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婚约》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漫长的婚约- 第1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一九一年水灾时,布盖和“硬饼干”曾经合力救起一个溺水的老妇人。从此以后,他们就变成好友。他们每个星期六都一起去摆地摊,在圣安东尼和乐度的市场上卖他们制作的柜子、橱、小型家具等等。“爱斯基摩”的手艺精巧是不用说了,你只要看看后面摆的那艘他做的“撒马拉号”模型船就明白了。但是,“硬饼干”的那双手之神奇巧妙,更是你绝对想像不出的,简直可以说是空前绝后,是所有艺术中的精品,那是双点石成金的手。跟他们一起摆地摊的人完全心悦诚服,根本就不存嫉妒他的心思了。    

  星期六傍晚收拾了摊子,他们就来小路易这里小饮一杯。他们站在吧台前,边喝边开玩笑,同时把一天赚来的钱算一算,分一分。不过,“硬饼干”也不是每星期六傍晚都能来,因为他家有妻子和五个孩子等着他吃晚饭,如果回去得太晚,大概要看妻子的脸色。小路易坦白地承认,当他看到两个好友在吧台前有说有笑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浮上嫉妒“硬饼干”之意。当然,他一点恶意都没有,因为“硬饼干”实在是个大好人,从来没使过坏心眼,从来没发脾气大声说过话,而且他对布盖有很多好的影响。没错,好的影响。因为“硬饼干”的影响,布盖才开始储蓄。这里一百法郎、那里两百法郎地交给小路易保管,免得随便花掉了。小路易    

  在银行有一个保险箱,保险箱里有一个铁饼干盒,上面画着田间野花。布盖交给他的钱,他一分不少地全塞到饼干盒里。当他遵照布盖的交代,把这笔钱交给维罗时,维罗坚决不肯拿,哭着说她没资格用这些钱。小路易站起来虽然只有一百六十八公分,可是却有一副大丈夫绝不食言的气概。他手上拿着打火机,对天发誓说,如果维罗不马上把这些钱放进皮包里的话,他不但要把钱烧成灰,而且要当她的面把灰喝下去,大家干净清白。维罗没办法,最后只好拿了。那笔钱大概总共有八千法郎,虽然不能减轻生离死别的痛苦,可是足以让维罗过一段好日子。    

  有时候,上天的安排总是巧妙得出人意外: 布盖和“硬饼干”两个人在同一地区出生,因此打仗时被分在同一营区里,最后居然还被编在同一队上。从马恩河经过索姆区到后来的凡尔登,两个人一起经历许多大小战役,一起尝尽各种苦头。当其中一个人休假回来时,一定会来向大家报告另一个人的消息。要是咖啡馆里的顾客问起,他也会谈起战壕里的情形。可是他会一边喝着酒,一边用哀伤的眼神看着小路易,显然从心底哀求大家谈点别的事,因为战壕里的事是说不得的,说不清的,是没办法形容的……战壕里恶臭冲天,可是不管如何,里面还是一片充满生命力的天地。一个从未与战友在里面冲锋陷阵、被泥泞溅得满头满身的人,是永远无法了解“战壕”所代表的意义的。    

  说完这些令人心酸的话时,小路易静默了好一阵子,然后又继续说下去。    

  有时候,上天也安排一些令人莫名其妙的事: 一九一六年夏天,这两个好朋友不知道为了什么事闹翻了,两人的友情也变了质,不停地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拌嘴……几瓶酒、一包土烟、一个罐头,甚至评论哪位将领会比较照顾部属这样的话题也要吵个不停。后来两个人互相躲避,连话都不说。当上级提名“硬饼干”为下士长时,他换了一个大队,后来又调到另一个营去。此后,他不曾再来过咖啡馆。听说他因为作战受伤,军方把他从前线撤退回后方时,在一次轰炸中死亡。    

  他的真实姓名究竟是什么,小路易记不起来,其他认识他的咖啡馆客人大概也没人知道。小路易只记得一九一一年的某个星期六,布盖第一次把“硬饼干”带到咖啡馆来介绍给他认识时,曾提过他的真实姓名。可是,因为每个人都叫他“硬饼干”,时间一长,大家就只记得他的绰号了。他的作坊应该在巴士底广场相邻区域的某条街上,至于确切位置,也没有人知道。不过小路易很高兴,觉得老天还是有眼,至少这两个好朋友各自在咽气以前,都原谅了对方。


第二部分欢乐时光(9) 

