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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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欲望-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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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砍草是不行的,必须连根一同拔出。如何拔呢?这好比一个东西在孔洞中,要用
楔子把它顶出来,楔子充满孔洞,那东西自己就被顶出来了。你不要去想别的,只
去用心思想这个艺妓死后的情况。她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逐渐胀大起来,逐渐腐
臭,逐渐溃烂。渐渐的,尸体上爬满了虫子,逐渐内脏碎裂,血肉狼藉,化作各种
可恶的颜色。艺妓的面目,逐渐改变了容貌,逐渐改变了色调,逐渐变成罗刹夜鬼、
神态狰狞,那么就会产生恐怖心理。然后你再用心思想,如果这个艺妓不死会有什
么情况,她一天天长大,逐渐身躯魁伟壮大起来,不再有妩媚可爱的美态,逐渐皮
肤老化,逐渐头发斑白,逐渐两鬓如霜,逐渐秃顶落齿,逐渐弓身驼背,生病咳嗽,
鼻涕眼泪,口水流淌,脏得不可近身,那么你就会产生厌恶心理。然后你再去想,
这个艺妓先死了,所以我想念她,假如我先死,她貌色漂亮,一定有人前来勾引,
她在人以利相诱、以势胁迫的情况下,未必像寡妇一样为自己守节,她一旦被人勾
弓陆,委身躺在人家的杭席上,她在我生前时对我的种种浪语,种种淫态,都转献
给勾引之人,任他恣意娱乐,而从前对自己的种种呢爱,如同浮云散灭,顿时忘得
一干二净,连个余渣都不留,那么你就会产生愤恨心理。然后你再去想,这个艺妓
即使和自己在一起,她时常倚仗我对她的宠爱,专横跋扈,搞得我十分难堪,偶尔
惹她不高兴,就会翻脸对我辱骂,时常因我钱财不富裕,不能满足她的要求,马上
就会生出异心,面色冰冷;或者是她见到了富贵人,背弃我前往投奔,回到再遇到
我呢,就如同路人,陌不相识,这么多想想,你就会产生仇恨心理。这些念头在心
中活动起伏,你的心也就没有余闲空间了。心中没有余闲空间,一切爱呀恨呀的欲
念也就无处容纳,一切魔障不用排除也就自行消退了。”
    书生听了这位老僧的教诲,几天以后,达到了对艺妓时而见到时而不见的程度。
又过了几天,艺妓竟在书生面前彻底消失了。
    “长文,”只听梅佳丽的声音在屋子里空洞地回想,“你就是那个书生,我就
是那两个老僧,你静下来想一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余长文的大脑逐渐清醒,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女人竟将他当年的玩笑之谈作为
武器,用来向他进行毫不留情的进攻。
    一个念头钻出来,她在省城也是经常这么开脱她自己吗?她是否也是以这种淡
然如水的无为思想,来看待所有的人际关系,包括她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公?
    可恨的是,她也要他用这种态度来对待一个刻骨铭心的好友,这个好友曾是她
一个团的同事,刚刚去逝,用一句老话来讲,叫作尸骨未寒。
    尸骨未寒啊!
    余长文一把拂开梅佳丽的手,他觉得她的十指冰冷,像她的内心一样,她是个
冷血动物,她的指头触着他,冻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没有人性,”他低声吼着,“我不知道你对我的朋友是这种态度。”
    “我不管你的朋友,”梅佳丽毫不相让,“对于我来说,你是第一。”
    若在平时,这句话会消弥两人之间的敌意,促成夫妻间的恩爱,因为梅佳丽这
句话里,实际上是包含着深切的关怀和巨大的爱意的。
    但现在却不同了,余长文的意识已走了极端,他从梅佳丽的话中感到的却是巨
大的自私。他思忖,如果遵循梅佳丽的理论向下发展,为了个人,她可以牺牲一切
人的利益,民族的、人类的、国家的、他人的,全不顾,心目中只有自己以及唯一
的丈夫,只有她的当作私产一般的所谓发展,所谓事业。
    余长文想控制自己,梅佳丽毕竟回来了,毕竟是想着他的。梅佳丽身段不错,
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修长的地方修长,他很久没有与她一起睡觉了。孔夫子曾充
满睿智地说,“食、色,性也。”他是普通人,是青春正当年的男子汉,他完全可
以与她友好地相处这一晚,搂着女人诱人的肉体,美美地睡上一觉,解决性器官的
饥渴,天大的矛盾明天再说,再不能容忍的事且先容忍,待把那男女之事干了再说。
    可是不行,心里是这样打算,四肢却不受大脑指挥了,他想起身拉她坐在一起,
表示一下两人的亲呢,谁知一站起来竟是一拍桌子。
    “对于你来说,”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火,“你自己才是第一!你说,你在省
城,你跟着谁在跑,你在利用谁,你哄着谁帮你联系门路,谁与你一起吃饭,谁给
你买单,你说!”
