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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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传-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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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故有之学术”为宗旨,企图与《新青年》、《新潮》抗衡。他们骂新文化,自然也骂胡适。胡适做过一首白话诗《蝴蝶》,开头两句是: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    
    据说黄侃先生痛恶白话文,尤痛恨白话诗,便叫胡适为“黄蝴蝶”,而不称他的名字,以表示轻蔑。这不仅刻薄,也有些失德了。    
    那时,攻击新文化最激烈的,是一个自称“清室举人”,以卫道自任的林纾。他字琴南,福建人,是桐城派古文家。林氏不懂外文,却与别人合作,用古文翻译过一百多种外国文学作品,在清末有很大影响,号称“林译小说”。①但到1919年二三月间,林纾竟以文化的卫道者自居,跳出来兴风作浪,反对新文化运动。    
    他首先在《新申报》上发表《蠡叟丛谈》,用短篇小说的形式,辱骂和攻击《新青年》团体的人们,胡适自然也是他攻击的主要对象之一。    
    林纾的小说,一篇叫《荆生》。②其中写三个书生:皖人田其美,影射陈独秀;    
    浙人金心异,影射钱玄同;新归自美洲的狄莫,能哲学,便是隐指胡适。三人聚于北京陶然亭畔,饮酒歌呼,放言高论,掊孔孟,毁伦常,攻击古文。忽然,隔壁一声巨响,——    
    一伟丈夫(按,即荆生)足,超过破壁,指三人曰:“汝适何言?……尔乃敢以禽兽之言,乱吾清听!”田生尚欲抗辩,伟丈夫骈二指按其首,脑痛如被锥刺。更以足践狄莫,狄腰痛欲断。金生短视,丈夫取其眼镜掷之,则怕死如猬,泥首不已。    
    丈夫笑曰:“尔之发狂似李贽,直人间之怪物。今日吾当以香水沐吾手足,不应触尔背天反常禽兽之躯干。尔可鼠窜下山,勿污吾简。……留尔以俟鬼诛。”    
    完全是汹汹的骂詈与仇恨,正如胡适所说,“这种话很可以把当时的卫道先生们的心理和盘托出”。③    
    另一篇小说叫《妖梦》④,写某人梦游阴曹地府,见一所“白话学堂”,门外大书一联云:    
    白话通神,红楼梦,水浒,真不可思议;    
    古文讨厌,欧阳修,韩愈,是甚么东西。    
    校中有三个“鬼中之杰出者”:校长元绪,明显是影射蔡元培;教务长田恒,影射陈独秀;副教务长秦二世,则又是指胡适。某人进得学堂,至第二门,匾上大书“毙孔堂”,也有一联:    
    禽兽真自由,要这伦常何用;    
    仁义太坏事,须从根本打消。    
    对鬼中三杰,骂得比《荆生》更粗鄙,更刻薄无聊。最后请出“罗罗阿修罗王”    
    ,将他们吃掉。林纾评论说,吃了这些“无五伦之禽兽”,“化之为粪,宜矣”    
    !    
    从这两篇小说可以看出,林纾对新文化真是切齿痛恨,他幻想有“罗罗王”或“伟丈夫”荆生出来,用武力消灭新文化人士。林氏写的荆生,乃是暗指当时安福系的军阀徐树铮。徐是段祺瑞手下顶得力的一个武人,却又能写几句文章,尝以桐城派文人自居。他办了一所成达中学,拉拢一些文人学士,林纾即是其中的一个。林氏因为在成达中学教过书,与徐树铮有些瓜葛,便想借军阀的武力干涉,把新文化的倡导者一个个赶尽杀绝。文人笔下竟含如许杀机,封建复古派对新文化的深仇大恨,由此可见一斑。    
    胡适在叙述这段经历时,曾分析《荆生》小说,指出:    
    这篇小说的末尾有林纾的附论,说“如此混浊世界,亦但有田生狄生足以自豪耳!安有荆生?”这话说的很可怜。当日古文家很盼望有人出来作荆生,但荆生究竟不可多得。⑤    
    军阀虽然拥有武力,却忙于自己派系之间的争斗,也害怕民众,故不敢贸然出来充当荆生。林纾们也只好哀叹了。    
    林纾写这几篇小说,是有北大法科的一个学生张子做内线。张子(厚载)原是徐树铮的成达中学毕业,林纾在那里教过的学生。他平日向林通风报信,报告北大的一些内情。林氏的这两篇小说稿,也是由张代为寄给《新申报》发表的。当时蔡元培曾有复张子的信,对他作了虽然温和却很严厉的批评。⑥    
    而胡适却拉张子为《新青年》做文章。⑦以致连钱玄同也看不惯,扬言要脱离《新青年》。钱在给胡适的信中,曾明白批评胡适说:    
    至于张厚载,则吾期期以为他的文章实在不足以污我《新青年》(如其通信,却是可以);并且我还要奉劝老兄一句话:老兄对于中国旧戏,很可以拿他和林琴南的文章、南社的诗一样看待。老兄的思想,我原是很佩服的。然而我却有一点不以为然之处:即对于千年积腐的旧社会,未免太同他周旋了。⑧    
    对钱玄同的批评,胡适曾加以辩解,说拉张做文章,是想挽救他,“转为吾辈所用”;也为自己做文章找材料,并说“这种材料,无论如何,总比凭空闭户造出一个王敬轩的材料要值得辩论些”。⑨后来,在他轮流编辑的一期《新青年》上,坚持发表了张子的文章。然而张子并不感恩图报,仍照样给林纾做内应,自然也报告了不少有关胡适的事情。林纾在小说中骂“狄莫”,骂“秦二世”,也毫不留情面,甚至还骂得更刻薄。这不是与旧势力妥协周旋的报应吗?