  当西尔万敲响咖啡馆的铁门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小路易去找开铁门的把手时,玛蒂尔德又把“爱斯基摩”的照片看了一遍。从门外透进来的空气中,她知道外面正在下雨。她在考虑是否要把艾斯普兰萨告诉她的事说给小路易听,考虑了一阵子后,她决定不说。因为说了对她自己没什么用处,她不会因此知道得更多;至于对小路易而言,知道了这些事只会增加他的痛苦,甚至会让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那些照片里,有的是“爱斯基摩”跟他哥哥夏尔的合照: 有一张是他们两人站在被称为“世界爷”的加州巨杉下;另一张是他们驾着一辆有篷马车,夏尔手持着缰绳。还有一张是“爱斯基摩”站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中,远处的树林中隐约露出一个不知名的村落,这个生长于巴黎十一区、原名布盖的法国人,神色严肃,两手舞弄着白狐狸皮。从照片背后歪歪斜斜的字中,玛蒂尔德可以推算出他那年十八岁,因为照片背后写道:“一八九八年六月十一日,孔德莱克,道森镇。”几乎在整整十九年以后,在法国的索姆区,他又再次把命运交付到冰雪的手中。    

  玛蒂尔德最喜欢的、也最让她感动的,是一张“爱斯基摩”在军营里的生活照。照片上的“爱斯基摩”穿着一件无领衬衫,衬衫袖子卷得很高,头戴一顶军呢帽,八字胡服服帖帖,正神情安详地洗衣服。他转过身来对着镜头,一对和善的眼睛,粗厚的脖子,宽大的肩膀,一副让人可以依靠、信任的样子。他仿佛在向玛蒂尔德保证,在那段无人知晓的日子里和无人明白的世界中,他已经尽全力去保护玛奈克。他知道自己身体强壮、经验丰富,见过这个大千世界各种离奇古怪的事情,他不能让玛奈克就这样死去。玛蒂尔德愿意相信他。


第三部分维多利亚女王的铜板(1) 

十一月。    

  玛蒂尔德的父亲马帝约·杜奈的法律顾问,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律师,叫做皮埃尔·玛利·鲁维,对人和蔼可亲,无微不至,虽然头发开始渐渐稀少,可是仍然非常有吸引力。传说他对保护鳏夫孤儿与取悦寡妇孤女这两件事同样尽心竭力,绝不退却。他是看着玛蒂尔德长大的,从小就百般宠爱她,呵护她。十月初,他到巴黎来办一些业务上的事时,玛蒂尔德曾到他那全是丝绒贴墙的事务所去看他,跟他诉说一些知心话。    

  当玛蒂尔德说到“黄昏宾果”时,他高举双手,表示不能相信;当玛蒂尔德说到“歌剧院广场”时,他连声大叫荒谬,天下怎么可能有这种荒唐事?五个士兵双手反绑,被自己的同袍赶到最前线的战壕,丢过两军之间的铁丝网……而且是在冰天雪地里……简直荒谬透顶!这种战时无可避免的无稽之谈,总是像燎原的星火,一烧不可收拾,虽然无聊,可是很不幸有时候却杀伤力极大。    

  艾斯普兰萨?他不过是个天大的撒谎家而已。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想使点儿小把戏让自己显得特殊点儿,可是又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因为他自己也明白他的所作所为已经相当过分了。那张死刑犯的合照?那张照片能证明什么?谁能一口咬定这张照片是在某个特殊的地方照的?玛奈克那封与手抄本一模一样的信?谁又能百分之百地保证那是他在“黄昏宾果”战壕里口述的?法福里的信?假造的!我们怎么知道真有法福里上尉其人?    

  维多利亚女王的铜板    

  话说回来,既然玛奈克的一个同袍证明了他确实被战时法庭审判过,空穴不来风,这件事也不能说一点影子也没有,因此,鲁维在他那本黑皮金字的记事簿上写下了几笔有关这件事的人名、地名。他告诉玛蒂尔德,他会尽力去调查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玛蒂尔德必须保密,绝不可对第三者提起。    

  自从十月见过面以后,他给玛蒂尔德拉封登街的家打了两次电话。第一次是问她那个曾在破落村庄给五个犯人清理伤口的中尉军医的姓名——圣迪尼。第二次就是约定今天见面的时间地点。他们约好下午四点在玛蒂尔德家见面。    