    梅佳丽没料到余长文会说出这样难听的话,她回来不是想跟他发火的,她是想
与他好好谈谈,劝劝他,看能否动员他一起去省城干事。可他竟用这种侮辱性的语
言来审问她,好像她背着他一直在干见不得人的丑事恶事,而事实上,她却在省城
抵抗诱惑,为这个男人守贞。
    梅佳丽的心情变恶劣了。在省城,没有他余长文,她一个人照样能活下去,也
许还活得更好。他以为他是谁?省城比他出色的男人多了,比他优秀一万倍的男人
都在她面前恭恭敬敬,他有什么资格可以对她不尊重,她又不是没有自尊、没有身
份的市井丫头。早知这样,我就投入省城那些优秀男人的怀抱又怎样?这本身就是
你余长文对我的猜测嘛,我在你眼里早就披上了这张肮脏的皮,那我何不名不符实,
何不顺势一倒?
    “弄清楚你的角色,”梅佳丽低声喝斥,“你不可以用这种口吻与一个有独立
人格的女人说话。”
    “我是什么角色?”余长文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凳子,“我是你的老公,你叫
我去省城,我偏不,我反倒要叫你回来!”
    “你没那个权利!”
    “我有!”
    “我也偏不!”
    “你,”余长文明白他眼前的梅佳丽是最要面子的那类女人,只有用最恶毒的
语言,才能刺伤她骄傲的心,“你在省城装神弄鬼,”他以戏弄的口吻说,“隐藏
你乡村女人的历史,你以为别人就把你当人了?告诉你,你出不了头就是出不了头,
有你这种心理的人,走到地球哪个角落都一样,都没有发达之日!”
    “你……”梅佳丽差点喊起来,“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自己从来就自
卑,你才永远没有发达之日!”
    “我要是省城的男人,我才不会理你,”看着梅佳丽气得脸青面黑,余长文解
气地露出微笑,“怀着不可告人目的的女人,不可能有好结果。”
    “你才不可能有好结果。”梅佳丽看着余长文得意的样子,突然醒悟了什么,
声音随即放小了,“哦,我明白了,”她双手抱胸,一付看穿了什么的矜持。
    “你明白什么?”余长文摸不透她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我明白了你为什么不去省城的隐衷,你是在这里有了女人。”
    “你有很好的想象力,”余长文似乎很高兴,“可惜你没有用在艺术上,在这
些地方浪费了才华,在艺术创造上你就不怎样了。”
    梅佳丽被压下去的火又窜起来,她完全没想到回家的第一晚就是这个样子,本
以为两人会心平气和,余长文会在她的循循善诱下回心转意,或者跟她一起离开这
里,或者重续旧情,转而对她的奋斗表示道义上的支持。可这个人怎么会是这样,
愚不可及!她只想破口大骂,她的教养和个性又不允许,她只能学着那些恶毒的妇
人,用下流的低毁来发泄胸中的怒气。
    “你在这里养女人,”梅佳丽嘴唇发乌,身体打颤,明白这些话一出来,她的
北山之行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你可以在大殿二殿和各个偏殿里藏起来一个班,
你在这里当皇帝搞三宫六院,所以整死都不离开你的领地!”
    余长文忍不住笑了,女人哪,不管你有多么高雅多么秀气,一撒起泼来都如出
一辙,除了血口喷人,还是血口喷人。
    “我还没攻击你呢,”他做出轻松无比的姿态,“请尊敬的小姐拿出证据来。”
    “我拿得出的,”梅佳丽压低着嗓音,在屋里打着圈,“还用得着我拿吗?”
    仿佛为了与她的断语相呼应,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
    两个人一起眼光转向那里,互相觉得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余长文下意识地看了
看表,半夜一点半了,是不是袁馆长?