第四部分:在新文化运动洪流中 1917…1921林纾笔下的”狄莫”与”秦二世”(2)

    ①林纾(1852—1924)译外国文学作品,自法国小仲马的《茶花女》开始,1898年他与人合译为《巴黎茶花女遗事》,1899年出版。以后陆续译出各国作品共184种,计英美116种,法23种,俄10种,希腊、德、日、比、瑞士、挪威、西班牙等国7种,佚名5种,未刊23种。(据马泰来《林纾翻译作品全目》,载北京商务印书馆出版之《林纾翻译》一书)“林译小说”已经成为晚清文学中的一个专门术语,可见他的翻译影响之大。特别是他译的“《巴黎茶花女》小说行世,中国人见所未见,不胫走万本”。(陈衍《林纾传》,见《福建通志》)故当时有人赞叹说:“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荡子肠。”(严复留别诗,1904年出都时作。    
    )又有“译才并世数严林”之誉。(康有为《琴南先生写万木草堂图,题诗见赠,赋谢》,载《庸言》一卷七号)林纾翻译作品影响所及,使中国人开始了解到西方文学的杰出作品和长处,不再故步自封,并且大大提高了小说在中国社会及文学中的地位。    
    严复和林纾,分别是中国译介西方近代思想和西方近代文学的第一人。虽然他们都是桐城派古文家,后来在文学革命中又都反对白话文和新文学,成了守旧派;    
    但他们的翻译、输入西方新思想和西方文学,在中国思想界的启蒙作用,对文学界的冲击和促进作用,却是不能抹煞的。    
    ②《荆生》载1919年2月17日至18日上海《新申报》“蠡叟丛谈”之13、14。    
    ③《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见《胡适文存二集》,上海亚东图书馆1929年3月6版,卷二,第202页。    
    ④《妖梦》载1919年3月18日至22日上海《新申报》“蠡叟丛谈”之44至46。    
    ⑤同注③。    
    ⑥蔡元培1919年3月19日复张厚载函,载同年3月21日《北京大学日刊》第338号,并附有张厚载致蔡元培函。(今收入《蔡元培全集》第3卷,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9月1版,第278~279页。)张函承认“《新申报》所登林琴南先生小说稿,悉由鄙处转寄”。故蔡元培复信中说:    
    得书,知林琴南君攻击本校教员之小说,均由兄转寄《新申报》。在兄与林君有师生之谊,宜爱护林君;兄为本校学生,宜爱护母校。林君作此等小说,意在毁坏本校名誉,兄徇林君之意而发布之,于兄爱护母校之心,安乎,否乎?仆生平不喜作谩骂语,轻薄语,以为受者无伤,而施者实为失德。林君詈仆,仆将哀矜之不暇。而又何憾焉!惟兄反诸爱护本师之心,安乎,否乎?往者不可追,望此后注意。    
    ⑦张子曾因胡适的关系,在《新青年》第5卷第4号上发表《我的中国旧剧观》和《“脸谱”——“打把子”》(致记者的通信);又在《新潮》第1卷第4号上发表《生活独立》一文,均署张厚载。    
    ⑧参看《胡适来往书信选》,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5月1版,上册,第24~27页,胡适与钱玄同往来的三封信。    
    ⑨同注⑧。(三版注)


第五部分:文学革命 1917…1922首举义旗(1)

    “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一项重要内容,是反对旧文学提倡新文学,反对文言文提倡白话文,实行文学革命。这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次真正伟大的革命,揭开了中国新文学史的第一页。    
