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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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纷纷-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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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
死可以生
生而不可与死
死而不可复生者
皆非情之至也 

——明?汤显祖《牡丹亭》

南风不识何由始
妇人之祸贻男子
翻面凿洪
无雌硬打雄
向隅悲落魄
试问君何乐
龌龊其难当
翻云别有香

——清?李渔《无声戏》

有亡国; 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 曰: 易姓改号谓之亡国; 仁义充塞而至於率兽食人; 人将相食; 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 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 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 保天下者; 匹夫之贱; 与有责焉耳。

——清?顾炎武《日知录?正始》


内容标签: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靳如月,洪承畴,苏映秋 ┃ 配角:李溰 ┃ 其它: 

魅惑

  
  “乃毛西河谓洪初不降,继命优人诱惑。洪故闽人,夙习好男宠,因之失节。何厚诬之甚。故明帝初闻其死,设坛以祭,非无因也。”
  
  ——清?昭梿《啸亭杂录》
  
  这是洪承畴到达沈阳后的第二天。他已经绝食一整天了,邱民仰,曹变蛟都已经为清军所杀,他只有一个人继续向成仁的路上迈进着,这是圣人之言所指的方向,他知道这艰辛的背后有着怎样的荣光。可是却死并不那么容易,绝食总得五六天才能死得了吧。军袍上的血迹还在提醒着他那惨烈的战况,六个月无援亦无粮,战马瘦得再也跑不动,将主帅撂在了地上,摔成了俘虏。这一日他没有饮水,大概是想死得痛快些吧,天没黑就合衣睡去了。
  
  第三天清晨,正觉得头有些晕时,便看到几个女人被送了进门,眉眼都周正,丰胸肥臀,显出北方女人的粗壮,原来是美人计,这样的劝降手法未免太过拙劣了吧。而这几个女人也的确没法引起他的兴趣,引得洪承畴一阵破口大骂,将几个人都赶出了门去。
  
  晚上,一个清瘦的男人端着餐盘走了进来,洪承畴打量着这个男人,虽着满人服饰,却生得异常清秀,一看便知是江南人士,不禁冷笑“想得可真周到啊”。这男人看上去约摸三十出头,都这把年纪了,玩他儿子还差不多,低眉顺目的样子,皮肤倒没见什么皱纹,只是神情中露着说不出的凄苦,双手显然没有仔细保养过,留着干过粗活的痕迹。洪心说:“果然是狄夷之地,找不出什么像样的人物,怎能比我的玉儿?”
  
  初见玉儿时,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若不是当时已经身为封疆大吏,真会忍不住上门结契。只望了一眼便记下了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回家之后,再抱着身边女子般的娈童,只觉得乏味得像吃了隔夜的老米饭一般。只是那玉一般的人儿,早不知道魂归何处了。
  
  再看眼前这人,放下餐盘后,嘴张了又张,似是要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又闭上了,站了一会儿,又好像手都不知道要摆在哪里一般,便在墙边找了个方凳,坐下了,双手托腮,目光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哼,原来这般蠢笨的东西,还想来媚惑人,只怕道行还太浅点”洪承畴想着,便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一闭上眼,玉儿的面容又浮了上来。他是正经人家出身,又是独子,断然没有出来做娈童的道理,自己的身份也不可能去结契,总要照顾着官声,何况陕西不比家乡福建,没有这种风俗。第一次见面时看他在路上教训调戏妇女的小流氓,才十四岁,竟有一副好身手,一双粉拳打得虎虎生风,但却终于寡不敌众,要败下阵来,于是自己的亲兵就派上了用场,小流氓望风而逃之后,对他说,“往后有事便来府上找我,我便是延绥巡抚洪承畴”。那次之后,常担心再也见不到他了,但日子长了,似也淡忘了。再见面时,已是一年之后。“洪大人,闯贼杀了我全家,愿在您麾下效力,为父母报仇”。终于有了机会,这个玉人到了自己的身边,为他找了最好的枪棒教头,弓马骑射样样不能落下,转眼间的功夫,自己已升任三边总督,大破闯贼之时,这孩子已经十七了。
  
  记得杨鹤还是顶头上司时,一定要抚贼,可自己心里清楚,粮食少人多,不杀降,吃的永远不够,永远会都有反贼,那日把玉儿叫至中军帐中,只说为他报父母仇,顾不得上司禁令,故而杀降贼数千人,当时玉儿眼里的泪光,如今好像还看得到。
  
