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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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6期-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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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②现代物理学中有一条“人择原理”,大意是:我们常惊讶于世界何以如此(利于人类生存),而非如彼(那样的话人类就不可能诞生)?回答是:正因为世界如此,才诞生了如此人类,如此人类才能够对世界作如此之观与问,或如此之观与问才使世界呈现为如此。 
  ①②“写作之夜”,见史铁生的长篇小说《务虚笔记》;画家Z和诗人L都是其中的人物。 
  ①伯格曼,瑞典著名导演,其影片《野草莓》的一幕场景中,街头时钟均无指针与刻度。达利,西班牙著名画家,其画作《记忆与时间》中的钟表皆扭曲变形。 
  ①卡尔·刘易斯,著名田径运动员,九获奥运金牌。 
  ②张国荣,已逝著名影星。 
  ①此画为法国画家爱德华·马奈所作。《剑桥艺术史》中有这样的评论:“作品把裸体女人放在穿衣服的男人们身边,因此被看作很不得体,严重地冲击着时人的感情。” 
  ①北新桥,雍和宫,水碓子,均为北京的街道名称。 
  ①亚当,希伯来语的意思是“人类”。夏娃,跟希伯来语的“生命”发音相近。 


葬礼
王大进 
  王大进 男,江苏省文联专业作家。发表中短篇小说近百万字,长篇小说有《欲望之路》等。 
   
  第一章 
   
  1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 
  雨是从后半夜下的,下得很大,一直到早晨五点多钟才停。 
  现在院子里都积了水,泥泞得很。紫色的梧桐花落了一地。几只母鸡在地里跑来跑去的,忙着啄食。显然,紫色的梧桐花吸引了它们的注意,新鲜而奇特。它们大约以为是可食。但啄到嘴里,立即就感觉到了异样和不适,就用力一摆头,使劲甩开。所以那样用力,像是感觉自己不该这样上当。可是,大约是不甘心,它们又再次啄起,却又再次甩开。如此反复,不厌其烦。这时,有几条蚯蚓不适时宜地从潮湿腐烂的地下钻了出来,正好被某个眼尖的母鸡发现了,啄住其中的一条,吞食着。而不巧地又被别的母鸡发现了,要求分食。于是,它们就开始追逐起来。一只在前面拼命地跑,努力护卫自己的成果,另外几只不甘心让它独食,就在后面拼命地追,穷追不舍。一边跑,一边“咯咯咯”地乱叫着。 
  当然,它们的奔跑范围仅仅局限在这个泥泞不堪的小院里,团团转。 
  它们全然不知道屋里发生的事。 
  就在昨天晚上,顾家的老奶奶仙逝了。 
  对鸡来说,人的生老病死同它们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它们表现得很麻木。它们只管啄食。其实对乡村里的人来说,一个人的生老病死,同样也不算什么。村里村外,每年都要死一些人。再说,顾奶奶病了好多年了,人们在心理上感觉她迟早会走。而且,她现在也不算少丧,已经是七十一岁了。换句话说,就算是不生病,在这个年龄死,也算是高寿了。 
  但是,对泰太爷(老爷子大名叫顾安泰,但村里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尤其是年轻一辈,都只尊称他叫泰太爷)来说,老伴的死,还是比较意外的。 
  事实上,老伴病了有些年头了。那时候,她才多大呀?才二十来岁,还是一个小媳妇,也就和现在他们的孙女顾嫩嫩差不多大。不,比她还小两岁呢。顾嫩嫩现在还没谈对象呢。泰太爷记得,她在生下二儿子宝坤以后,身体就不太好,好像是风寒(坐月子时没坐好),经常关节疼。然后到了四十来岁的时候又得了心绞痛和风湿病。再然后,又是糖尿病。最后,是气管炎。可以说是百病缠身。农村人,小病小灾的根本不算什么。只要还能吃饭、睡觉和行走,没躺倒不能动,就还得照样下地干活,忙家务,带孩子,操持一切。几十年来,虽然她的身体一直不那么好,时好时坏的,但也就这样撑下来了。直到最近的十来年,她才显出真的不行了,住院抢救了好几回。她就像是一头生了上百只小猪崽的老母猪,身体被彻底地掏空了。又像是一台旧机器,燃料耗尽,零件损坏,再也发动不起来了。 
