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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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欲望-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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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右手心里硬硬地,紧攥着一个牛皮纸信封,那是他此行的命根子,赵晶的
家传翡翠宝玉。
    一想到赵晶,不由得情动于衷,这姑娘与他无亲无故,仅凭一时的好感,就死
心踏地地跟着他,他有什么恩德于她,他凭什么让她这么信任,他有老婆,他与梅
佳丽耦断丝连,并未离婚。未来对于赵晶,无疑于水中月镜中花,虚无飘渺,有无
之间,她却救他于急难险境,一点不考虑自身的收益,像这种无私无畏的姑娘,现
在是不多见了啊。
    那么,从省城回来后,他应该对她好些,不要总让她主动向他递上热脸,与她
赤诚的爱心相比,他的付出不及她的十分之一。他仿佛站在冷硬的岸上,轻松地戏
耍着一个落入感情之海的溺水者,人家顽强地向他伸出求援的小手,他反而点着香
烟喝着可乐,时不时地伸出一根指头,似紧似松地让人家握一下,又漫不经心地把
别人推开。他从来不打算付出全力,又始终不脱离救生员的岗位,说严重点,他的
行径与骗子没有多大的区别。
    我不能当感情的骗子,余长文看着手上的牛皮信封,暗自下了决心,就冲赵晶
拿出的这块玉,我就要永远对得起她。
    长途客车翻过了山顶的垭口,一马平川的平原出现在眼前。

    余长文乘坐的汽车进到省城时,已是晚上七点,但夏天的夜色来得晚,此时还
是大亮的天。
    才一年多不见,省城又是一番大变,高楼更多,汽车更多,长途车站前面多了
座雄伟的立交桥,而一片碧绿的草坪代替了原先车站前的那群破烂平房。
    但余长文并不为此感到兴奋;作为文化人,此时他想到的比一般市民更多,他
在街上漫步,心里翻腾着不着边际的空茫,是啊,古城墙拆毁了,旧水面填平了、
老戏院、老商号被折迁新址,胡同、四合院迅速消失。虽然人们面对的是一个日益
现代化的城市,但看着一片片钢筋水泥把我们头顶的蓝天逐渐蚕食,小鸟和绿树被
挤得了无踪影,夜晚不再听到蟋蟀啁啾,孩子们丧失了玩泥巴的天地,那么,我们
的人们是否突然有一天,会站在一条繁华大街的水银灯下,在心头泛起一股浓浓的
怀旧和伤感呢?应该留一座旧房子、旧城墙、和一口老水井啊,这些老东西都是一
种环境的历史啊,通过它们的存在,浮躁的人们可以切身感受到文明的古老和历史
的芳芬,可以寻找到一块共同的让灵魂栖居的精神家园。而现在,这些凝固了千年
的文明,却被铲车和起重机一起粉碎了,它们一旦被摧毁,就永远无法复生了啊!
    当然了,省城也有高于北山县的地方,省城的男女穿衣服的款式花样比北山县
多一些,更贴身一些,更有线条一些,也就更漂亮一些。省城人很注意外在的风度
气质,他们的腿要比北山县不在乎姿态的人们挺拔直立一些。省城街上走路的人不
大东张西望,他们的节奏比北山县走路的人快一些。
    可是这又有什么呢?
    北山县失业男女脸上的忧戚,省城有的男女脸上同样带有。到省城打工捞金的
人不知有多少万,你看那车站广场外那条马路上,从南到北起码两里长,全都站着
面带憨笑面带渴望的农村小伙和少女,这肯定是劳务市场。那么,省城的交通不会
轻松,省城的环境卫生不会轻松,省城的治安不会轻松,省城的盗窃抢人将比北山
县多了无数倍。你看省城的住宅楼,从底到天全都围着清一色的铁栅栏防护网,倒
把每家的主人关在里面像监狱的犯人,或者就是动物园里住在同样的铁笼子里的动
物。
    余长文苦笑笑,还是先解决自己的问题吧。他挥开这些与此行目的无关的玄想,
跳上一辆中巴,向市中心驶去。

    8点差一刻,余长文坐进诗友“罗斯福”的家,罗士福是东城区青少年活动中心
的文学干部,与余长文一样,早年也是诗坛小有名气的诗人,现在早就告别了缨斯,
拜在赵公元帅麾下,成了生意人。
    他们坐在罗士福的二楼的宿舍里,罗士福的家很窄,公家的宿舍,二室一厅,
找不到大富大贵的痕迹,这与路上没见面时的想象大有差别
    余长文原以为会在罗立福家里受到诗人同胞的欢迎,当罗士福拉开门扇面对他
时,他甚至开玩笑般扑上去拥抱了他一下。可是似乎不是那么回事,罗士福的老婆
从罗士福的背后门出来,看了他两眼,平静的口气中透露出来的是冷淡。
    “坐吧。”那女人说,“先坐一下。吃饭没有?”
