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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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街-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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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那屋的箱子全部拉到连部去!”    
    大兵们跟着詹四,进了房间,七手八脚,把二十个木箱抬到车上,拉到兵营去了。    
    姚以宾抽足了大烟,飘飘然往回走。离客栈老远,就看见几个闲人,站在街上交头接耳,小声说着什么。姚以宾也没在意,步伐轻盈地走进客栈。进了大门,詹四从账桌后面站起,笑着和他打招呼:“哎哟!姚掌柜回来了。”姚以宾看他笑得古怪,心里头有点纳闷。詹四话音未落,呼啦闯上来两个大兵,一边一个拧了他的胳膊,吓得姚以宾差点儿背过气去。    
    兵们用麻绳将他绑了,姚以宾大叫:“你们干什么?你们……”他觉得嘴里像塞了一把炉灰,一点唾沫都没有,嗓子眼儿也被堵住了,喊出的声音很小,自己听自己的声音特陌生。大兵们非常有劲儿,连推带搡,把他弄到他住的房间。姚以宾看到墙根的木箱一个也没有了,屋里坐着一个军官,那人铁青的脸上布满麻子,满面凶气,看见这人,姚以宾的腿当时就软了。    
    仓麻子跷着二郎腿,斜了一眼姚以宾,阴阳怪气地问道:    
    “叫什么名字啊?”    
    “小人叫姚以宾,老总,小人没有罪呀!”    
    “你是干什么行当的呀?”    
    “开、开古玩店的。”姚以宾的两条腿一起在颤抖。    
    “你犯了法,可知罪吗?”    
    “小人不知。”    
    仓麻子一阵冷笑:“不知?好!给你松松皮你就知道了。带走!”    
    姚以宾张张嘴要说什么,他的嗓子眼儿像堵了一把黄土,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姚以宾被大兵押出客栈,推上马车,引来好多闲人围观。姚以宾觉得人们的目光锥子一样刺在他脸上,他惶恐地垂下头,上了马车,宛如进了冰窑,冷得心里抽搐,浑身颤抖,呢子礼帽早已不知去向,散乱的头发,随着脑袋不停地抖动。姚以宾身旁挤着大兵,他不敢抬头,更不敢张望,只听到马蹄的嗒嗒声和自己怦怦的心跳。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大车拐了两个弯,嘎然停下,接着是一阵纷乱的吵嚷声,大兵们纷纷跳下车,姚以宾也被枪托打下车来。    
    姚以宾被大兵带进连长的办公室,进行审问。麻子连长坐在办公桌后面,冲着他冷笑,然后一努嘴,上来两个大兵,搜了姚以宾的身,姚以宾眼看着自己的怀表,八百元的银票和四十多块大洋被大兵抢走,他心疼得差点儿晕过去。他想说,连长,这些大洋都给您,就把我放了吧,但他却不敢说,他跟木来什么都敢说,跟连长就是不敢。他是听到大兵恭恭敬敬地叫“连长”才知道这个麻了是连长的,连长姓什么他都不敢问,他怕挨打。搜完身,连长开始审问。


第三部分:石窟客栈(4)

