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特立独行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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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特立独行的狗-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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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抱。然而那些先祖们缭绕不绝的香火又让我心有余悸。亡国之前的我始终在淫乐与自责的交替中徘徊。我仿佛被包裹进粘稠的糖浆,既不愿沉沦,也无力挣脱,我能够看清应该,却无力摆脱必然。我不可避免地陷入忧郁,对着从枢丽带来的香烛黯然神伤,并引发为日后忧郁症的前兆。    
    那些日子里,我在宫女们的香汗中瑟瑟发抖,仿佛她们是敌人派来的奸细,已经在我体内种下亡国的种子。在无数个体力透支的夜晚后,我从丝绸与丰乳中向那一柜柜的书跑去。我在那些虫蛀过的古书中寻找着自信与动力。我明白,那些力不从心的交媾已让我彻底虚无了。既然我不甘沉沦,就该奋力跃出,这绝不仅仅是道德的问题,它关乎我的幸福。    
    在我决定永远离开那些床铺的晚上,我最爱的妃子撒玛拉杜塔紧紧拉住我。她扶住床头,一身薄纱慵懒地层叠着。她憔悴而迷离地看着我,仿佛忧郁症发作一般。我,怎能忘记她给予我的无尽的快乐呢。我留恋眼前这个丰满的尤物,心流淌着伤感的波涛。    
    撒玛拉杜塔是枢丽人,枢丽是玛朵蓝国西边一座繁华的城市,并不在我的管辖之内。数年我在枢丽游玩时偶然遇见了她。她那时正在一个充满腥味的肉案上打坐,旁边放立着锋利的大刀。我命令那些因好色而孱弱的士兵将她带回宫中。出乎我的意料,她毫不抵抗地上了车,一言不发,仿佛早已预料到被捕的命运。撒玛拉杜塔周围满是愤怒的枢丽市民。他们举起简陋的武器向我咆哮,嘶喊,面对撒玛拉杜塔的被捕,他们不能无动于衷。然而在我随从新奇武器的威力面前,他们还是屈服了。临走时,我带了很多枢丽的蜡烛回去。它们摇弋的火苗和撒玛拉杜塔的身材一样迷人。    
    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撒玛拉杜塔给了我她所有能给予的热情与欲望,她理所当然成为我最宠爱的妃子。在浸满汗水的床上,她学会了玛朵蓝语,而我也学会了哈默默语,那很有趣。    
    撒玛拉杜塔的身体是完美无缺的,我甚至欣赏她的每一个眼神与姿势。只是每次鱼水之欢后,她总会冷冷地吟诵,你我会重新分开,你回不来,我也回不去。我问她什么意思,她毫无表情地回答你会明白。我再追问,她便沉默。尴尬的气息旋绕在浸满了香汗的床上,我因此而迷恋上她阴冷的眼神,和说那句话时绝望的表情。    
    虽然撒玛拉杜塔并不情愿我离开她的身体和那些床铺,但对我的决定她也无能为力。在离开她身体的日子里,我加强边防,下发禁令,焚毁香盒,发展生产,以为如此不但能绝敌国隐患,也能治愈我的忧郁。然而这些行为却把我抛进全国人民的对立面中,一场一个人与一亿人的战争在暗地里酝酿着。我身为国君,却丝毫无力改造那一亿个鲜活的生命。他们并不知晓,他们的井水中已被自己投了毒,他们这些无辜的羔羊,望着一个徉装自信其实束手无策的国君,望着即将到来的穷途末路,无动于衷。    
    


雷思温第二节 不可言说的爱情(2)

    然而这场战争还未真正开始,敌国便已大举入侵。那些长矛与箭飞散在萨西的城楼,香盒与镜子上,静静绞杀了贪欲的美。人民以及战士早习惯了床和香脂,面对飞翔的箭面面相觑。我知亡国无疑,便静静离开了城楼,在后宫的的静谧中患上了忧郁症。    
    现在看来,那时的痛苦真不算什么,比起枢丽的沙砾,比起那即将落在我脖颈上的锋利的刀,它们微不足道。不过对于当时那个没有亡过国的我来说,却丝毫无力抵抗瓦祖撒人的进攻。他们只用五百人的队伍就征服了我,以及我的臣子百姓。我们不知抵抗为何物。在萨西失陷的那一天,谁都没有说话,香气氤氲之中,一亿人凝望着高大的城楼,仿佛镜子般沉默。他们反射着我投向他们的无力的谴责,并把这些谴责原封不动地弹回给我。    
    黄昏的光从后院射来,整个后宫沉静而洗练。我望着昔日的宫女,撒玛拉杜塔也在其中,此时我已经离开她的身体很久了。泪水静静在她们涂满香脂的脸上画出纵横的纹路,仿佛抽象画。她们永远不能与我再享鱼水之乐了。她们的主子已经换了,那些强壮的瓦祖撒人又会拿着她们的身躯与汗水画出怎样的历史呢?    