    胡适是这次文学革命的主要倡导者之一。据他自己的说法,他的致力于文学革命,是被“逼上梁山”的。早在1915年,《青年杂志》创刊的时候,陈独秀就在《敬告青年》一文中,斥责那种“称功颂德”的“奴隶之文章”。接着又发表《现代欧洲文艺史谭》等文,介绍西方近代文艺思潮,从古典主义、理想主义(浪漫主义)到写实主义(现实主义)、自然主义的发展历史。他又联系我国情况,倡导改革文艺,指出:    
    吾国文艺,犹在古典主义、理想主义时代,今后当趋向写实主义。文章以纪事为重,绘画以写生为重,庶足挽今日浮华颓败之恶风。①    
    大致与此同时,胡适与任叔永、梅光迪、杨杏佛等一班留学生朋友,在美国的绮色佳度暑假。他们在康奈尔校园里散步,去凯约嘉湖上荡舟,也一起讨论中国文学的问题,常常发生激烈的争辩。梅光迪最保守,其他人也多站在梅一边,因而渐渐“逼”出了胡适的关于“文学革命”的主张。这年9月,他在《送梅觐庄(光迪)往哈佛大学》一诗中写道:    
    梅生梅生毋自鄙!神州文学久枯馁,百年未有健者起。新潮之来不可止,文学革命其时矣!吾辈势不容坐视。且复号召二三子,革命军前杖马,鞭笞驱除一车鬼,再拜迎入新世纪!以此报国未云菲:缩地勘天差可拟。梅生梅生毋自鄙!②这是胡适最初提出“文学革命”,并表示要“以此报国”的宣言。但他当时对于文学革命的观念还很朦胧。经过留美同学间的进一步讨论和争辩,1916年秋天,他便综合与朋友们私下讨论的见解,从美国寄信给陈独秀,首次公开提出了“文学革命”的口号,及具体主张的“八事”:    
    年来思虑观察所得,以为今日欲言文学革命,须从八事入手。八事者何?    
    一曰不用典。    
    二曰不用陈套语。    
    三曰不讲对仗。(文当废骈,诗当废律。)    
    四曰不避俗字俗语。(不嫌以白话作诗词。)    
    五曰须讲求文法之结构。    
    此皆形式上之革命也。    
    六曰不作无病之呻吟。    
    七曰不摹仿古人。语语须有个我在。    
    八曰须言之有物。    
    此皆精神上之革命也。③    
    这“八事”便是后来的“八不主义”,代表胡适关于文学革命的纲领性意见。虽然大多就形式方面着眼,但也明确提出了“精神上之革命”一方面。因此,简单地认定胡适这些主张是形式主义,是不符合实际的。    
    陈独秀收到胡适的这封信以后,立即在《新青年》上发表,并极力称赞说:    
    承示文学革命八事,除五八项外,其余六事,仆无不合十赞叹,以为今日中国文界之雷音。倘能详其理由,指陈得失,衍为一文,以告当世,其业尤盛。④    
    把胡适的主张,誉为“今日中国文界之雷音”,就当时文坛的状况来看,并不为过。    
    1917年1月,胡适按陈独秀的要求,将上述八项主张“衍为一文”,发表了《文学改良刍议》。这是胡适鼓吹文学革命,提倡白话文学的第一篇正式宣言。其中,主张“言之有物”,又朦胧地反对专制主义的“文以载道”说;鼓吹进化论,用以解释文学发展变迁的规律;肯定通俗行远的白话小说,提出“白话文学为中国文学之正宗”的观念;反对摹仿古人,提倡“实写今日社会之情状”,等等,都是值得注意的论点,充实了文学革命的内容。胡适还提出以文学“服劳报国”的积极爱国主义的文学主张。他说:    
    国之多患,吾岂不知之?然病国危时,岂痛哭流涕所能收效乎?吾惟愿今之文学家作费舒特(Fichte),作玛志尼(Mazzini)。而不愿其为贾生王粲屈原谢皋羽也。其不能为贾生王粲屈原谢皋羽,而徒为妇人醇酒丧气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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