  泰太爷明白,自己也是一台老机器,早晚也有发动不起来的一天。但是,总的来说,他的状况比老伴要好。他要亲手把老伴送走。 
  现在,这一切都成真的了。 
  昨天晚上,昏睡了多少天的老伴,突然苏醒过来,说是想吃梨。这个季节怎么可能有梨呢?但是,老伴的愿望,他又不能不满足。已经是九点多钟了,泰太爷拄着拐杖,摸着黑,来到了村口的小卖店,说要买一瓶糖水梨罐头。店主对他的到来,非常吃惊。显然,他们已经许久不进这样的货了,这种东西,对村里大多数人家来说,仍然算是奢侈品,进了以后卖不动。货架上是没有。但店主不死心,他依稀记得什么地方还留着一瓶的。他不忍心让泰太爷空手而归,就在小店里面各处翻箱倒柜地寻找,结果还真的就从一堆纸箱里,翻出一瓶来。全是灰。用抹布抹干净,递到了泰太爷的手里。罐头里的糖水已经混浊了,一块块梨瓣表面已经呈棉絮状了。 
  泰太爷拿回家,好不容易撬开铁锈斑斑的盖子,用勺子小心地舀出来,喂她。她刚开始看到糖水梨时眼睛好像还亮了一下,可是在吃了两勺后,就摇头表示不吃了。而那两勺,大部分都顺着她的嘴角流出来了,真正到喉咙里的,也许只像是滴了一点雨粒。她已经好多天不能进食了,连一口水都喝不下去了。 
  那几天里,泰太爷一直有种隐隐的感觉,感觉她的日子不多了。这半年来,老伴总说在黑黑的屋子里,看到有许多黑黑的人影,晃来晃去的。她说那些人围在她的床边,互相窃窃私语,神情诡谲。有时,她还主动呼唤他们的名字。而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是已经死去的人,有她的父母,也有村里的人,甚至,她还看到了他们的三儿子。 
  三儿子也死去好几年了。 
  泰太爷当然看不到,但他相信也许一个快要死去的人是可以看到的。 
  有关灵魂和来世,谁能说得清楚呢? 
  就在几天前,她有过一次苏醒,对他说:“你把我的东西都准备好,穿上新衣服。我要走了。”泰太爷相信这只是她的又一次胡说。“真的,你不要不相信。”她说,“我晚上走。晚上好走。不惊动他们。”“哪呀,你别乱说。你还好着呢,不到走的时候。”泰太爷安慰她说。“我知道,就这几天了。我不能告诉你,但就这几天了。”她用非常坚决的语气说。“你是怎么知道的?”泰太爷问。但是,她却闭了口,什么也不再说了。 
  一辈子了,他还是依了她。 
  世界上的事,很多是你永远也没法了解的。 
  泰太爷活了七十多年了,看过无数的生死。村里很多年龄和他差不多大的,都走了。甚至还有年龄比他小得多的,也走了。看得多了,他就相信一句话:人死如灯灭。人活着,其实就是那一口气。一口气没有了,也就走了。但面对眼前的老伴,他仍然禁不住有些恍惚和疑惑,这真的就是和自己过了一辈子的老太婆吗?她瘦得真是已经没有人形了,整个身体蜷缩着,手臂、大腿以及整个躯干,枯得像柴棍子。皮肤是黑瘦的,皱巴巴的,一点光泽也没有了。她现在体重只有六十多斤。她说话时的声音,弱得像是从地底下传上来的。眼睛里也是空洞的,一点神都没有了。 
  一个人的眼里要是没神了,估计魂也就快走了。 
  那个晚上,泰太爷一直在她的床边守着。他想着等会要给她换一块干净的垫褥。她拉撒都是在床上,而且自己根本不知道。她早已经缺乏知觉了。她身上长了很多褥疮,很多都溃烂了,可是她却一点也不知道疼。 
  夜静得很。其间泰太爷出去小便了两次。年纪大了,尿多。其实也没几滴尿,但就是忍不住要尿。在屋外,他还站了那么一会。抬头看天。天上黑黑的,只有少许的星。抬头看天,是多少年养成的习惯了。其实现在的天气和自己的关系不大了。年纪大了,早就不种地了。 
  回到屋里时,他摸过她的身底下,是干净的。不知不觉中,他有些犯了迷糊,睡过去了。老年人容易犯迷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懵懂中,他仿佛听到有人在叫他,“你醒醒,你醒醒,我走了!”他一惊,醒了。他第一个反应就是看看老伴。她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是他却直觉判断她已经走了。 
  “你醒醒,醒醒。”他叫着老太太。 
  可是老太太一点反应也没有了。 
  他伸手到她鼻前,果然已经是没了一点的气息,再摸她的手脚,都已经直了。 
   
