨春华接的,杨春华问:    
    “您要哪里?”    
    “要丽影照相馆。”    
    “您找谁?”    
    “我就找您——杨掌柜。”    
    “您是哪一位?”    
    “真是的,连您大哥都听不出来!”    
    “啊——您是老姚大哥——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北京……”    
    “东西弄来了吗?”    
    “弄来了,一件不少!”    
    “好!等会儿我到六国饭店,和约翰逊一起去琉璃厂找您。这些天约翰逊可急坏了,一天给我来好几回电话打听您。”    
    姚以宾急忙说:“等等,我现在不在琉璃厂,一会儿你们到鼓楼大街西边的洪通客栈找我。别忘了让约翰逊带银票来,金子也成!”    
    “您在鼓楼,我们一时半会儿可到不了。”    
    “我先出去洗个澡,回来就差不多了。今晚儿咱们好好喝两盅,我请客。”    
    “您住的地方叫什么?洪通客栈?好,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姚以宾算计一下时间,杨春华到六国饭店,和约翰逊说会子话儿,两个人再坐洋车到鼓楼,最快也得一个多钟头。自己不如先找个地方抽两个烟泡,过过大烟瘾,回来办事也有精神。于是,对店家说:“我出去转转。”看着店家锁了房门,他便要了钥匙,带在身上,出了门,一直向南,寻找烟馆吞云吐雾去了。


第三部分:石窟客栈(3)

    原来这个客栈的掌柜叫詹四,每个客房的钥匙都有一把。他抻着脖子看见姚以宾走远了,让伙计小二给目娄着点儿,要是那个客人回来,给个知会。自己匆匆打开客房的门,拿着炉钩偷偷撬屋里的箱子。这个店家早就看出姚以宾办事儿蹊跷,听他一口纯京腔儿,赶骡子的却是山西人。    
    这人既是北京人,远道回来,为什么不回家?这二十个大木箱,死沉死沉的,装的什么宝贝?他知道山西那边的金银财宝太多了,听老人们说,有一家儿得到了当年闯王埋在地下的几十车黄金。以此为本,创立了钱庄,全国都有分号,几百年兴盛不衰。如果箱子里装的是金元宝,那可就好了,一个电话把表弟叫来,带上几个大兵,把这个獐头鼠目的人抓走,这份横财两家子坐着花,十辈子也用不完。因为这詹四有个表弟在京师警备师里当连长,所以才敢在大白天私开房间,偷看旅客财物。    
    当时詹四正站在凳子上,撬最上边的箱子的木板,他一块一块地撬,干得很吃力。当他“吱拗”一声,撬开最后一块木板,看到的不是黄澄澄的金子,而是一团乱草。扒开乱草,是一块圆溜溜的大石头,细看像个人头。詹四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说声:“倒霉”,刚要钉上木盖,忽听小二一声咳嗽,以为客人突然回来了,吓了他一身冷汗。他一手拿着锤子,一手举着炉钩,定在那里。只听有人大声嚷嚷着:“你一个人在屋里干嘛呢?”说着,闯进一个身材高大的军人来,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表弟仓麻子仓连长。    
    詹四擦着额着上的汗水,说:“我当是谁呢,吓了我一跳。”    
    仓麻子用马鞭指了指那些木头箱子:    
    “这都是什么破玩意儿?”    
    “我当是二十箱子金元宝呢,原来是破石头块子!”詹四一边说着,就拿锤子钉板子。仓麻子制止他道:“你先别忙着钉,等我看看。”    
    詹四张了张嘴,没说什么,跳下凳子。仓麻子蹬了凳子,扒开乱草一看,问:    
    “这是谁的东西?”    
    “我看了一下登记,是琉璃厂的,叫姚以宾。”    
    “琉璃厂的?开古玩店的吧,这小子肯定有钱,先扣了他的箱子!”    
    “又不是军火,又不是烟土,没有犯法的东西,凭什么扣人家?”    
    “什么叫犯法?我说犯法就犯法。来人哪,先给连部挂个电话,派两辆大车来。”    
    勤务兵马上给连部打了电话,仓麻子坐在账房喝茶。不大一会儿,两辆大马车来到胡同口,车上跳下十几个大兵。    
    “把那屋的箱子全部拉到连部去!”    
    大兵们跟着詹四,进了房间,七手八脚,把二十个木箱抬到车上,拉到兵营去了。    
    姚以宾抽足了大烟,飘飘然往回走。离客栈老远,就看见几个闲人,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