  天渐渐暗了下来,那清瘦的男子坐了许久,像是从梦里醒了过来一般,开始找烛火。头更昏了,不如睡一觉。
  
  天明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似乎还是昨夜梦里玉儿中箭坠马的情景,头一夜二人还在共赴巫山,第二天便是天人永隔了。这已经是四个月以前的事情了,这四个月,为了军务,强压着的悲痛,竟然被眼前这个并不能入自己眼的男人勾了起来。
  
  望了一眼昨夜送来的菜,纹丝未动,原来那男子也水米未进,竟在马扎上坐了一夜。“该不会是个呆子吧?”
  
  过了一阵,门外进来几个满人,看了一眼那餐盘,便把那男子拖了出去,只听得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中间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闷哼,“在我面前做戏么?”
  
  可那声声的闷哼,竟让洪承畴想起了玉儿的第一次,他一定是疼得很,却不愿让人知道,任由身体被这个有大恩于他的三边总督贯穿,连那几声闷哼都小得听不清。那声音催动洪承畴的步伐,不知不觉已经迈到了门边。一开门,便顿时觉得扫兴。
  
  那男子的帽子被打飞之后,露出猪尾巴一般的辫子,光秃秃的脑袋,实在是丑陋。既然已经出了门,眼睁睁的看人行凶,总是不妥,于是喊了声“住手!”那几个满人咕哝了几句,停了下来。那男子也向这边望来,眸子里闪过的复杂的光芒,那种毫无杂质的清纯无邪和饱经沧桑的了无牵挂竟能融合在这一双眼里,让洪承畴不觉一怔,将他横抱起来,转身向屋里走去,却听得背后凶狠的一句,满文,听不懂。
  
  等抱了进来,洪承畴才忽然觉得可笑,放在哪儿?难不成放在床上?这个人不是他的玉儿,不过是一个来施美男计的过气美男罢了,居然被自己这样抱在怀里。
  




初识

  
  “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
  
  ——清?吴伟业《圆圆曲》
  
  洪承畴正两难间,怀中的人儿开口了,“洪大人,您把我放下来吧,我没事儿”吴侬软语,声音柔和却有些沙哑。听罢,将他放在了地上,问道,“刚才那人说什么”“没什么的”“没什么?”一双眼质问地盯住他,他看了这双眼,却并不害怕,只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叹了口气道,“他们说若是您绝食而死,便要我做陪葬”“这人莫非痴傻?这样的话,他不应该早早跟我说的么?却为什么只说没什么?”洪承畴越发觉得眼前的人儿琢磨不透,问道“你是苏州人?”“是”“从前是唱戏的?旦角?”看到了耳环痕,“从前是学过唱戏,可并不是优伶。”“哦?”“从前是做小倌的”听罢,洪承畴的眼里充满了鄙夷,只道,建虏这次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不过想到自己被这样看重,不禁骨头都有几分轻了。当年进京述职,几个同僚约自己去了趟长春院,竟把玉儿气得一年都不见踪影。自从有了玉儿后,洪承畴就没有过别的娈童,难怪他会生气。玉儿是不一样的,别人是像姑,而玉儿是美少年,他是有脾气的。再见面时,便是松锦大战之前,“正是知道此战凶险,才定要跟在大人身边。”这一去便送了性命,真是情深意重呢,可玉儿这份情,终究是感激抑或是感动多些吧,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
  
  于是问了眼前这人“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回大人,奴才姓靳,名唤如月,今年二十六”,玉儿死的时候才刚满二十五岁,而这位洪大人已经五十了。
  
  “你来辽东多久了?怎么来的?”“八年前,为我赎身的公子,为人构陷入狱,流放辽东,我跟了来的,四年前那一仗,我二人为满人俘虏,因此剃了发”“从没听说过朝廷流放人犯时,把男宠也算作家眷的”洪承畴的话戏谑中露出的不屑让人听得清清楚楚,那男子沉默了一阵“我是自己跟过来的”“你倒是有情有义,你家公子呢?”怎么会让出这么忠心的娈童,不,男人,出来陪别人?“死了,死了三年了”说罢便把原本低着的头又低了几分。“满人是如何找到你来劝降的?”“这三年,我一直在朝鲜质子府上唱曲儿”
  
