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特立独行的狗》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一群特立独行的狗- 第2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他们举起我,沿着萧瑟的街道,急切地跑着,向着一个我不知道的方向。他们叫嚣要把我剁成肉泥,以祭奠撒玛拉杜塔。我绝望地紧闭眼睛。撒玛拉杜塔的身影陡然高大起来。一个女神与爱人的混合形象使我困惑,而她的爱情正是我死亡的理由。我似乎明白了撒玛拉杜塔为何对我那般柔情,她试图通过让我沉沦而亡国,既而在我逃跑时央求我去枢丽,真是绝妙的复仇计划。她那句费解的话,现在不是很容易理解了么:你我会重新分开,你回不来,我也回不去。在每次鱼水之欢之后,她竟然都念叨着消灭我的咒语!    
    哈默默人兴奋地抬着我,向远处走去。我真正绝望了。也许死亡是应该的吧。不过又怎样解释她临走时的那句话呢:你会重新回来的。也许,也许我还有活的可能?不,不,一切都晚了。也许,她的意思是指我的灵魂吧。    
    我的绝望与哈默默人嘹亮的欢呼声交融着,他们以为只要烧掉了我,哈默默人会恢复兴旺的。我占据着他们的女神,只要我死去,他们将重新拥有至高的辉煌。    
    我远远看到那些锋利的刀,正在阳光下骄傲地闪耀着。他们把我放到充满腥味的肉案上,得意至极。而我又能怎样呢。沦为公敌的我,或许连一死都无法洗清罪孽。    
    我将这种惩罚归罪于我的亡国,而与撒玛拉杜塔无关。这样我会死得心安理得一点。然而撒玛拉杜塔不正是亡国的原因之一么。我被千奇百怪的想法缠绕着,爱与恨的边界不再那么清晰。在我试图用各种方法平息心中的幻灭感的同时,哈默默人举行了盛大的祭祀,擦亮了刀锋,斟满了美酒,准备迎接那失落已久的骄傲。    
    在那锋利的刀刃落在我脖颈之前,一位苍老的哈默默人俯身下来,用虔诚并且傲慢地声音问我,临死有什么要说的。我想了很久,用哈默默语回答:希望在我死后,你们能救回撒玛拉杜塔。此刻她正在饱受瓦祖撒人的蹂躏。    
    这句话仿佛神奇的咒语,所有的喧嚣顿时停了下来。哈默默人面面相觑。连那强壮的刽子手都惊呆了。    
    苍老的哈默默人回过身,用悲痛的声音宣布:哈默默的苦难并没有终结。杀了我并不能解救他们悲惨的命运。    
    沉默的人群发出了第一声哭泣。这声音开始仿佛雨点,后来就汇集成庞大而猛烈的暴风骤雨,震撼着沙丘与空荡的街道。刽子手放下了野蛮的大刀,俯在肮脏的肉案上痛哭。我因自己的获救而庆幸,也因撒玛拉杜塔的受难而悲痛。我的泪水滚落在肉案与大刀上,宛如枢丽的烛火一般凄迷。    
    我在哈默默人的哭声中度过了三天。悲痛打垮了这个民族,他们失去了最后的希望。强烈的幻灭感笼罩在枢丽的上空,成为哈默默人灭亡的先兆。    
    我眼看着哈默默人日益困顿下去而束手无策。亡国之恨,撒玛拉杜塔的美丽,哈默默人的衰败,以及我不可知的命运,一齐摧残着我行将终结的生命。    
    就在我绝望到顶点的那些日子里,撒玛拉杜塔的身影重新出现了。她站在枢丽悲惨的街道上,默默对我说,你会重新回来的。    
    是梦?我无法确定。在我扑向撒玛拉杜塔的一瞬间,她又消失了。你会重新回来的。我盘旋在这如咒语般的预言中,似乎嗅到了希望的气味。这句话重新发挥了在我决定去枢丽时的魔力,从死的边缘拉回了我。这是哈默默人的女神对我的嘱托,也是我的爱人对我的渴望。必须要重振哈默默人。这样的信念开始生长,并且牢牢驻扎在我的生命里。如果我能够重振哈默默族,并且打败瓦祖撒人,不但会重新得到撒玛拉杜塔,重新得到失去已久的爱情,而且能够重建萨西,光复玛朵蓝国,赶跑那些虚伪的禁欲者们。哈默默人会因此而复兴,焕发与撒玛拉杜塔一样的美丽。    
    这个念头不断生长,壮大,以至于我对哈默默人的悲痛充耳不闻,这使得他们以为,我正在逃离虎口与幸灾乐祸的情绪中兴奋着。那位苍老的哈默默人注意到了我的兴奋,用浓重的哈默默语对我说,你的兴奋,玷污了撒玛拉杜塔的纯洁。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向老人解释着。瓦祖撒人此刻正在蹂躏你们的女神,我的爱人,我忍受着亡国之恨与丧妻之痛,在悲痛的河水中煎熬,我不会兴奋。我只是以为,如果你们因此而一蹶不振,你们将永远失去撒玛拉杜塔女神,我也将失去我的爱人。你们应该振作,应该抢回撒玛拉杜塔,重振哈默默民族。    