    仓连长跷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烟卷,不断地吞吐。在缭绕的青烟后,连长的脸色飘忽不定,一会儿黑红,一会儿青紫。姚以宾希望连长吐出的烟雾飘到自己这边来,他要好好闻闻烟味,他太想抽烟了。    
    连长问道:    
    “姓姚的,你犯了大法,知道吗?”    
    “小的不知道。”    
    话音刚落,上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大兵,抡圆了胳膊,一个嘴巴把姚以宾打倒在地,等姚以宾爬起来时,他的嘴角已流着血,半个脸肿胀麻木,耳朵里嗡嗡乱响。    
    连长又问:“姓姚的,你犯了大法,知道吗?”    
    姚以宾听到这声音好像比刚才小了很多。    
    姚以宾回答说:“知道。”    
    “你砍了多少个佛头?”    
    “小的买了二十个。”    
    “啪”地又是一个大嘴巴,姚以宾木胀胀的嘴里忽然多了一样硬硬的东西,他用舌尖顶了一下,原来被打掉一颗牙齿。    
    “你砍了多少个佛头?”这回,连长的声音更小了。    
    “二十个。”姚以宾咕噜道。    
    “多少?”    
    “二十个。”    
    “盗过墓没?”    
    “没,没有……”    
    “敢说没有?拉出去,上大挂!”    
    上来两个大兵,架着姚以宾的胳膊,像拽死狗一样把他往外拖。姚以宾听说过上大挂的厉害,他大喊:“小人冤枉!”    
    姚以宾被拽进一个大房子里,房子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屋子没有顶棚,黑糊糊的梁柁裸露着,一根粗麻绳横搭在大梁中间,绳子一直垂到地上,大绳的一端系着两根细麻绳,好像两根蛇信子。大兵给姚以宾松了绑,姚以宾感到一阵轻松,另一个兵用细麻绳拴了姚以宾的两个大拇指,那一个拽着绳子的另一头,向后跑了几步,姚以宾呼地被吊了起来。吊起的那一刹,他的手指并没有疼,而腹内的五脏六腑却像撕碎了一样,疼痛难忍。随着一声惨叫,姚以宾哗地尿了裤子,热尿顺着裤腿流到地上。    
    姚以宾翻着白眼,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大兵把他卸下来,用凉水浇了,带到连长办公室。    
    仓麻子叼着烟卷问他:    
    “你盗墓没盗墓?”    
    “盗了。”    
    “东西在什么地方?”    
    “都在……都在……店里。”    
    “我告诉你,你砍一个佛头,就够我砍你脑袋的罪了!”    
    一句话,姚以宾又尿了裤子。    
    仓连长一声冷笑,挥下手说:“带走!”两个大兵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拖到牢房里。这是一间黑洞洞的屋子,屋里空气混浊,又臊又臭,地上乱堆着干草。听到牢门关上了,姚以宾才一头躺在干草上。尿湿的裤子,已经冰凉,被打肿了的两肋疼痛难忍,一个牙被打掉,还有两个活动了,他的两个眼睛肿得像水铃铛儿似的,只剩一道小缝,什么也看不清楚,两个耳朵里像有无数的小虫儿在叫。只有他的鼻子还和往日一样的灵敏,他从腐臭的乱草中闻到一股死亡的气息,姚以宾想:这回我是死定了,没想到大风大浪都闯了过去,回到家门口反倒送了性命。一想到死,他从脑门儿一直凉到脚心。    
    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太冤了,还有好多好多的事儿还没有做完:约翰逊的大洋还没到手,柜上的大洋不一定落在谁的手里,都一处的烧麦还没吃够,皮条胡同的彩明还没有相会,最为遗憾的是这辈子还没到过大上海!上了一次刑回来,他的两个大拇指肿得像擀面杖一样粗,胳膊都错了骨缝儿,浑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腔子里烧着一团火,嗓子干得冒烟,脑袋嗡嗡地响。    
    姚以宾什么也不想了,只想能活下去。他幻想着杨春华能来救他,花多少钱都可以。姚以宾想,只要能逃出这地狱就行。姚以宾骨子里爱财如命的禀性被彻底摧垮了,他暗下决心,想尽一切办法保命要紧,就甭管花多少钱了,就是倾家荡产,只要能逃出命去就行。不管去打小鼓儿,还是拉骆驼送煤,只要能逃出命就行,姚以宾呜呜地哭了,他哭着喊了一声“大小子他妈!”    
    这天晚上,姚以宾死狗一样趴在地上,疼痛和噩梦交替折磨着他。第二天早上,昏迷的姚以宾被惊醒,牢门打开了,姚以宾又被拉出去上了一次大挂,拖回来被扔到稻草上,姚以宾开始呕吐,他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尽了。姚以宾的脖子已经支撑不住脑袋,心里一阵阵地悸动,耳朵里老是嗡嗡直响,腔子里的五脏六腑全部碎了。他再不想大洋,再不想皮条胡同,也再不想大上海了,只想痛痛快快喝上一顿水,然后快点儿死了,他实在受不了这个罪。他觉得自己身体的部件全都废了,就是放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好儿,还不如早点儿死了。    
    姚以宾对活着彻底丧失了信心。


第三部分:石窟兵营(1)

