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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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婚约-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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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里舒服多了,我不知道怎么向您解释这种感觉。当我再见到我干女儿时,我一定会立刻写    

  信,把她的地址告诉您。我知道我一定会再见到她的。    

  希望您能节哀保重    

  祝您一切安好    

  保罗·龚特太太上    

  小路易咖啡馆在阿美洛街上,是一个狭长、深色木板墙的房间。整个咖啡馆充满了茴香    

  和锯木屑的味道,两个灯照亮着久未油漆的天花板和墙壁。锌板吧台后面的架子上摆了整整一排酒瓶,酒瓶上挂着很多战前拳击手的照片。照片中,他们摆出交战前的预备姿势,可是眼神并不凶恶,反而看起来像对镜头很感兴趣的样子。照片全用清漆木架框着,小路易解释说:“这些相框都是‘爱斯基摩’帮我做的,还有后面那艘模型帆船。现在看起来是有点儿老旧了,可是当他一九一一年送给我时,那可真是个宝贝,就跟他和他哥哥夏尔年轻时从旧金山驶到温哥华的‘撒马拉号’一模一样。‘爱斯基摩’的十个指头可真灵巧,做出的东西绝对是一等一的。”    

  晚上九点半了,是平常咖啡馆打烊的时间了,小路易把当街的铁门拉下。他在电话里跟玛蒂尔德约好要她这时间来,因为“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安安静静地谈话,没人会来打扰我们”。当西尔万推着她进来时,吧台前还有两个客人,小路易催着他们赶快把酒喝完让他可以招待客人。现在整个咖啡馆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把热好的锅子、一瓶已经打开的酒和一个盘子放在一张大理石桌上。他要玛蒂尔德跟他一起吃那锅红烧羊肉,可是玛蒂尔德即使想礼貌一下,还是一点都吃不下。西尔万已经去巴士底广场上一家还亮着灯的小饭馆里吃晚饭了。    

  小路易的确短小精悍,就跟他的绰号差不多,可是他现在有个小啤酒肚。他说:“如果我现在回到拳击场,大概应该算中量级拳手,连最蹩脚的拳手都能修理我一顿。对任何人来说,开一间咖啡馆而不发福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他在吧台和咖啡桌之间走来走去,取来两只酒杯、半个圆面包、一盒干乳酪。他走路的姿态轻巧灵敏,双脚好像绑着弹簧。可是从他外表看来,谁都猜得出就算他从前苗条时,也一定曾被修理过不少次。他鼻梁是歪的,耳朵和嘴唇都变了形,笑起来时露出嘴里三三两两的金牙。    

  他坐下来,把格子餐巾的一端塞到衬衫里,斟满一杯酒,请玛蒂尔德喝。她不想拖延浪费时间,所以很干脆地接受了。他又给自己倒满另一杯酒,喝了一口,咂咂舌头。他告诉玛蒂尔德:“你一喝就知道,这是好酒,是我从我家乡安茹省订来的。等到我存够钱,能找一个地方安身的时候,我就回老家去。我会把这个破店卖掉,回到老家,住在一个酒窖里,找一两个谈得来的朋友作伴。我这一生看过的、经历过的都不算少,可是我可以毫不迟疑地告诉你,    

  好酒和友情是人生中最难得的两件事。”他说完,露出一副尴尬的神色,又加了两句:“真抱歉,我一说就没完没了,我想是你让我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把红烧羊肉舀到盘里,一边吃肉,一边撕下面包蘸肉汁吃。他边吃边说,把玛蒂尔德想知道的事情告诉她。她把轮椅移近咖啡桌,以便听得更清楚。外边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连那些喜欢呼朋引伴、饮酒高歌的醉鬼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第二部分欢乐时光(6) 

  一九一七年一月底,一位穿着黑衣的“爱国者协会”的寡妇,走进小路易的咖啡馆,向他宣布了他朋友去世的噩耗。她刚从达瓦街的一栋建筑走来,离小路易的咖啡馆只有两街之遥。“爱斯基摩”战前做木工的作坊就在那栋大楼的院子里,他则住在阁楼上的房间。    

  小路易正兴高采烈地对着一群顾客讲述他生平最精彩的一场拳击赛,听到这个噩耗以后,他好像挨了一拳,头昏眼花,颓然坐下。当天晚上,他独自一个人喝得烂醉,一边哭着,一边拿出他一个星期前收到的“爱斯基摩”给他写的最后一封信,反复细看。然后,他独自一个人,把咖啡馆里的一张桌子砸烂。    