    苍老的哈默默人惊讶地看着我,张大的嘴巴里,几颗残存的龋齿发散着淡淡的臭味。他不断地流着浑浊的泪水,仿佛看到了女神撒玛拉杜塔。他回头看着那些仍旧在悲痛中挣扎的人们,默默来到肉案边,举起锋利的刀,发出了巨大的哀号。不,不是哀号,那种疯狂里还有狂喜的痕迹。    
    人们迅速地聚集在老人身边。老人扭动着苍老的身子,指着我对所有哈默默人说:让他做你们的王吧。说罢他举起那把曾经准备杀我的刀,割断了脖颈。    
    接下来的事情如我所料,在惊愕与更大的悲痛中,人们在百般不情愿中选举我为王,以接替这位老人的死。据他们说,这位老人执政已经六十年。而今天我将全权替代他的位置,成为哈默默人的领袖。    
    你会重新回来的。是的,撒玛拉杜塔,我已经成为哈默默人的王,我一定会重新回去的。    
    


雷思温第四节 不可言说的爱情(4)

    在我执政的二十年里,哈默默人由一千多多人迅速繁殖到一百万,恢复了鼎盛时期的人口。粮食丰饶,土地肥沃。我和所有哈默默人牢牢铭记着撒玛拉杜塔的受难,为了他们的女神,我的爱人,我们疯狂地吃苦。我们的兴盛,我们的奋斗,都因着耻辱与仇恨。    
    我着重发展军事。亡国最重要的教训,是要牢牢握紧政权军权。服从是治国第一要事。因此我收起了忧郁与微笑,始终在威严与惩罚中治理着哈默默族。哈默默人的军队也因此     
    格外骁勇善战。他们的姿势,表情与爱恨,完全一样,对我言听计从。他们拥有着西域人典型的强壮体魄和暴烈的性格,还有令人惊愕的胃口。一个士兵每顿饭便要吃去半头公猪。枢丽的养殖业因此格外发达,牲口甚至比粮食更为重要。    
    我重修了枢丽的城门,使它能与萨西媲美,我扩宽了枢丽的街道,建造了坚固而美丽的各种建筑。哈默默人终于从饥饿与自卑中走了出来。音乐家出现了,画家出现了,爱情也重新从生育的泥潭中走出,恢复了它圣洁的原貌。    
    此刻离开萨西已22年。我日益苍老。但我始终相信能在有生之年重新回到撒玛拉杜塔的身边,重新夺回被瓦祖撒人抢走的政权。瓦祖撒人,我的军队会把你们剁成肉泥的!    
    在日复一日的操练中,哈默默人拥有了钢铁般的军队。复仇的时机渐渐成熟了。    
    为这次复仇,我派一队人马化装成玛朵蓝国百姓的模样,到萨西探听虚实。半年后他们返回了。从他们口中得知,瓦祖撒人的铁血政策使人民痛不聊生,所有与快乐有关的活动均被禁止。而那些瓦祖撒人却在淫欲与美酒中整日寻欢作乐。撒玛拉杜塔的名声到处可闻。据说这位美貌绝伦的王后在经过了二十多年的摧残后仍然姿色未改,与当年一样迷人。瓦祖撒人被这个人儿迷住了。同时,饥饿与病痛正在吞噬着举国人民,暴动随时都会发生。    
    我欣喜万分,暴君的淫乱使我获得道义的支持,人民的苦痛又给了我征战的理由。这场战争必定会胜利的。撒玛拉杜塔,迷人的撒玛拉杜塔,等着我吧。    
    经过一年的筹划,我带领哈默默人正式踏上了进攻瓦祖撒人的道路。在仇恨的鼓动下,军队只用半个月的时间就到达了萨西。如我所料,根本不费力气就拿下了萨西,随即光复了整个玛朵蓝国。人民在苦难中回忆起了我,思念起那些香盒与铜镜,他们与哈默默人一道推翻了瓦祖撒人的政权,抢回了撒玛拉杜塔。瓦祖撒人拖着被淫欲搞坏的身子仓皇出逃,与我当年不同,他们临走时没有换上粗布的衣裳,没有带上枢丽的蜡烛,并且不会再回来了。    
    我重新见到了撒玛拉杜塔,她仍然如二十年前一般迷人,并且更加妩媚。她穿着艳丽的服装,与我在枢丽见到她时完全一样。她的眼神还是那么摄人,宛如我决定离开床铺时她注视我的模样,也如同我从萨西出逃时她目送我的那样。哈默默人与玛朵蓝人一齐在城楼下欢呼着,哈默默人要见他们的女神,而玛朵蓝人要见他们的国王。    
    我挽起撒玛拉杜塔的手,准备与她一同走上城楼。我注视着她迷离的双眼,以为攥紧了胜利的皮鞭。然而撒玛拉杜塔却不看我,只淡淡说,我不求与你一起生,但求一起死。    
    我与撒玛拉杜塔站在城楼上,等待着潮水般的崇拜。然而欢呼声瞬间停止了。沉默在空气中发酵着,我隐隐感到了巨大的仇恨。    
    人群中爆发出响彻天宇的咆哮声,哈默默人与玛朵蓝人飞溅着唾液,似乎在漫骂着我与撒玛拉杜塔。我完全糊涂了,他们的欢呼怎么突然变成了愤怒?!    
