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莎·克里斯蒂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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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克里斯蒂自传-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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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陪着我一起回到了住处。

第二天早晨吃了早饭,一个正在采摘玫瑰花的花匠,拿着一束花走过来。
我站在那儿等着,准备报之以优雅的一笑。我丝毫也没料到,他竞不睬我一
眼地径直走到马克斯前,深深地鞠一躬,把花递给他。马克斯呵呵一笑,对
我说,“这是东方,馈赠都是给男人而不是给妇女。”

在回巴格达的路上,我们不时地停下来到古遗址的土丘上看看,去四周
转转,捡起陶瓷碎片。我尤其对那些有釉的碎片着迷。鲜艳的颜色:碧绿、
青绿,湛蓝,还有一片有金色图案的碎片,都是些马克斯不感兴趣的近代的
东西,可他对我的爱好抱宽容的态度,我俩收集了一大口袋。

凯瑟琳和莱恩·伍利早已到达巴格达,对我们迟到一天颇为不快,这是
由于绕道乌凯迪尔的结果。我被开脱了责任,因为我只管手拎个小包跟着走


就是了,不晓得到什么地方去。

过了几天,我们坐火车离开巴格达去基尔库克和摩苏尔,登上返回的旅
程。我的朋友德怀尔上校到巴格达北站为我们送行。

到阿勒颇的第二天,凯瑟琳本来没发烧,可她却说不舒服。她那付神情
容不得身边有任何人。

“我真不知如何是好。”莱思手足无措地说。

“喂,”他给我的印象不错,我安慰他说:“我想她自己知道怎么办最好。
大概她不要别人打搅她,我晚上再看她,那会儿她会好一些。”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马克斯和我去卡拉特——锡曼探访十字军的城
堡。莱恩说他自己留在旅馆。如果凯瑟琳需要什么,他好随时照应。

马克斯和我兴高采烈地走了。天气晴朗多了,车开得挺顺当。我们沿盘
山路行驶,四周到处是灌木丛、红牡丹和成群的绵羊,后来随山路缓缓而上,
绵羊变成了黑山羊及小羊羔。我俩终于到了卡拉特——锡曼,随即开始野餐。
我俩席地而坐,环顾周围,马克斯讲述着他的身世,他的生活。他即将离开
大学时就交上了好运,在伦纳德·伍利手下找了这份工作。我俩又四处捡了
些陶片,待夕阳西照时我们才起身回去。

我们离开阿勒颇一个星期后的一个清晨,马克斯带我去看五花八门的教
徒。这令人相当紧张。

我俩看到了马龙派教徒,叙利亚天主教徒,希腊东正教徒,聂斯托里教
徒,以及许许多多我记不得名称的教徒。其中一些人我叫他们是“洋葱教士”,
就是说,他稠带着像洋葱那样的圆圆的头巾。希腊东正教堂最使人念念不安,
因为在那儿我和马克斯不容分说地被分开,我和其他女人—起被挤到教堂一
边。这是个充满神秘气氛的仪式,大部分在祭坛帷幔后进行。帷幔后圆润响
亮的声音随着缭绕的香火传到厅堂里。大家都按指定的间隔捣蒜式地鞠躬。
后来马克斯才找到我。

4 
离开阿勒颇,我们乘船去希腊,沿途时常靠岸。到雅典时。我感到少有
的高兴,满怀着期待。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我清楚地记得我站在旅馆的接待柜台前,接过一
叠邮件,最上面是几封电报。至少两星期没得到家里的音讯了,我心头笼罩
着不祥的阴影。我打开电报,他们告诉我罗莎琳德患了肺炎。

由于突如其来的震惊,我昏昏沉沉地挪动着脚步,突然把脚迈进了雅典
街道旁的树坑里,踝骨严重扭伤,无法走路了。我坐在旅馆里听着莱恩和凯
瑟琳的宽心话。心里惦记着马克斯去哪儿了。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
拿着两轴绷带和一块膏药。他轻声地解释说他在路上会照顾我和我的脚伤。

“但是你要去达萨庙啊,”我说,“你不是去见什么人吗?”“噢,我改变
计划了.”他说,“我考虑该是回家的时候了,这样可以和你一道走。我可以
扶你去餐车或给你弄点吃的,结你当个帮手。”