  雨点打在玻璃窗上。鲁维抽着土耳其烟,香烟套在用象牙做的、长长的滤嘴里。停战后,他平常都打领带,今天也不例外,只是今天打的是一条黑领带,因为今天是他一个钟爱女演员的忌日,他想表示自己的怀念之意。他不但穿着深色的衣服,脸色也非常阴沉,把原本玛蒂尔德母亲装饰得亮丽悦目的客厅也弄得气氛沉重起来了。    

  他要玛蒂尔德发誓,绝不把他们的谈话内容泄漏出去。为了得到这些消息,他拜托了一位参谋部的军官,让他也担受了许多风险,因此他也对这位军官发誓会守口如瓶,现在,他要玛蒂尔德做同样的保证。玛蒂尔德平常小谎撒惯了,听到这个要求,毫不迟疑地一口答应。    

  鲁维坐下来,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些折叠的小纸。他告诉玛蒂尔德在过去一个多月里,他跟这个帮他忙的军官见过不少次面。为了保护这位朋友,他不想提名道姓,所以在谈话中称他为“军官朋友”。今天他们一起吃午饭,把整个事情从头到尾讨论整理了一遍。虽然一些文件和证人的谈话跟艾斯普兰萨所说的某些事情相符,但他们两个人都觉得玛蒂尔德听到的有关“黄昏宾果”的事情,根本出于这个老糊涂的虚构。一九一七年一月六日和七日这两天,驻防在“黄昏宾果”战壕的法国部队一定忙得不可开交,谁会为了省几发子弹,而有这种闲情逸致去整五个倒霉的同袍兄弟!


第三部分维多利亚女王的铜板(2) 

  小客厅慢慢亮起来了,玛蒂尔德可以看到光线从沾满雨点的玻璃窗上投射进来。玫瑰色大理石壁炉里火焰正旺。她甚至看到当鲁维打开那些折叠的纸张时,手指上戴的戒指所反射的壁炉火焰光芒。“黄昏宾果”确实存在过吗?    

  他看着她,低下头来。他说“黄昏宾果”和艾斯普兰萨所说的一些别的事情,他相信的    

  确是真的。他把眼镜架在鼻子上,开始对玛蒂尔德念那些他记在纸上的事。    

  “黄昏宾果”本来是一个德军的战壕,一九一六年十月被法军抢过来后,命名为“黄昏    

  宾果”,位于索姆区前线的一个战区里,编号为一八战壕。一九一七年一月,这个战壕由    

  法国军队和英国军队共同防守。一月七日星期天晚上,在这个战壕内外,法军和德军发生了    

  极为惨烈的战斗。根据一九一六年秋天英法两军指挥部的协定,从一九一七年一月八号起,    

  一直到停战协定为止,这个战区的防守任务交由英军负责。从这点看来,五个战犯的遭遇跟    

  “黄昏宾果”应该完全没关系。    

  经过证实,一九一七年一月七日星期天,法福里上尉,三十五岁,历史教师,是一    

  八和二八两个战壕的指挥,统领半个营的步兵,防守第一和第二据点。    

  同样经过证实,艾斯坦建中尉,二十五岁,是“黄昏宾果”战壕大队的指挥官。查多罗下士、    

  高尔德下士和塞莱斯丁大兵三人都是他的部下。    

  “军官朋友”也查到了一月七日的伤亡数据。五十六个阵亡的官兵名单中包括了法福里上尉和艾斯坦建中尉两人;七十四个受伤的官兵名单中包括了高尔德下士。    

  说到这里,律师停了下来,把眼镜摘下,意味深长地盯着玛蒂尔德望了好一阵子,然后说:“小玛蒂,我还有别的事要告诉你。”    

  这张伤亡名单是在一月八日星期一由大队生还官兵中职位最高的一个上士整理出来的。在阵亡名单里,有一行写着: 一月六日由外处调至本营的五名士兵——巴斯多施·布盖、弗朗西斯·盖纳尔、贝努瓦·诺特达姆、安琪·巴辛那诺和玛奈克·让·朗格奈。    

  玛蒂尔德把轮椅推近壁炉。她没有转头,背对着律师,勉强自己说出一句话:“你说下去,我在听。”    

  经过证实,中尉军医让·巴布狄斯·圣迪尼,二十七岁,于一九一七年一月八日死在巩布勒的一场轰炸中。他在急救站的顶头上司完全记不起来曾在他死前两天下过命令,要他去医治五个死刑犯。当“军官朋友”询问他时,这个相当有名气的军医很清楚地说明:“嘿,如果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忘掉。”至于那个查不到姓名、曾经陪伴圣迪尼的军护士,他说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