    他们用不同的语言漫骂着,我完全听不清他们要做什么。我和撒玛拉杜塔一齐挥动着手臂,咆哮声渐渐小了。我用玛朵蓝语与哈默默语询问他们,为何不欢呼,只咆哮?    
    人群重新开始混乱起来,我陷入了混沌,便转而询问身边的随从。留守城楼的萨西卫士告诉我,举国的老百姓都想锄掉撒玛拉杜塔。正是撒玛拉杜塔让他们亡了国。我争辩道,那不是因为撒玛拉杜塔,那是因为他们自己不节制的欲望啊。卫士回答,他们以为是你与撒玛拉杜塔的纵欲才引发了男色与女色的盛行,萨西城因此而覆灭。而瓦祖撒人在撒玛拉杜塔的诱惑下也亡了国,他们认定撒玛拉杜塔永恒不变的美貌是亡国的象征。只要不杀她,他们会重新亡国的。    
    我瑟瑟发抖,愤怒与恐惧紧紧抓住了我的心房。这些忘恩负义,没有记忆的国人,他们完全不记得,我曾经为他们所做出的牺牲与让步。他们沉浸在香盒,铜镜与美色中时,我对他们束手无策,而如今他们竟把这一切全都怪罪于撒玛拉杜塔!    
    我该怎么办?一个我最爱的女人,一个完美的女人,竟然成为我的臣民的公敌。我回忆着与撒玛拉杜塔的温存与爱,仔细琢磨着这份注定要承受苦难的爱情。    
    也许他们也是对的。我违心地想着。我沉浸在撒玛拉杜塔的身体之中实在太久,以至于离开床铺的时候完全忘记了治国的谋略。亡国与我的纵欲不无关系。而且瓦祖撒人在撒玛拉杜塔的诱惑下重新亡国不又是一次证明么。尽管这第二次亡国完全是为了我的回归,但我又如何向那潮水般的仇恨解释这一切?    
    我凝望着撒玛拉杜塔,她似乎早已预料到了,格外镇静。我担心失去这个永恒的女人。这个美貌与镇定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女人。    
    当我正在仇恨与懊悔中挣扎时,肩膀突然被人重重击打。我转过头,看到一位愤怒的哈默默人冲我漫骂着,扬言要杀了我。我惊愕至极,向他怒吼:    
    我是你们的恩人!为什么杀我?!    
    他用更大的音量咆哮:如果没有你,我们根本不会失去撒玛拉杜塔,我们根本不会经历这么多的坎坷与艰辛。你抢走撒玛拉杜塔的罪恶我们一直铭记在心,你无休止的淫欲彻底玷污了撒玛拉杜塔!我们服从你,仅仅是为了抢回我们的女神。如今,我们的愿望实现了,瓦祖撒人被我们打垮,而你,就是我们最后一个敌人!    
    我彻底陷入了恐惧与孤独。城楼下的人群仍然在怒吼着,他们不同的愤怒融合在一起,发出骇人的巨响。玛朵蓝人拥护我的回归,并想杀了撒玛拉杜塔,而哈默默人在重新得到女神后,决意要杀掉那个曾经抢走他们女神的人。而让我崩溃的是,我与撒玛拉杜塔已经深深地相爱了。    
    两种爱与恨紧紧交织着。一种爱是另一种恨的原因,而另一种爱则是这一种恨的理由。这不是悲剧,而是巨大的嘲讽。一种幻灭感与幽默感在我心头沉浮着。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大声笑起来,仿佛可以与撒玛拉杜塔永远呆在一起了。    
    撒玛拉杜塔仍然那么镇定,一切似乎都不曾发生过。对了,她说过,我不求与你一起生,但求一起死。这个精灵,她永远都知道要发生些什么。难道她想与我一齐赴死吗?    
    我猛然想起了什么,冲到撒玛拉杜塔的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