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康永-1990+阿婴》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蔡康永-1990+阿婴- 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怔坐了一会儿,微微笑起来,想为什么不去躺躺看他的床?我还没有躺过别人的床呢。我刚一起身,突然听见几个人嬉闹的声音,脚步杂沓,走进巷道来了。我想是桑哥哥回来了,就往门口迎去,立刻又想还有别的这许多人,我从他房里出去迎他,别人岂有不拿来说嘴的?桑哥哥不是能让人取笑的脾气。我还是先躲开了罢。

我转身要找屏风,才发现房里没有屏风。怎么看就只那座柜子能藏人。我赶紧跑到柜前,把柜门一开,却忍不住噗哧一笑,偌大一座望之俨然的柜,里面放不到三件袍,旧搭搭的芝麻罗头巾倒有一顶,旁边搁一领镖褡裢。听听人声已到了房门口,我弯个腰坐进柜里去了,反手就把柜门带上。

我盘起膝来转个身面对柜门坐好,只听见一声喝————

“闪开了!”是桑哥哥大着舌头在呼喝。跟着就是哐啷啷一阵乱,显是挂衣架子被推翻的声音。“啊唷”连声,几个人闹做一团。

“霍都头,别跟我的裤子过不去呀。”

“嘻,是晾着的这条,还是你身上这条啊?”另一名衙役狎戏着说。我发现有一角衣服露在柜外,急忙抽进来,心里却在盼望————

“最好桑哥哥一进门就把柜子大开,这样大家就要沸开来传扬我们两个的事了。”

然而我毕竟还是乖乖把衣角收妥,柜门掩得只剩一线。

“我们俩的事……”有什么事呢?我回答不了自己了。

“呯”地房门撞得敞开,三个衙役拥着桑哥哥进来,才进门桑哥哥就把两臂一振,摔开了搀扶————

“滚开!”

“都头醉了,早些睡倒吧。”老些的一名衙役说。

“就一个人,有啥好早些睡倒的!?”麻面皮的又在促狭。

“那么你陪他睡。”第三个是个秃头,推了麻面皮一把。

三个人七手八脚扶了桑哥哥在椅上坐倒,老的一个自去点起灯火。麻面皮嘴上却不罢休————

“我陪他睡干什么!?赶紧把他送去婴姑娘房里是正经!”

“却怕人家正忙着试嫁衣……”

“滚出去!”桑哥哥突然暴叫一声,踢翻了桌子,转过身已挈出腰刀,“唰”地一刀,险没把麻面皮的脑袋削去半个。

“嚯,发疯了!”麻面皮和秃子一声喊,那老衙役倒不慌,见惯了的模样,一壁低头窜了出去,一壁还顾得嘴上从从容容地讲————

“霍都头大醉了,留神伤了手,快睡吧。”转身把房门一带上。霍桑一刀砍中门板,刀刃被门板木头咬住了,拔不出来。

“都滚出去!”桑哥哥抬脚猛踹一记门板,嵌住的腰刀呛啷落在地上。他理都不理,鸡手鸭脚地扶起了椅子,却一屁股坐在翻倒的桌沿上。

桑哥哥坐着大喘气,颈脖子连面皮澱堑梅⒆希街谎垩臁O胧歉帐沽肆Γ迫壬嫌浚绞志≡诰⒓淙啻辏皇た嗳鹊难印N蚁胝庀潞么庸窭锍鋈ィ泻羲隆9衩鸥胀瓶恍8绺缤蝗弧班汀币簧犊松仙淼那囫陌馈⒘挂乱徊⑺毫耍读训囊路呈志屯衩旁依础

只见眼前彷佛一只美面目青衣白羽的大鸟扑面飞来,直飞到柜门前才落下地,等我又看见桑哥哥时,他早已把水裤褪到了脚跟上,小孩似地抬起脚把水裤踢脱了脚,这一抬脚,上半身去失去重心,屁股在桌沿上坐不稳,仰天一跤翻到桌面后头去了。

我强忍住笑,就要出柜去扶他,却看见他“呼”一声半空打个挺,从桌后头又翻回桌前来站定了,全身汗得晶晶亮,像在黑肤上头上了层油一样,汗水从他胸口往下溜,溜到小腹上,被浓重的汗阻一阻,几道汗水汇进作一处,顺势朝下梳顺了那丛毛发,从闪亮伏贴的毛根间又流下去,有的隐到大腿根去了,有的缓缓地在他的器官上蜿蜒而行,流到末端,悬悬挂住,莹莹一滴泪。

男子裸身,我是看见过的。往常天热时,捕快衙役在练武场总是裸上身的,练武时弄破了衣裤,或者湿污了身上的,当场就扯脱替换的多得是。偶尔我也会跑到衙役洗身的澡房后头去,垫两块砖头踩到,偷偷看暮色苍茫水气弥漫里悠悠移动的男身。