这真是求之不得了,简直不能相信。我想,而且一直这么认为马克斯真
是个好人:他不言不语,没什么同情之类的话,可他干实事。他会急人所需,
使你得到莫大的慰藉。

我和马克斯次日晚上就启程了。一路上他给我讲了许多有关他的家庭的
事情,他的弟兄,他的父亲以及他的母亲——一个爱好艺术、喜好绘画的法
国女人。


一到伦敦。我就提心吊胆地给家里打电话,已经五天没听到家里的消息
了。听到我姐姐告诉我罗莎琳德好多了,已脱离了危险,恢复得很快等情况
时,我才松了一口气。

尽管罗莎琳德明显在迅速康复,我见到她仍吃了一惊。

我当时对孩子患病时变化之快毫无经验。罗莎琳德看上去瘦了,高了,
无精打彩地靠在扶手椅上,一点也不像我的孩子。

作母亲的自然都宠爱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不呢?可是我情不自禁地认为
我女儿比大多数孩子更逗人喜爱。她有一种本事,回答问题常出人意料之外。
一般人往往会想到孩子的答案,而罗莎琳德的回答常使我吃一惊。也许是她
身上有爱尔兰血统。阿尔奇的母亲是爱尔兰人,大概是从她的爱尔兰祖母那
儿继承了这种出其不意的本事。

当人们三岁、六岁、十岁或二十岁时,大家没什么差别。

大概在六七岁时这点尤其明显,因为还不到会做作的年龄。

而到了二十岁,人们就会扮嘴脸或赶时髦了。如果时尚推祟理智,你就
会变得文质彬彬;如果姑娘们愚蠢轻浮,大家都不例外。然而随着生活的进
程,你就会腻味这套做作的角色,于是又恢复了个性,日复一日地恢复了本
色。这有时会使周围的人惶惑不解,然而却使本人得到了解脱。

我琢磨这是否适用于创作。初学写作时,通常极端崇拜某一作家,不自
觉地模仿其风格。其实这种风格并不适合于你,因此写得不伦不类。但是随
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祟拜的影响减弱了。你仍然佩服某些作家,甚至还希望
写得像他们那样,但是显然达不到。

你大概懂得了文学创作谦卑感。如果我的作品像伊丽莎白、鲍思、穆里
尔、斯帕克或格雷厄姆、格林的著作,我就可以得意地一步跨人文学的殿堂,
但是我自叹弗如,我从未想过试图模仿他们。我深知我就是我,我只能尽力
而为,却不能干那些奢望之事。

我脑海时常闪过一个悬挂在我房间中的奖状,这肯定是在赛船会上的掷
椰子比赛中获得的。那上面写着:“当不上火车司机,就当个加油工。”生活
中没有比这更好的座右铭了。我觉得自己是照此办了。尽管我也做过一番努
力,但我从不一味干那些劳而无功的事。鲁默·戈登在她的一本著作中曾列
举了她的好恶。我觉得这很有趣,随即写下了我的好恶。我觉得还可以加以
补充,列举一下我的擅长和我的短处。自然,我的所长要比所短多得多。

我不擅长运动;不是也不可能是个健谈者;极易受暗示的影响,因此,
我往往独自一人去考虑我究竟想干什么或需要干什么。我既不会素描更不会
油画;不会做模型,也不会任何雕塑;不火烧眉毛决不着急;不善于口头表
达自己的思想,文字会更得心应手。

我可以坚持原则,但决不是别的什么。尽管我知道明天是星期二,可如
果有人告诉我多次明天是星期三,我也会信以为真,并据此行事。

我擅长什么呢?嗯,擅于写作。可以做个过得去的音乐家,可做不了专
业的音乐家,只能为独唱的人伴奏。遇到问题时,会临时想办法凑和,这本
事可有用;用发卡或别针来凑和的本事会令人吃惊。我可以自诩干家务事颇
有一套,等等。

下面是我的好恶。

我不喜欢人多,熙熙攘攘、大声喧哗、冗长的谈话、聚会、特别是鸡尾
酒会、到处烟雾缭绕。我不喜欢任何酒,除非用于烹调,不喜欢果酱、牡蛎、


半生不熟的食物,灰蒙蒙的天空。最后,我最厌恶热牛奶的味道。

我喜欢阳光、苹果、几乎任何音乐、列车数字游戏、任何有关数学的东
西;喜欢航海、洗澡和游泳;我好沉默、睡觉、作梦、吃东西,喜欢咖啡的
味道、山谷中的百合花、狗;喜欢看戏。