  朝鲜此时已经降清数年了,把世子也送到了沈阳来做人质,大明朝自身难保又如何保得了这些附庸之国呢?想到自己死后,大明也是气数将尽了吧,此时洪承畴不禁有些惆怅。“你唱一段吧”洪承畴说,只见那人抿了抿嘴角,“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这个不起眼的人儿一张口起来竟是满堂春晖,听着听着,不自觉就倒了桌上的水来喝,“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两大杯水已经下了肚,等到曲子听罢了,望着手里的杯,不禁大呼上当,抬眼见那男人竟也盯着自己手中的杯子看,真是好不尴尬,于是顺手倒了一杯递给他,却没留神用了自己喝过的那个杯子。那男子接过杯子,却并没有喝,只是静静的在原地站着。
  
  “你叫什么名字?”“如月”这一问一答后,过了半晌,两人又没有话了,就呆呆在那里各想心事似的坐了一会儿,餐盘又端来了,一大锅的猪肉,炖得很烂,香气直冲鼻子,勾得洪承畴两眼不住地往那餐盘里瞟,不得不想个法子,于是走向书桌,想研墨写字。
  
  如月便跟了过去伺候,洪承畴写罢了断头诗,不觉神清气爽,食指大动的念头淡了许多。看如月伺候笔墨甚是熟练,便问“你念过书么?”“少时家贫,未开蒙便被卖入了娼家,南院中不怎么重读书,只算得上是识字,学的都是弹琴唱曲,跟着苏公子时,常教我吟诵诗词,读的书多是读子部与集部的,四书五经倒是朝鲜世子定要让我通读过的”“还想习八股,中进士么?”洪承畴语带嘲讽,可如月听了只是一副忍着笑的表情,好像是听到天下最滑稽的事情一般。
  
  “你去把餐盘端远点”“是”洪承畴觉得稀奇,这他也照做了。“你为何不劝我吃饭?”“大人自有主张,如月认命便是”听了这话,洪承畴不禁细细的打量了如月一番,若不是那股抹不去的酸楚横在脸上,让人老了好几岁一般,真算得上是个美人。“讲讲你的事情吧”“从哪里讲呢”“从来辽东之后吧”既然快要死了,就听些以前没听过的事情吧。
  
  “我跟着苏公子到了流放地,因他是犯人,要缴极重的钱粮,农忙之季每日耕作,几乎无片刻闲暇。还好有两人互相扶持,虽我二人都不习耕种,但此地人情友善,日子长了,便习惯了。缴过钱粮之后,所剩不多,饮食虽粗,却足可果腹。第二年,公子为我做了一把琴,冬季夜长天冷,一起弹琴唱曲,好不惬意……”只见他的眼光渐渐的闪出幸福的神采,那样子足以让人迷醉,然而只是一瞬,很快便成了无尽的落寞,人也跟着沉默起来。洪承畴知道之后便是沦为俘虏,苏公子丧生的事情了,见他不说,也不问了,直直的向如月走去,低头想要吻他。如月急忙的避开了。洪承畴看他那样子,知道他念故人,也不愿强逼,坐回到桌前,望着自己的绝命诗呆呆的出神。
  




恩遇

  
  “意气雄豪非分理,骄矜势力横相干。”
  
  ——唐?乔知之《绿珠怨》
  
  如月想起了那天临走时朝鲜世子对他的交代,“洪大人是闽人,好男风,你去好好伺候他,霸王别姬的那段戏你会唱的”。他明白世子的心思,世子刚从松锦大战的前线回来之后,就跟他讲过战事的惨烈,“汉人视死如归,鲜有乞和者。拥荷其将,立于海中,伸臂翼蔽,俾不中箭,不失礼敬,”他尊敬洪承畴,不愿他降清,他不愿心中大明朝跟“投降”二字沾半点的关系。他想要让如月在洪承畴的面前死去,以激励他的死志。满人带走了如月,他们只知道朝鲜世子府上有个唱曲的伶人,可以满足洪承畴奇怪的癖好,但不知道世子,如月却各怀着各的心思。
  
  他是在苏公子刚刚下葬的第三天,在他的墓前,遇见朝鲜世子的。那简直简陋的不能称得上是墓地,如月伤心欲绝的守在墓前,水浆不曾入口,“秋,我再为你唱一曲吧”,唱到了“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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