    梅佳丽俏丽的大眼瞟着余长文,轻声道:“刚才说你有女人,我还是猜测,果
然不幸而言中。”
    余长文轻轻地回敬:“事实将给你一个大耳光。”他正气凛然地走向门边,一
拉门——
    三个人一起呆住。
    门外的月光下,站着跑路跑得气喘吁吁的赵晶。
    余长文一拍脑门,这才想起,他本来说要去接赵晶的,她今天上小夜班,半夜
一点下班,她一个人穿过偏僻的小西街跑到城中心的夫子庙,该要揣着多大的勇气,
就为了来看望一下因朋友逝世而倍感伤心的余长文。
    梅佳丽率先叫道:“请,请进来坐呀。”
    余长文醒过神,镇静地向赵晶介绍:“这是梅佳丽,我妻子;这是赵晶,宋涛
的学生。”
    赵晶走进来,不安地瞧一瞧梅佳丽,又瞧一瞧余长文,这个阵势是大出她预料
的。
    “哦,小赵,挺纯的姑娘嘛。”梅佳丽拿出大姐风度,看着局促地站在屋中央
的赵晶。赵晶与她相比,有点五小鸭与白天鹅相比的意思,赵晶穿着上班的工作服,
宽袍大袖的,一点看不出腰脉,肯定是为了急着来见余长文。她身材小巧,平常满
有味道,但穿着工作服与高挑修长的梅佳丽一比,就显得矮小。“坐坐,坐呀,”
梅佳丽脸上是做出来的热情,仿佛是在向余长文含威不露的进攻,“别站着,来,
喝水,到这儿,就是到了自己的家嘛。”她特别强调着“家”字,倒了一杯开水给
赵晶。
    余长文听着不入耳,张嘴要还击,又不好当着赵晶发作,权衡之下,只能站在
原地不动。
    梅佳丽停止了安排赵晶,弯身到桌后收拾自己的旅行包。
    “你干什么?”至此,余长文觉出了不妙。
    梅佳丽不回答,顾自把包收好,提在手:“我去旅馆,明早好赶去省城的早班
车。”
    余长文想拦她,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叫赵晶一来就碰上这分尴尬。
    赵晶也慌了:“余老师,梅老师,我不知道你们……我,我回去了。”
    梅佳丽一把拉住她:“你走什么呀,你就在这儿,我是真的有事,长途电话催
我呢,后天有一场演唱会。”
    她按住赵晶,提起包出门。
    余长文赶出来,在石栏小桥边的花圃前追到她。
    “你站住!”他轻喊道。
    梅佳丽站住了,月光下,她的脸色惨白,肩头仿佛承受不住夜色的重荷,似乎
在轻轻发抖。
    “你不用解释,解释什么我都不信。”梅佳丽眼里突然有一星泪光闪烁,她把
它揩去,“我在省城,晚上就以看书解闷,也是你过去帮我培养出来的好习惯。我
看现在讨论婚姻危机的文章很多,其中有个人写道,婚姻进行到五年左右,是裂痕
出现的高发期,是很正常的。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这危机后面重新缔造的爱情或
者婚姻就可靠吗?能可靠多久?不不、你别忙于回答,我知道你也没有答案。”
    “不是那么回事,”余长文忽然有些不舍,从梅佳丽的神态看,她对他的感情
不是假的。“你纯粹是误会,小赵真的是因为宋涛来的。”
    “不是误会,是现实。”梅佳丽的话像江河决堤,尽管她压抑着声音,但滚滚
滔滔,说得急切而激烈,“我也不一定就相信这个赵晶就是你的情人,但我知道,
你的内心早就不无寂寞地游离于婚姻之外,期待着想寻找一份新的爱情、或者说慰
藉吧。离婚或不离,都只是一个虚设的形式了。我只提醒你,不要与新的女人痛说
我带给你的不幸,我没有照顾好你,我明白,我对不起你。我也知道,两人的走到
这一步,绝不止一方的原因,就算你心下觉得无辜,我们无疑都应该承担责任。但
你得记住,逢着女人就痛述不幸家史的男人未免太肤浅太直白,往往只能说明他的
愚蠢或迫切。你在女人面前,还是得绅士风度一点,你不应该丢脸,也就是不应该
丢我的脸,我们毕竟一起生活过五年,我知道你的清高。”
    余长文想辩解的欲望随着夜风而逝,他忽然停止了想说话的要求,只是万念俱
灰的仰天叹气。
    “不要这样,”梅佳丽的语气有些苍凉,“我记得还有谁说过,世上有些事情
是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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