我可以把这些列举得更好听,听起来更郑重其事,更有意义,但是那样
就不是我了,我想还是顺从自己的秉性吧。

我既然开始了新的生活,就得对朋友进行估价。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有助
于严格的反剩卡洛和我把他们分成两类.一类是讨厌鬼,一类是忠实的伙伴。
讨厌鬼并不多,但有些是你开始没有看透的,误以为是知心朋友,可一旦你
的名声变得不太好听,他们就会立刻冷落你。另一方面我发现许多朋友竟能
始终如一地待人,对我的爱护和关怀是谁也无法比的。

在所有的品行中,我最推崇忠诚。忠诚和勇敢是人类两大最优秀的品德。
任何形式的勇敢,无论是体力的还是精神的,都使我满怀敬意。这是生活中
最重要的品德。如果你要生活,就不能没有勇敢,这是必不可少的。

在我异性朋友中,我发现许多值得尊敬的忠实的伙伴。

大多数女人的生活中不乏俯首贴耳之人,其中有一个以规规矩矩的方式
接近我的人特别使我感动。他给我送来了许多鲜花.给我写信,最后要求我
嫁给他。他是个鳏夫,比我年长。他告诉我说,初次见到我时,他觉得我年
龄太小了,可现在他可以给我幸福和一个温暖的家。我被他的话打动了,但
我并不想嫁给他,对他也从没有过那种感情。

他是个好心肠的朋友,仅仅如此而已。有人钟情于你总是叫你感到激动,
但是仅仅为了安慰或伏在男人的肩膀上哭泣而结婚就太愚蠢了。

不管怎样,我并不希望谁安慰我。

我害怕结婚。我认识到,许多女人迟早会认识到这一点。即在生活中惟
一能伤你心的人只有自己的丈夫。再没有更亲近的人了。再没有比每日相伴
的亲人更叫人依赖的了,而这就是婚姻。我拿定主意决不把自己托付给别人。

在巴格达,一位空军朋友说过一些令人不安的话。他讲述了自己婚姻的
坎坷,最后说道:“我觉得生活都安顿下来,可以按自己的意愿生活下去了。
但是最终出点纰漏。

或者找一个情人,或者找几个情人。

要在二者之间作一选择。”

有时,我心神不定地认为他的话是对的。但是无论选择哪一种,都比结
婚强。几个情人不会伤你的心,而只有一个情人往往会令你伤心,但也不是
像丈夫那样叫人心碎.对我来说,丈夫成为过去。当时,我脑子里不考虑任
何异性。但是,我那位空军朋友的话也不会影响我今后的生活。

使我惊讶不已的是即使没明确宣布和丈夫分居或离婚,人们也会不厌其
烦地问起这件事。一个小伙子曾用认为我毫无道理的口吻对我说,“你已经
和丈夫分居了,或许还将和他离婚,那么你还祈望得到什么呢?”开始时,
我也弄不清自己对人们这种关心是高兴还是气恼。我想基本上是高兴的。另
一方面,它有时会把事情弄得复杂到令人讨厌的地步,一位意大利人就是这
样。这是我不懂意大利人的习惯而自作自受的。他问我船上夜里装煤的声音
是否搅得我睡不着觉。我告诉他没这回事,因为我的卧舱在船的右舷,不临
码头一边。

“噢,”他说,“我想您是三十三号卧舱吧。”


“不是,”我说,“我的是个偶数:六十八号。”

在我看来,这话无可挑剔吧?可是没想到问你卧舱号的意大利的习惯,
意思是能否去你卧舱。随后他没说什么。可午夜过后,这位意大利人来了。
滑稽场面也随之出现。

我不懂意大利语,他不通英语。于是我俩用法语压低嗓音叽叽喳喳地争
吵起来,我很生气,他也很恼火。我们是这样说的:“您怎么敢到我的卧舱
来?”“您邀请我来的呀。”

“没有的事。”

“您邀请了。您告诉我您的卧舱号是六十八号。”

“不错,可那是由于您问我的。”

“当然是我问的,我问您是因为想到您卧舱来,您告诉我可以来。”

“我没有。”

我俩吵了一会,声音时高时低,最后我让他别作声了。

我相信隔壁卧舱的使馆医生和夫人会对我妄加猜测的。我气愤地撵他
走,他坚持要留下来。最后他恼羞成怒的程度甚至超过了我,于是我向他道
歉,说我的确不知道他当时的问话实际隐含的其它意思。我最后终于把他赶
走了。尽管他仍忿忿不平但却弄清楚了我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走到哪混到哪
的女人。第二天早晨,使馆医生的太太冷冷地白了我一眼。

没多久,我就发现罗莎琳德从一开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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