  2 
   
  那个晚上第一个知道此事的,是大儿子顾宝乾,他也是第一个到的。 
  当然他是到了以后才知道。 
  那个晚上,他睡不着,心里烦躁。这一年多,他一直挺闹心的,家事不顺。他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全都成家了。两个儿子(老二家功、老三家保)在他们叔叔的厂里干活。偏偏大儿子家成却选择独自在南方打工。他们就和大儿子生活在一起。正常情况下,就是他们和媳妇以及孙子孙女在家过日子。 
  过得很不顺心。主要是婆媳不和。婆媳关系的恶化,也导致了他们年轻夫妻之间的恶化。这还倒罢了,打去年开始,媳妇和外村的一个叫张三的男人搞得不清不白的。这不,家成刚从南方回来,她就吵着要和他离婚。吵得整个家里,鸡犬不宁。如果真的离了,小孩子怎么办?   对刘菊花的离婚要求,儿子顾家成表现得很木讷,好像无所谓。但事实上,他肯定不想离,但是他却没有对此采取任何反制措施。至少从表面上看,他采取了一种听之任之的放任态度。他不和刘菊花去沟通,同样也不同他们这老一辈去沟通。他从南方回来,听刘菊花提出离婚,只是一味地低头不吭声。这个闷葫芦! 
  看到媳妇提出离婚,婆婆郑三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自打媳妇过了门,婆婆郑三娥和媳妇刘菊花就一直磕磕绊绊的,两人谁也不入谁的眼。有意思的是,当时媒人介绍的时候,可是郑三娥最先同意的,而且非逼着家成同意。现在刘菊花居然要闹离婚,在婆婆郑三娥看来,简直是犯了天条。在她的眼里,媳妇整个是一无是处,浑身都是毛病,妇道的东西全然没有一点的。她生气,却又不和刘菊花明火执仗地干,只闷在自己的屋里头骂。什么话都骂,什么难听骂什么,可听着的却是顾宝乾。 
  顾宝乾听着能说什么呢?只能闷头抽烟。看他不吭声,于是郑三娥就更加起劲地骂,连他也一同骂上,好像是他和刘菊花沆瀣一气,同穿一条裤衩,闹着要离婚。 
  这个晚上,已经是十点多钟了,本来已经上床睡了,郑三娥又开骂了。一开始骂刘菊花,说她懒,说她嘴馋,说她不懂得持家,说她不顾孩子,说她不疼家成,说她作风不好,不要脸,乱搞男人。一句话,她这个样子,根本就没有资格离婚,殊不知,她正是因为有了别的男人,才想离婚的。其实她骂来骂去,都是老一套。骂不出新意。正在顾宝乾叹着气,准备睡下时,她却又开始骂家成,骂他没有男人血气,说他窝囊。最后,话锋一转,一针见血,“哼!就是像你!活脱一个你!脓包货!” 
  这边郑三娥在骂,忽然听到房子的那头传来砸东西的声音。紧接着,刘菊花的嗓子就响起来了,“你们不要以为我是好欺负的……滚一边去……姓顾的家没有一个好东西……老娘不是好惹的……” 
  随着刘菊花的声音高起来,郑三娥的声音倒慢慢小下去。但郑三娥依然还是要骂顾宝乾的,喋喋不休。 
  顾宝乾实在听不得了,最后只好披衣起来,他知道,这样发展下去,婆媳俩肯定又要摔碗掼碟了。他在外屋抽了一支烟,然后悄悄地低头出门,往老爷子这边走。几十年了,他一直被郑三娥骂。从年轻时,她就开始骂他,一直到现在五六十岁了,还要被骂。她说儿子像他,可是她怎么不说媳妇像她呢?妇人当家。他一直闷着。她骂她的。她把他骂出来,他正好可以来看一下老太太。老父亲前些天说过,老太太怕是不行了。却没有想到,一进门,老父亲就告诉他,老母亲刚刚过去。 
  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顾宝乾沉默了一会,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老母亲,并无特别的异样。但毫无疑问,她已经过去了。半晌,听到了老父亲响起的压抑哭声,才想起来应该去告诉其他家人。 
  泰太爷一共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 
  顾宝乾是老大。 
  老二叫顾宝坤。他有三个孩子。大女儿是前年出嫁的,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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