倒是从来没见过桑哥哥,也没想过要看。我跑去澡房后头觑瞧时,只觉得颜色好看得很,像躲在林子里看黄昏时分野雁在金黄的潭水里沐浴。那是和安静的天地一起,看一群驯服的动物。

以前看桑哥哥的脸膛子和上半身黝黑,只道是晒黑的。现在看他全身,才知道是生得黑,尤其下身汗毛密布,被汗湿了后紧紧嵌进肌肤,更显得悍黑了。桑哥哥的个子不高,和我站在一道时,似乎比我还矮一些。可是练武的时候总看他跑得最前头,一次就能跃上矮墙。我看招他的大腿筋络鼓凸,肌肉纠结饱胀得几乎要迸裂皮肤。

他一把扯下头巾来,擦拭身上,显是热得难受,寻到一面空墙贴了上去,两手两脚“大”字伸开,连舌头都半吐出来。我看他双眼红得怕人,脖子上的筋蓝得要流下来,心想这会子要是和他说话,也说不通的。

他在墙上贴了一阵,呼吸轻缓了些,迈步往床走去,想是要睡了。白墙上留下些汗渍子,影影绰绰地,像他才穿透墙壁进来的,魂被拦在墙上。

桑哥哥要解开床前束起的帐幔,鼻子都凑上去了,还是怎么解也解不开。他不耐烦起来,抓住帐子就扯落了,露出挂在帐幔后头一串金沉沉的物事,映着灯火,悠悠旋转。

桑哥哥和我同时看见了这串东西————是一朵接一多的金纸莲花,我亲手折成的十二瓣莲。

他手一松,扯落的帐幔掉在地上。微微张着嘴,呆呆望着金莲花串,隔了一会儿,才跄踉上去两步,右手晃晃悠悠,瞄准了半天,费了大劲地轻轻取下那串纸莲来。我看那一整串总有十来朵花,大都完好无缺,只是积沾了灰尘,不那么亮了;有三四朵则斜角遢身的,想是在池水中浸泡久了,被桑哥哥捞起后又晾干了的。

他拿着那串莲花,整个人霎时变成个纸扎人似的,两脚虽是定在地上,身子却晃里晃荡,随时要被看不见的风吹扬到空中去。他拎着花串提到眼面前瞪着看,忽然倒退三步,学步的小孩一般“咚”地坐在地上,斜斜睡倒,两眼却始终盯住手里的纸莲花。桑哥哥一边脸颊贴着地,纸莲弯弯曲曲地在地上植成一列,绕在他的脸旁。

又过了良久,我看桑哥哥重重眨了两下眼睛,想是悃倦要睡了,却见到一滴清泪,从他血丝满布的眼角涌出、划过面颊。他轻轻翻了身,仰躺在扯落的帐幔上头,手上顺势就把一整串纸莲搁到身上,第一朵压在眉心,第二朵压在唇上,第三朵落在颈边,第四朵压在胸口上,这样一朵接一朵、一直蔓延到脚边,缠绕在膝间、趾间。

一列金沉沉的莲花,开放在他黑暗的肉身之上。

他的舌尖静静顶出来,探触着压在唇上那朵金莲的底部。

他的手缓缓移到了胯边,温柔地揉搓着大腿上的金莲花,来来回回地游移着、摩娑着。

我讶异地看着他下身温驯的器官,神秘地昂扬起来,一寸一寸地生长着,像莲花间一株奇异的茎蔓,无声地升出了水面。

我太阳穴上的筋络跳得厉害,扯住了我的颚。我觉得两排牙齿咬得这样紧,咬得好酸。可是松不开。

那株茎蔓的生长完成了,映着金纸折射过来的火光、颤动着。

原来避火图上画的男子模样是真的!

他伸手去握住了,上下抚摩着。慢慢地,一身的金莲花都荡漾了起来,金莲花底下的黑色潮水波动着,越来越汹涌……

有些莲花翻覆了,沈到黑潮下;有些莲花被黑潮纠缠吞裹,在膝腿间随潮涨落……他额上那朵金莲倾跌下来,他的眉皱起劈刻的深纹,脆弱的白牙凶猛地钉住了下唇。

整片黑色的海洋涌起一波巨浪,腾跳着,白色的津液爆散在海面的上空,纷纷如雨地落下来,落在黑海里,落在金色的莲花里。

黑潮,一波一波地,退去了。

桑哥哥的眼并没有再睁开。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第一次,我看见他的眉头舒展了。他脸庞上泪痕犹在,吃着一点灯光,像在黝黑的肤上结晶了。他的呼吸变得深长了些,头慢慢侧过,睡着了。

胸膛上的金莲花,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灯火一颤,金红瓣尖上盛住的那滴白露,渐渐渗进金纸去了。

我推开柜门,吃柜外的冷空气一侵,才觉得了自己脸上也有些绷,想了一想,知道是刚才哭了,抬手去擦,又落下许多泪。

为什么每次落泪,我自己总是没有察觉?倘若先察觉了,是不是我就可以忍住不哭了?