    “这个,”余长文稍一迟疑,立即回答,“吃了。”
    “哦,”罗士福接话,“我们也刚吃过。”
    余长文说第一个“吃了”是按照北山县的规矩,先要客客气,等人家再一次问
“真的吃没吃”时,再适时说出有关车上不能吃热食,只用两块饼干垫饥之类的话,
接着顺理成章的,主人肯定就是一番热情,热气腾腾的一碗煎蛋面不一会儿就能端
到你面前。可这个罗士福两口子,全然没有县城里那种古道礼仪,他们根本就不问
第二句,一个“我们也刚吃过”,就将他余长文彻底封杀。
    看来世风已变,原以为会在罗士福家里受到浓浓的友情款待,殊不料城里人在
商品经济的辗压下早已榨干了友情的水分,大概罗士福看他不是来谈生意的,不能
给罗氏夫妇带来即时的经济效益,所以两口子的冷淡,应是题中应有之义。
    但一回想起过去,余长文脑子里就会出现另一幅画面,那时两人都没有结婚,
在省里一个刊物办的诗歌改稿班上,谈起诗歌来可以通宵达旦,累了也不愿意回自
己的寝室,两人共挤一张小床,手足相姘,声气相求。在生活上也是不分彼此,谁
有饭票吃谁的,虽不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那时的友谊,令人一
辈子感慨唏嘘。
    余长文的自尊心陡然膨胀,他本来可以立即掉头离去,但一种增强好胜的意气
主宰了此时的心情。妈的,他想,我不是来向你讨饭的,我他妈来的意思就是给你
好运,你一个省城的穷人,你可能一辈子没见过我手中的无价之宝!
    为了不遭受长久的冷遇,他做作地一笑,挺直了脊梁。
    “罗尼,”他说,“打搅你了,实在不好意思,可这么大个省城,来了,不拜
见一下诗友,又很说不过去,日后你知道了,要骂我不讲文人义气。”
    “说严重了,”罗士福口气淡淡的,并未因余长文强调的友谊而激动,“如今
哦,百无一用是书生。你不是有什么事要办吧?”他问,“我确实很忙,为如何赚
到一点钞票,补贴补贴家里的油盐柴米钱而绞尽脑汁,就是回家了也不得空闲,呆
会儿有几个朋友要请我到茶楼去喝茶,当然当然,不是谈诗歌,是谈一笔装饰材料
的生意。”他一顿,又说,“不怕得罪老朋友了,我就直说,我不相信你余老弟是
专为访友而从一千里外的山区赶到已经没有多少诗意的省城,你有什么要我办的,
也直说,行,我就帮忙,不行,你不要怪我,如何?咱们大家都时间宝贵。”
    听着罗士福似乎与逐客令一般无二的话,余长文稳住心性,慢慢从怀里掏出一
件牛皮纸信封。
    “我这里有个东西。”他始终保持不紧不慢的语气,他看到罗士福和他夫人的
眼光刹那变得专注,他为这个效果既高兴又悲哀,“这是块玉,想在省城出手。”
    “玉?”罗士福两口子一齐出声。
    “是的,玉。我怀疑这是一块上等的缅甸翡翠。我在这里,只有依靠你们,你
们才知道哪家商店最有信誉。我的意思是,这事在你的大力帮助下办成了,卖一个
好价钱,我可以给你百分之十的谢金。”
    “啊呀,余老弟客气了,”罗士福的声调即刻就有了提高,“帮忙是应该的,
应该的,你我老朋友之间,说那些干啥!”
    余长文听着这句话,心里感到了小小的胜利。哼,他鄙夷地想,到时叫你认得,
我余长文是你这个破家的大救星。
    他小心地打开信封,展开里面作包皮的一方绸布,于是,一块通体透明。水晶
般青碧的堕圆形玉石呈现在众人眼中。灯光下,它如一滴绿色的水珠,静待在一掬
之中,反射着纯柔而清冽的辉光。
    罗士福一把捧起绸布,整个面部仿佛都沐浴在碧玉发出的辉光里而变得光彩奕
奕。但这只是一刹那的事,随即,他把眼里的兴奋压制下去。
    “你说这是翡翠,”罗士福说,“现在的珠宝市场乱得像被孙猴子大闹过的天
宫,哪个敢说你手上这东西,不是B货或者C货?甚至就只是一颗做工精细的玻璃珠
子?”