    瓦祖撒人派士兵传来口信,说一个时辰后便能拿下整个萨西。我相信。瓦祖撒人还说,我亡了玛朵蓝国乃是因为与民同乐,不谙做国君的技巧。    
    我不等瓦祖撒人前来,便准备悄悄离开皇宫。撒玛拉杜塔觉察到了,她似乎早预料到这一天,便镇静地对我说,当你忍受不了的时候,就去枢丽吧。相信我,你会重新回来的。她帮我换上粗布的衣裳,我抚摩着她的手一言不发。许久,我慢慢离开,顺手带走了那些忧郁的枢丽蜡烛。在离去的一个个瞬间里,我清晰地感觉到宫女与人民投在我后脊梁上灼热的目光。    
    从此我带着疾病四处逃难,忧郁使得我容颜倍受摧残,足有一年的时间我始终在萨西的周围绕圈子。然而一年的沉默并没有瓦解我对宫女,香盒与铜镜的怀念。    
    一年后我重新踏进了萨西的城门,然而我不担心被发现。一年的苦难与抑郁彻底毁灭了我的容颜。我掉光了全部的牙齿,头发三尺多长,皱纹仿佛刀疤一般深刻。    
    萨西变了,我拖着长长的衣服的后摆,在萨西的大街小巷徜徉,细细品味着那绵长的失落与酸楚。香盒与铜镜都不见了,瓦祖撒人需要的是力量与仇恨,他们用暴力重新整合了整个民族。从满街的禁欲主义者脸上,丝毫读不出一年之前的慵懒与暧昧。那宛如刀刻的千篇一律的脸上,写满了仇恨与服从。    
    在忧郁症混合着怀念,悔恨一齐折磨我的同时,瓦祖撒人的政府正在以全国人民的名义通缉我,到处是我的画像,画像中的我抑郁至极。画像下面写着:    
    雷**,男,32岁,前朝国君。自攻下萨西以来便流落人间,鼠窜四处,无人知其下落。为杀国贼,平民愤,特出此通缉令,凡抓到此人者,有重赏,必让你爽,爽,爽!凡包藏此人被发现,杀,杀,杀!!    
    瓦祖撒王宣    
    可是,他们永远抓不到我了。通缉令上的画像还是一年前的我,与现在相比,简直天壤差别。我茫然地在萨西四处晃悠,看着那些曾经崇拜过我的市民对着画像咬牙切齿。每一个通缉令下方都挤着密密的人群,而我就夹挤在他们中间,一齐看着墙上那个阴郁的画像。只不过人们都在议论,而我始终沉默。    
    我的忧郁症啊,像热带的鱼一样永不停息,蔓延在萨西的空气里,玛朵蓝国的大地上,而人们不会感觉到。他们仇恨地看着那些画像,并幻想着丰厚的赏赐。而那画像的原人正在他们身边寂寞着,发散着他日益严重的忧郁症。他们早已忘却了那个墙上的丑陋的男人曾经带给过他们的香盒,铜镜,与肉欲的欢乐。    
    忧郁症带给我寂寞,悔恨,与冷漠。我甚至幻想自己能够被认出,那样我的忧郁症也许会好些,至少我不会再寂寞,我的悔恨会应遭到惩罚而稍稍缓解,冷漠的情绪也会因众人愤怒的目光而融化。但没有人相信我曾经是个国君。他们连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我的失落感厚厚地铺满整个萨西,被举国的人们践踏。我不但无法找回一年的一丝荣耀,连人们的一丝仇恨,一眼正视都无缘消受。人们在极权的压迫彻底忘记我了。也许是不敢记住我吧。    
    我该怎么办?面对成群的羔羊们,一种凄凉的感觉瞬间滑过我的头皮,如鬼魅的手抚弄一般。萨西的人群拥挤着,我站在这些木偶中间,怎么也看不到瓦祖撒人,他们也许都在皇宫中享乐吧。我有几次看到萨西的城门楼上不经意垂下的衣寰,闻到隐隐的香气。那或许是撒玛拉杜塔的衣裳。我的忧郁症因着这些昔日的梦更加严重了。当瓦祖撒人们与宫女的衣裙又一次地飘落在城门楼上时,我瞬间明白了瓦祖撒人托人带给我那句话的真正含义:原来仇恨与爱欲只能配我拥有,对于臣民,惟有服从才是第一重要的。    
    那些古书欺骗了我。可如今我已回天乏术了。而更紧迫的问题随之而来。我应在何处安身?我既已失去了再度称王的可能,保存性命才最要紧。然而整个国家从上到下,都没有我的安身之处。萨西四处的沙砾呼啸着飞散,打在脸上生疼。我期望被发现,被投入大牢,那或许还能赐予我固定的居所,哪怕是死亡。可谁都没有认出我。他们不愿听一个苍老而丑陋的人的解释,放弃着一次又一次领赏的机会。他们只相信那些画像。    
