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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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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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唱着歌谣,    
    走向死,走向屠刀……    
    一切消失了,    
    一切停止了,    
    卑鄙的黑夜已逃之夭夭。    
    只有路,    
    只有草,    
    只有那一片死静,    
    还在无声的控告。    
    只有微笑,    
    只有画页,    
    只有那幻想的小鹿,    
    还在倾诉你的需要。    
                               一九七九年 重庆    
    


第二部分:赏小萝卜头和鹿(2)

    青年诗人顾城的《歌乐山诗组》发表于一九七九年第十一期《诗刊》,这是他大量诗作中较早成为铅字的篇什。然而,我们应该承认,这位年轻的歌者是从一踏上诗坛,便唱出了非同寻常的旋律的。面对着铸满悲愤浸透血泪的歌乐山,诗人情思汩汩,感慨万端。这组诗脱胎于我们都刚刚告别了的那个暗夜,所以它们在抒写历史题材时,毫不迟疑地带上了相当炽灼的时代的沉思,时代的情感。这是一种更高意义上的诗情,也是它能在众多同类题材诗作中显得颇为不凡的原因之一。因为诗人在抒写历史事件时,能带着深刻的现实感,所以提炼出的思想才具有更广泛更普遍的意义,才能缩短历史和现实的距离,更猛烈地震撼当代人的心灵。让我们的眼睛随着诗人一道省略过歌乐山缭绕的云朵、叮咚的溪流,紧紧地盯着那一页页淌血滴泪的昨天吧。    
    《谋杀》摄取的是国民党爱国将领杨虎城将军被反动特务于戴匪祠暗杀的历史镜头。这个事件是大家所熟知的。如果诗作者重新去交待一番史实,像目下为数不少的诗作那样止步于历史悲剧的场景前叹息、吟咏、缅怀、落泪,那么就很难用诗的镭引爆我们的感情和思想。而不能引爆当代人感情和思想的话,即是枯黄的赝品。然而,《谋杀》的作者没有使我们失望,他力避他人之热、他人之俗,以一个深沉凝思的诗魂深深融进了历史悲剧之内,披肝沥胆地提炼出了更为深刻的、具有很大现实意义和浓重哲理意味的主题。“阴谋和匕首,藏在门后,昙花无忧无愁,一个影子慢慢延长,生命却缩短到最后……”诗从一开篇就越过对纷繁芜杂事件的外观描绘,迅速机敏地进入了诗的心理活动。“阴谋和匕首藏在门后”,形象的一虚一实反而强化了它的明晰度,扩大了诗句的含量。试想,如用“刺客和匕首”,虽都是具体可感的,但比前者缺少诗化特有的张力,因而显得笨拙而浅薄。“昙花无忧无愁,一个影子慢慢延长,生命却缩短到最后……”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蒙太奇。“昙花”,来得奇诡却不突兀,笔墨经济像一个成功的定格,把事件本身的悲剧意味已经说尽了。这五句诗不但新奇,而且形象之间密度较高,表现力因之增强。短短五句,毫不吃力地拨响了读者心灵的弦索。但这还很不够,一首诗的胜利,首先是一种思想和情感的胜利,对诗句本身的寻奇探异应该以深刻而博大的思想内容为前提。于是,作者又持起思想的风枪,向坚实的地层深处开掘,寻求着生活中并非现成的答案。在将军呻吟中断前,竟“没有搏击,没有呼救,”只有“火色的血在流”。一个爱国军人刚直的灵魂,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猝然长逝,迅疾得连无力的自卫和徒劳的呼救都来不及!“白日为瞳孔”以惊悸和愤慨,忍痛摄下了这“悲惨的镜头”!