    “我凭感觉,也有证据,”小心无大错,余长文并不以罗士福的洁难为忤,
“我也懂得一点识工的知识。”
    “那你讲讲看,好歹我也看过几个朋友做过珠宝古玩。”
    余长文侃侃而谈,他说,A货是没有经过人工高热和高压手段处理过的原装翠玉,
色泽是天然的,俗称“正色”或“真色”。而B货则除了指次生翠玉或次品,还特指
用强酸溶解硬玉中的杂质,或用高温电子瓦罐加热而脱除次品中的浊气的玉,这种
经过人工加工的B货,由于破坏了玉石的分子结构,虽然骤然一看水头很长,通透度
也大大增加,但B货的玉和染过的邪色玉,最怕时间的严酷,平均佩带两三年,色泽
就会“蔫”,化作枯涩呆滞,毫无生趣可言。它们丫环充小姐,粉丝冒鱼翅,可就
如患了爱滋病和癌症的病人,时间一到就爆发,无可救药,弃不足惜。
    而C货更是等尔下之,专指用人工方法给它染色的玉,中国的北方称之为“度色”
或“炝绿”。这种用高温锔色的玉,经过重复加热和染色的程序十数遍,虽说出来
的东西几可乱真,然而日后一遇高热就会脱色。就是在有经验的玩玉者手中,只要
当时置于十倍的放大镜下,就可看见,玉内有许多小裂纹的地方,翠色就颇浓颇深,
而没有小裂纹处,翠色便淡便浅,这是因为用高温锔色时,破坏了玉的原有结构,
造成很多细微的流纹和裂咎,作伪者就是利用这些小裂纹把假色渗进翠玉中,以提
高玉的水头和浓阳,因此有裂纹的地方翠色就浓,而远离裂纹的地方则翠色就淡。
可真正的A货翡翠虽说也有细丝纹,但并不会有纹处颜色就一定深,无纹处颜色便一
定浅,明眼人一辨就知。
    再就是玻璃珠子的说法,更是不值一驳,把一个颜色极似高档翡翠的玻璃仿制
品拿到放大镜下,马上就能看见夹杂其中的气泡,而真正的玉石是没有气泡的,更
何况还可在古玩店里用仪器测其比重和光谱折射率,都与真玉相差天壤。
    “所以,”余长文平静地总结,“我在拿到这个玉后,请我们县上博物馆的老
师检查,自己坐在被窝里,又用放大镜观察了一个整晚。更有力的证明是,这块玉
是晚清时从缅甸传入云南的,后来一直在农村一个老实人家手中,我不信在那时就
有如此高超的电子作伪技术,电灯都没有看见呢。若说是用硫酸溶解过杂质的次品
玉,经过了这么七八十年,早就颜色枯暗,水头尽失了,可你们好好看看,它是这
么回事吗?”
    余长文滔滔不绝时,罗士福两口子一直瞪大双眼,听得屏息敛气。
    余长文又说:“另外,我看了书的,书上说,即使是一枚最上品的‘老坑种’
A货蛋面指环,原色相当浓绿鲜艳,在中国的四五十年前也才值100元,当然现今要
买同一枚指环,非付上十来万元不可。你们想想,100来元的东西,过去有人会挖空
心思地去B它C它吗?完全没意思嘛。”
    等余长文讲完,罗士福和老婆长出一口气,他们互相对一对眼神,再把手中的
玉凑向灯亮处仔细看了几秒钟。
    从这以后,情形立时大变,罗土福的老婆一迭声叫余长文坐沙发的最软处,并
记起了还未向客人敬茶,立即就沏了一杯端来,连声夸耀泡的是明前峨眉茶,市面
上值得到几百元钱一斤,不是真朋友,她轻易不拿出手。罗士福又换了精神似地,
配合着夫人的行动,赶紧把桌上的台扇转来对着余长文,给讲得额上冒汗的客人驱
除暑热。
    “你找到招待所没有?”罗士福向余长文递烟,余长文摇手谢绝,罗士福继续
关心得仔细,“你出差,我知道你们县上文化单位都穷,不可能住好地方。也可能
你是自费吧?若不嫌弃,就在我的客厅打地铺,天热,睡哪里不是一躺。”
    余长文谢绝罗士福两口子的好意,脑海里不知不觉冒出春秋时合纵连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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