  同年四月间,市政府派了一个职员,把一份正式的死亡通知书送到他咖啡馆来。通知书上写着:“一九一七年一月七日,被敌人所杀。”那职员问他“爱斯基摩”有没有什么亲人,不论远近亲疏,好让市政府可以传达这个消息。小路易回答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爱斯基摩”有一个哥哥住在美洲,可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络了。    

  那天晚上,为了消愁,小路易约了一个女友一起出去。他们先在克里希广场附近的一间餐厅吃了晚饭,然后又去看了半场电影,没看到剧终就离开了,因为他实在没心情看下去。也没什么心情寻欢作乐,所以把女朋友送回家,自己一个人在雨中走回咖啡馆,脸颊上流着雨水和泪水。他把自己关在店里,独自一个人喝得烂醉,在那里回想往事。这次,他没再砸烂桌子,因为不但是桌子太贵,而且这样做也于事无补。    

  他什么细节也不知道。他不清楚巴斯多施·布盖是在什么情况下去世的,也不知道他被葬    

  在什么地方。他的同壕战友一个也不曾来到咖啡馆捎信。战争初期,“爱斯基摩”的一些营友总    

  会趁着休假之便给他捎个口信,或者带给他一封“爱斯基摩”的亲笔信,或一张照片。随着时间    

  慢慢过去,这些偶尔出现的战友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可能是他们随时在重新编组调动,可能    

  是他们已经阵亡,可能他们都被敌人俘虏了,也有可能他们厌倦重提过去那段痛苦的记忆。    

  维罗尼卡·帕萨望——那个“爱斯基摩”在最后一封信上提到的维罗,小路易从前倒是常看    

  到她,现在偶尔还会见到她。她总是在快打烊的时候才来,留在炉边喝一杯咖啡,跟小路易    

  谈起从前的欢乐时光,说着说着还会淌下两滴眼泪。维罗在一九一一年已经跟布盖同居了,    

  那年小路易坚称自己三十九岁,跟另外一个拳手路易·朋迪头破血流地打了一架以后,从此    

  挂拳收山,买下这个咖啡馆,开始了他的酒保生涯。他一生从没跪在地上向人求饶过,就算    

  是在拳击场上碰到强劲的对手也是如此。但是,跟朋迪的这场最后拳击赛,他被打得落花流水,瘫在地上    

  起不来。自从开了酒店,他总算过了三年好日子,也就是他跟维罗两人口中所说的“欢乐时    

  光”。每周,布盖一天总要往咖啡馆跑个好几次,穿着无领衬衫,全身沾满锯木屑,喝着    

  一小杯冰凉的白酒。晚上,他常精心打扮得像个上流绅士一样,带着维罗去音乐剧院看戏。    

  他对维罗极端引以为荣,把她当成自己的妻子向别人介绍。事实上,虽然少了一张盖了章的    

  结婚证书,但他们两个人早已海誓山盟,矢志不渝,一直到战争把他们分开。    

  其实,他们开始时也没完全分开。一直到一九一六年,布盖仍然照旧付他作坊和公寓的房    

  租,这样他休假时就能重温往日的旧梦。他休假的次数比别人多,可能是因为他知道如何赢    

  得别人的好感,也可能因为他曾捕获到战俘而受勋褒奖的缘故。这些休假时的舒闲日子,他    

  大部分时光是跟维罗在床上度过的。剩下的时间,他都花在那些专门让人寻欢作乐的场所,    

  其中有一些是他战前连想都不敢想的。每次休假,他一进大门,可能人还在楼梯上,就一把    

  扯掉军装,一直到回去收假的最后一刻才又再穿上。你简直想像不出他穿上伦敦来的花呢西    

  装上衣,狭边帽斜戴在头上,脖子上绕着一条长长的白围巾,手臂上勾着一个漂亮的女伴,    

  那样子说有多神气就有多神气。看到的人都以为他是那群天之骄子飞行员中的一员。    

  不过,凭良心说,维罗尼卡·帕萨望也是个大美人。她今年二十七岁,身材修长均匀,    

  长发及腰,核桃形的猫眼,皮肤雪白光滑,是个真正的大美人。今年七月,她最后一次出现    

  在小路易的咖啡馆时,还在巴黎北区的一个女装店里当店员。他不知道女装店的地址,也不    

  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可是他知道她不会就这样销声匿迹,一定不久后还会再来看他,那时    