    我失望至极,一步一哭地离开了萨西,甚至离开了那个令人心碎的玛朵蓝国,那个寄存我爱恋,仇恨与毁灭的地方。我在荒野与山水的交替中跋涉着,并不知方向。仿佛宇宙初生般混沌。痛苦与孤独模糊起来,我只是襁褓中的婴孩,在弥漫着未知与神秘的乾坤里缓缓前行。    
    在一个个寒冷的夜里,我点燃那些从后宫逃离时带走的蜡烛,它们产自枢丽。我在缭绕的香气中体验过去的温存,浮生若梦的感觉冲淡着那些宫女,铜镜与香盒。从摇弋的烛火中,我似乎又一次从丰乳与香气中沉沦了。而那些古书的墨香在远处寂寞着,仿佛被我冷落的妃子。可我能够想起,我正是在这些香蜡的缭绕中日益忧郁的。而这些不同的感受混合着对枢丽的莫名好感,使我隐隐觉得,自己的安身之处似不在路上,一定有更纯粹的地域是我临终的关怀。    
    


雷思温第三节 不可言说的爱情(3)

    我决定依着撒玛拉杜塔的请求去枢丽。决定离开的那个晚上,那些枢丽的烛火不断摇弋,仿佛翩翩歌女。我相信撒玛拉杜塔对我临走时许下的祝愿:你会重新回来的。    
    因着她的预言,我上路了。枢丽在我国的边界,盛产蜡烛。在此之前,我曾经两度来过这里。一次征战,一次收获了撒玛拉杜塔。枢丽归哈默默人所有。哈默默人是个富饶的民族,枢丽和撒玛拉杜塔的美丽一样迷人。    
    然而在我到达的那天,却立刻被枢丽的荒凉与萧索扼住了脖子。传说中的城市空空荡荡,周围十几里都没有人烟。我形影相吊走了很久,才隐隐看到破烂的牌坊。不,那不是牌坊,那是城门。可那哪是城门啊。与萨西相比,枢丽的城门委琐如垃圾。我矗立于空旷的大街之中,周围全是坟墓一样静谧的沙丘。    
    枢丽的繁华哪里去了?那些迷人的姑娘和强壮的男人消失了吗?为什么?与我有关吗?    
    这里仿佛是专为我而建的,如地狱般空旷。我迟迟不敢住下来。恼人的寂寞缠绕着我,不断吞噬我越来越少的耐心与爱。我无数次走到枢丽的城门前,却无数次离开。转悠了几日又回到原地。我又能去哪里呢。周围是绝望的路,滚烫的沙漠直通向遥远的天际,你不会知道它们能把你带到哪里。我的忧郁症因此更加厉害了。    
    在很多次面对枢丽的城门后,我决定住下来了。我隐隐觉得枢丽的兴衰隐喻着我的命运。我的兴盛与衰落不与这枢丽一样么。并且除此我无处可逃。我总不会再去萨西吧。    
    一住就住了一年。我在日日的劳作与沉默中体味到神秘,空旷与静寂,忧郁症也渐渐不治而愈。这一年里,我始终是一个人生活,没有见过一个哈默默人。我不知他们的去向,他们全都在辽阔的大地上任意生死着。    
    在离开萨西两年后的某一天,我从慵懒的床上起来,沿着那些再熟悉不过的街道散步。一条黝黑的影子慢慢拉长到我的脚下。我抬头一看,只见一位酷似撒玛拉杜塔的女人正在狠狠注视着我,那眼神,那姿势,简直一模一样。我和她互相看着,一动不动。突然那女子冲天打了几个嘹亮的口哨,从各个角落里一下子冒出了无数的哈默默人,他们牢牢把我围住,愤怒地漫骂着。我利用从撒玛拉杜塔那里学来的哈默默语与他们争辩,然而无济于事。他们骂我抢走了他们的女神,使他们从此衰败,无家可归,人口从一百万降到了一千,面临绝种的威胁。    
    原来撒玛拉杜塔是他们的女神!而这一点,她从来没对我说过。如此,我再怎么争辩呢?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罪名懵倒了,我无意中毁灭了整个哈默默人。    
    他们举起我,沿着萧瑟的街道,急切地跑着,向着一个我不知道的方向。他们叫嚣要把我剁成肉泥,以祭奠撒玛拉杜塔。我绝望地紧闭眼睛。撒玛拉杜塔的身影陡然高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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