我宁愿都忍住的。哭了以后,心里总是更难受————因为知道没有更多可以做的了。

我蹲下,把金纸莲花串放在一旁,用袖口替他把身上的汗和精液都擦拭干净,碰到下身时,他蓦地又抽动了一下,小腹上肌肉一迸,又松开。人却没有醒来。

我把床上被子拿下来给他盖上。他的被子倒是白的,全没有彩绣。

帮他把灯熄了,走出房去。

回房以后,我一晚没睡,把自己被面上的彩绣白子图拆了下来,缝到一幅净面的床帐幔上去。

每次把针线拉近自己脸边时,就闻到袖口上那男汗混和精液干了以后的、略带些腥的、奇特的气息。

我的针线很慢,缝了整个晚上,才乱七八糟地缝完了。第二天的中午,抱了新缝的帐幔去后院等,一直等到他下了值,去厨房去干粮时,才见着他。

“桑哥哥。”我赶上去。

他看我一眼,低下头,低声应了。

“阿婴。”

“这是我缝给你的。”我把抱得温温热的床帐塞给他。“上头的百子图可不是我绣的,我还没那么闲。”

“是啊,妳不闲,我就比妳闲。”

“哗。”我目瞪口呆,不能相信桑哥哥一次说出这么多字。我弯下腰去看他仍然低着的脸。

他竟然是笑的。

“你会说话了。”我说。

“我本来就会说话的呀。”他抬起脸,眉开展着,挑起。

“你……心情挺好吗?”我忍不住问出这样笨的问题。昨天晚上,或者现在,两者总有一者是做梦,不是真的。

“也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他耸耸肩,“就是这个样子了。”

“你怎么……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我不相信耸了耸的是他的肩膀。我瞪着他的身体,也不相信那青衲袄、皂压腰底下遮住的,是我昨晚见到的身体。

“不这样,还能怎样呢?反正,怎么样都一样的。”他的嘴一仍笑笑的,眼睛却越来越黯。

“那你以前……为什么都不和我说话?”

“以前吗?以前以为话都可以放着,等我想好了要跟你说些什么,要怎么样说出口,才跟你说话的。”

“所以,现在都想好啦!?”我也故意开心起来,心里担心着,知道不对了。他一定是决定了什么。我努力轻松着,盼望我们可以不要谈到那一步。

“不是我都想好了。”他问也不问地把我给的床帐挟在腋下。“是你要嫁了。”

“不是我要嫁,是阿爹要我嫁”

“不都一样吗。”他的眼睛始终不看我的眼。“所以啊,趁还说得到话的时候,随便多说一些吧。过了明天,我又要去抓人去了。”他不笑了,对他是容易多了,像抽去眉间硬撑住的横闩那样、眉头又倏地皱拢。

“你这一次不是抓到贼了么?”

“抓了两个不当事的小贼,这还是靠了邻城的封武举、带了二十几名伴当帮忙,才抓到的。”

“封武举?”我有心把话题兜远些,像他说的,随便多说些吧。

“邻城的武举人封侵云。”他诧异地看我一眼。说了这么些话,他这会儿才头一次看了我。“就是你要嫁的人哩,官长没告诉妳?”他称呼官长的,就是阿爹,我们这城的城主。

“没有告诉我。连我要嫁的事,都是道人青肚子听了你说,再告诉我的。”我忽然想到个问题。“你一向和青肚子说许多话,是不是?”我这才相信了他一直都能说话的,就只是不能同我说。

“青真人有意思得很。我一跟他说话,就忍不住要说许多。”

“结果城里就只我这个要嫁的人不知道。”我踢一踢石子,踢出只大蚁来,我见了顺脚就想踩,却觉得虚懒,连踏都懒得踏了。想来阿爹就知道会有人告诉我的,他连亲口对我说都懒得。“是不是我长得越来越像妈妈了,阿爹看见了不高兴,要把我赶出去?”那只大蚁兀自东走西走,自以为很机伶的样子,不知道方才差点就被人踩烂了。

“你像妳妈妈么?我倒不知道。我被官长带进来的时候,妳妈妈已经不在了。”

“我也不记得妈妈的样子了,乱猜的。”

“官长不会不高兴你的。”他安慰着。

我心里一暖,去握他的手,他却把手移开了,假装去掸衣衫,做得倒也自然。他却一点不知道我昨晚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