  候,他一定会要她跟玛蒂尔德联络。


第二部分欢乐时光(7) 

  至于一九一六年布盖有次休假时,两个恋人闹别扭结果分手的事,小路易始终没搞明    

  白其中的来龙去脉,两个人谁都没对他提及这件事。他一直以为他们不过是闹点爱情小纠纷,    

  虽然可惜,但是总会重修旧好。一九一七年,一个天色灰暗的早上,当维罗听到某个邻居告诉她    

  布盖去世的消息时,她气急败坏地跑到小路易这儿来。小路易把“爱斯基摩”的诀别信拿给她    

  看,要她解释。她放声痛哭,跪倒在地上,整个人已崩溃,她抬起一张悲凄的脸对他大喊:“现在解释还有什么用?你想我不后悔吗?你难道不知道我发誓他下次休假时要好好地让他    

  高兴一下吗?现在什么都完了,什么都完了。”当时,咖啡馆里有五六个客人,对别人的    

  痛苦感到无比好奇,个个张大眼睛竖起耳朵看好戏,没一个想到要回避,结果全让小路易轰    

  了出去。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平静下来后,把眼泪擦干,坐在一张靠着火炉的咖啡桌边,对小路易郑重声明:“不论怎么样,布盖曾要我发誓对这件事情保密,绝不对任何人说起。”小路易也就没有再坚持。如果玛蒂尔德真想知道,小路易也有他自己的一套看法。他觉得布盖很有女人缘,就像很多其他男人一样,而且又太老实,不知道如何谨慎小心地处理这种事情。他一九一六年夏天的那次休假,一定是出轨了,但是又对维罗坦白招认,结果可想而知,维罗一怒之下收拾细软就离他而去。这就是小路易想像中的事情经过,他实在懒得去想别的枝节,觉得这个故事就跟实情差不远了,但是他也知道,其中有两点站不住脚。第一,维罗是真正爱着布盖,照理不会对他的逢场作戏生那么久的气。第二,布盖对小路易是无话不说、无事不谈,信任得甚至把自己的储蓄都交给他保管。如果布盖对这件事绝口不提,原因只有两个: 如果不是他太惭愧,就是他在保护另一个人的名誉。第二个假设的可能性比较大。他希望玛蒂尔德能原谅他的直言不讳,关于男欢女爱的事,很多事都可想而知。    

  在等小路易用餐时,玛蒂尔德突然全身发冷,她换了一个位子,靠近炉火边坐着。用餐时,小路易不知道说了什么,或者是她自己脑海中的某个景象,让玛蒂尔德突然发冷。当小路易站起身来,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些他搜集的有关“爱斯基摩”的纪念品,给玛蒂尔德看: 在美洲的照片,过去欢乐时光留下的影像,战争的记录,“爱斯基摩”的绝笔信。玛蒂尔德还没决定是否要告诉小路易她手中也有一份这封信的抄本,以及这些信是在什么凄惨状况下写的。可是,当她打开那封信时,她一点都不需要勉强自己假装,因为她完全觉得是第一次看到这封信。


第二部分欢乐时光(8) 

  信的字体幼稚拙劣,每个字都向左倾斜,拼法也错得离谱,像出自一个乡下孩子之手。可是在字里行间,玛蒂尔德仿佛看到一个双手反绑、被冻僵的可怜大兵,站在战壕中的一个扶梯上,转过头来哀求看守,求他保护另外一个比他更可怜的战友。    

  现在,小路易把他们两个人的酒杯放在一张离玛蒂尔德最近的桌上,坐下来静静地抽烟,挨过拳头肿起的眉毛下,是他失落在遥远的过去的眼神。玛蒂尔德问小路易,谁是信中提及的“硬饼干”。小路易苦笑了一下,对她说:“真奇怪,你大概会读心术,因为我正在想他。”    

  “硬饼干”的故事说起来也不短。他的境遇也很凄惨,因为他也没从战场上生还。他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人,长得瘦瘦高高的,碧蓝眼睛透出一股安详的神情,棕发开始慢慢变稀。他被大家叫做“硬饼干”的原因是他实在瘦,像“硬饼干”一样,瘦到连身材矮小的小路易用一只手就可以环住他整个人。    

  一九一年水灾时,布盖和“硬饼干”曾经合力救起一个溺水的老妇人。从此以后,他们就变成好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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