那么,历史这帧悲惨情景的真正寓意在哪里?这个镜头应该有怎样的注脚?面对这页历史,我们和诗人都在深刻地思考、严肃地静观默察,都“停了很久很久”。我们既不只满足于切齿的恨,也不停留在刻骨的仇;在十年浩劫这幕太长太大的悲剧刚刚结束,在新的宏伟的正剧刚刚开始时,我们不能不赞叹诗人那颗淌血的心发出的呼唤——“民族,看看你的背后!”这是觉醒的人民用他们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视过整个生活后,共同得出的具有深刻识见的哲理性命题。可见,诗人是从对民族命运的思索,获得了诗的立意的。这首诗的出色之处首先也就在于它历史感和现实感交织而成的立意。《谋杀》不满足于平庸地对历史创伤作浮泛的临摹描绘,而追求诗歌具有更深刻的思想洞察力,更至切的思考探求。诗的价值也就由这种对历史事件理解的深刻度和对今天现实透视的犀利度决定了。深刻思想洞察力的体现离不开丰富的艺术表现力。我们看到,诗人没有急于把自己的思想端出,变成简单的传声筒;没有让思想浓重的理性色彩淹没活生生的诗的情感和形象。而是以化为诗人血肉的一个个鲜活凸出的意象,自然地把诗思推向思想制高点。诗中一系列意象,虽然也表现为对当时历史事实的客观性具形的展示,但它们更是按照诗人主观世界的秩序重新安排的。是诗人的心被这一历史事件猛烈撞击后,深刻而独特感受的深刻而独特表达。深刻的思想洞察力和丰富的艺术表现力,炽灼的感情和现时代的命题,构成了这首诗感人的力量。正像恩格斯在《诗歌和散文中的德国社会主义》中指出的:不是去“记录个别的不幸事件和社会现象”,而是“使这些事实中的包含的一切特殊的和意味深长的方面显示出来。”当我们有可能清醒而严肃地审视民族留下的沾满血渍的足印,有可能深刻而勇敢地面对历史沉思和发问,“民族,看看你的背后!”这悲愤警策的呼喊时,不能不教我们流过血的心为之战栗。    
    《挣扎》写国民党反动派濒临灭亡之际,在渣滓洞凶残地屠杀被俘坐牢的革命者,而革命者以死相拼拯救革命拯救自己;镣铐铐不住斗志,枪弹射不断信念,他们终于推倒电网高墙,打出绣好的红旗奔向新中国希望的太阳这一历史事件。此诗的长处也在于它的思辨色彩,在于它能从这个个别的事件,得出了普遍的真理。与上面提到的《谋杀》大致相同,《挣扎》也摒弃了过于拘谨的写实,敢于打破一些人对待历史题材表现出的小心翼翼恪守反映论的作法,因而使诗的感觉呈现了较为丰富的色彩,使人能感受到一种较独特的启迪。像“痛苦之路的终点,决不是默默死亡”、“踏着旧世界的废墟,幸存的人影化入曙光”、“他们终于看到新的祖国,更准备去粉碎新的牢墙”等,这样含义较为深长的句子,点燃了整首诗思辨的光芒。而像“树林在刺痛中猛然一抖,躲开了冰冷的刀枪”、“火蛇缠绕的灵魂爆炸了——打翻了沉重的黑墙”等,这样轻再现重表现、轻客观重主观的意象,则使诗的感觉具体化,使诗的思想鲜活而生动。但不必讳言,此诗与《谋杀》和下面将要提到的《小萝卜头和鹿》相比,显然是逊色的。这首诗虽然也达到了一般的水平线,并且在艺术表现手法等方面对绝大多数读者更具有可感性;可是无论从思想或艺术上,它并不能带给我们品尝时特别的惊喜。也许由于生活阅历以及种种修养的限制,诗人的思考有待深化。此诗虽然有一定的时代感,也不乏一般意义上的警句,但却没有更为浓烈的情思、更为深邃的思想。这就不能不使人觉得,诗人企图于诗中蕴藏的感情和哲理虽然真挚而妥帖,却仍不免有平平之嫌。


第二部分:赏小萝卜头和鹿(3)

    读着《小萝卜头和鹿》,我眼前幻化出这样一幅情景:深秋的黄昏。枯叶飘零的白桦林是惨淡凄清的。当太阳惆怅地收去了最后一线光芒时,伴着罡风从林中传出了忧伤的小提琴曲。它开始生涩悲苦,后转入飘逸悠扬,生涩悲苦是心灵紧缩的回响,飘逸悠扬是一脉天真在流淌……最后乐曲在痛苦忧愤的颤音里,丝丝缕缕化作深沉的哀思,在晚风中萦迴萦迴,仿佛永不散去……《小萝卜头和鹿》这首仿佛是童稚式的晶莹和单纯的诗,却具有如此打动魂魄的艺术力量,读之回肠荡气,思之怵然泪滚!    