    姚以宾把帽檐压得低低的,戴上墨镜,遮住肿胀的眼睛,慢慢走出屋子。他透过镜片,看到大马车上装佛头的土黄色的木箱,这些佛头又回来了,姚以宾觉得恍惚之间,好像做梦一样,一阵满足之后,又突然感到若有所失。    
    那天下午,杨春华在丽影照相馆接到姚以宾的电话,他正陪着酒友黄一平聊天。放下电话,马上要了六国饭店,找约翰逊说话,不巧约翰逊不在,只好陪着酒友又说了会儿闲话,黄一平请他去东来顺吃饭。杨春华喝得晕头涨脑,回家去睡觉,早把姚以宾的事儿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二天醒来,恍惚觉得忘了点什么事儿,一时却想不起来,忙忙活活,一上午过去了。快到中午,照相机忽然坏了,照相师傅请杨掌柜看,杨春华鼓捣一气弄不明白,忽然想起了约翰逊,因为平时相机有毛病就是找他修的。这时杨春华才记起姚以宾的事儿。    
    杨春华早早吃过午饭,就给约翰逊打电话。    
    “哈  罗!您是约翰逊先生?”    
    “您是哪一位?”    
    “我是杨春华。”    
    “杨老板您好!怎么样?姚掌柜回来没有?”    
    “我正想告诉您,他已经回来了。”    
    “东西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二十个,一个不少!”    
    “很好!我马上就到您那里去。”    
    挂了电话,杨春华忙给洪通客栈打电话,找姚以宾。    
    对方回答得支支吾吾,说姚先生出去了,过一会儿就会回来,杨春华也没多想。等了不大一会儿,约翰逊就到了。杨春华把姚以宾昨天下午从鼓楼大街来电话的事儿详细告诉了约翰逊,又说:“我刚才给客栈打了电话,姚先生出去了。正好我的相机出了毛病,您先给我修修相机,回头咱们上鼓楼。”    
    “好的。”约翰逊回答。    
    杨春华找来改锥和手捻,约翰逊卸开箱式相机。    
    约翰逊工作起来一声不响,他很快就把照相机修好了。    
    约翰逊洗了手,杨春华让人献上茶来。喝过茶,约翰逊急着要上鼓楼,杨春华安排了一下店里的事儿,门前叫了两辆洋车,和约翰逊一起出发。    
    到了鼓楼大街,却找不到洪通客栈。打听了好一会儿,一个老头儿告诉车夫,那个客栈在前面的胡同口里。洋车把两个人拉进胡同口,果然看见一个木牌,上写“洪通客栈”四个字,杨春华昂然直入,伙计小二迎上来,笑着问:    
    “先生住店?”    
    “不是,我要找你们掌柜的说话。”    
    店家詹四早已听见,满脸堆笑迎上来:    
    “先生有事儿?”    
    杨春华在狭窄的前厅站下:    
    “我来问你,昨天有个姚以宾先生住在这里吗?”    
    詹四脸上挤出古怪的笑,仓促地回答:    
    “有,有。”    
    “住在哪间客房了?”    
    “哎呀,他今天不在这儿住了。”詹四神色有些慌张。    
    杨春华诧异道:    
    “我上午打来电话,说姚先生出去了,怎么又说不在这儿住了?”    
    杨春华看了一眼约翰逊,约翰逊耸了耸肩,杨春华又问詹四:    
    “我来问你,上午的电话是谁接的?”    
    “这……”詹四支支吾吾不做正面回答。原来,抓起姚以宾之后,詹四一直守候在电话旁,他单等买佛头的人和姚以宾联系,然后立马儿通知表弟,一根麻绳捆走,到营房吊打非刑,敲他的大洋。当他接到杨春华的电话时,谎说姚先生出去了,是为了骗人上钩。可当他看到杨春华西装革履,器宇不凡,后面还跟着一个碧目黄毛的外国人时,吓得手脚都凉了。


第三部分:石窟兵营(2)

    杨春华看詹四的样子,知道他肚子里怀着鬼胎,害怕姚以宾有个闪失。于是走到电话机旁,给古韫斋挂了个电话,打听姚掌柜是否回去了。回说昨天接到掌柜的一个电话,是从鼓楼大街打来的,直到现在还没见到人影,家里正着急呢。杨春华一听,判断可能出了什么事,便瞪起眼睛看詹四。詹四在杨春华的逼视下,显得心慌意乱,他想趁机溜走,到外面用电话和表弟仓连长联系,让他快来对付这两个人。经过约翰逊身边,被这个洋毛子一把抓住,只一搡,就闹了个仰面朝天,杨春华顺势揪住詹四的脖领,大声地呵斥:    
    “我问你,我的话你能不能听懂?”    
    “能、能听懂。”    
    “那我问你,姚掌柜姚先生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就离开小店了。”    
    “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个、这个我可不知道。”    
    杨春华忽然提高声音:“我来问你:你这店想不想开了?”    
    “想开,想开。”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我告诉你,你若是不老实我可饶不了你!”    
    詹四见这人来头不小,知道再不说实话是躲不过去了,于是如实说道:“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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