    小萝卜头是革命的后代,是坚强纯洁的孩子。他在极短的生涯里,竟没有迈向自由的门坎半步!他甚至够不到去看铁窗外“无边的土地。”属于他“纯黑的眼睛”的,只是笼着死寂的阴湿的狱墙,“水槽中的天”,“铁窗外的鸟。”他不属于自由,不属于太阳。然而,他却“天真地看着世界,永远在笑”,痛楚折磨蚕食了他的肌体,粗劣的饮食摧残了他的生长,但他弱小而不屈的灵魂在驰骋,阴黑的牢房里,自由的信念在滋长!他在幻想中,寻找“伙伴”,“又用短短的铅笔,把它轻描”——那只“甜美灵巧”的“梅花小鹿”就是自由的化身,理想的象征。这个象征体自身就具有崇高的诗意美。作者成功地剪取了这幅鲜明单纯的诗的图画,于其中蕴含和寄托了很复杂的思想感情,使之普通却有深远之感,幼稚而具悲苦之音。诗中作者用了内向性和主观性较强的句子,展开了丰富联想。“云中飞跑”的意象群与前一部分写实性描绘之间跨度很大,因而给读者提供了广阔的思维空间,使诗情呈现出一种流动的美。想象方式是彻底儿童化的,单纯美丽,绝无雕痕,也与整首诗的情绪相统一。孩子爬上小鹿的脊背,腾入自由的白云,到皎洁的月宫,“问太阳在哪儿睡觉”,又拾起长满五彩羽毛的“胡豆似的星星”……这是一幅清新隽美的图画,是这支哀伤的乐曲中插入的一小段华彩的乐章。它使诗情显得跌宕起伏、丰富绚丽,通过创造想象的倾述和情感的流动,浓缩了诗人对革命和自由的讴歌,对反动派摧残自由的鞭挞,起到了进一步深化主题的作用。这里诗人艺术地规避了让一腔悲愤直白喷射,他用具有充分诗意的语言去表现灵魂震颤的痛苦,他用美丽天真的想象,去表现对吞灭它们的黑暗的控诉。可谓浅中蕴深,薄中有厚。再接下来又是写实,“象醒不了的噩梦”般的黑暗现实,在孩子的心灵里投出了硕大的暗影,妈妈永远不会回来了,而自己也终于“吃力地登上锈色的石阶”,倒在“一排排含泪的小草”丛里……今天,“卑鄙的黑夜”早已被太阳金色的箭镞射得“逃之夭夭”,但歌乐山在,历史永不会遗忘,那“山中小道”,“含泪的小草”,“那一片死静”,“还有无声的控告”!那纯真的“微笑”,那只“幻想的小鹿”,“还有倾述你的需要”!诗人站在革命正义和革命人道主义维护者的立场上,用发自心灵最深处的情思,完成了这首情与景高度融合的、深致哀婉的诗画,鲜明地表现了具有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的主题。这首诗,选取了小萝卜头画的小鹿作为立意的脉络而贯穿全遍,显示了作者对材料深掘的功力。孩子画一只小鹿,这本是一桩平常的事件,但年轻的诗人却透过了事物的表面,开掘出了事件的本质并赋予了它不寻常的深刻含义。诗中,作者把状物和传神结合起来,用单纯鲜明的形象,孩子般纯朴的语言,表现了人民对自由解放的不屈追求,它的鲜明的革命人道主义呼唤,深深地打动读者心灵。此外,这首诗的特色还突出表现在抒情角度的独特上。我们看出,作者是站在一个大孩子的角度去进行艺术创作的,无论诗中的抒情还是写景,都通过儿童常见的、单纯鲜明的诗的图画来表现。这些表现都没有超出儿童的理解力以上,却又是那般深沉动人,显得自然而又深邃,明晰而又蕴藉。诗的结尾一段,感情推向了最高潮,用两个复杂排比句,使全诗达到一种余波未尽,境界遥深,发人深思,感人泪落的效果。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与顾城同志有些作品不同,《歌乐山诗组》中的诗,无论是选材上还是基本艺术手法上,采取的是新诗传统中的现实主义创作方法。每首诗前的题记,说明了本诗产生的现实根据。但是作者在大体采用现实主义手法的同时,又掺杂了一些暗示、象征、隐喻。通过分析,我们认为它们有力地补足或者说丰富了现实主义手法的某些缺憾。它们摒弃了写实手法的繁琐的外观描绘,用暗示、象征、视角转换等手法,把厚重的情思和广阔的历史内容加以浓缩结晶,强化了诗歌中的形象和思想。这告诉我们,在现实主义诗作中,择善而用一些它种流派的新颖手法加以融合改造,非但不等于削弱和背离现实主义,而且还能强化和发展现实主义。反之,如果艺术离弃现实的根抵,滥用主观的象征、暗示、刻意以求朦胧,会导致艺术的神秘化而陷于失败。同样是顾城同志本人,也有为数不多流弊却不小的这类诗作,这是应该注意的。    
    无可怀疑,组诗的作者是目下诗坛大有潜力的一员小将;从他发表的一些诗作中,已经可以看出他鲜明的艺术个性和才华。更为可贵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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