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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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6期-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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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太爷一共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 
  顾宝乾是老大。 
  老二叫顾宝坤。他有三个孩子。大女儿是前年出嫁的,另外儿子顾小军也说下了媳妇。还有一个漂亮宝贝女儿,叫顾嫩嫩。 
  老三叫顾宝天,几年前就去世了,得的是肺病,留下了两男一女。 
  女儿叫宝莲,就嫁在本村里,如今也是有好几个儿女。 
  老四叫顾宝地,是老爷子的骄傲。 
  顾宝地在城里当干部,在市里一个公司里当科长。科长已经当了十几年了。老爷子不知道科长是个多大的干部,但不管怎么说,是个官,而且还是在城里。他也有一儿一女,大的是男孩,明年就要高考了。女儿小一些,还在读初中,初三年级。 
  老太太过去了,顾宝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赶紧告诉顾宝坤。顾宝坤虽然排行是老二,但实际上却是当前整个顾家的主心骨,比他这个当老大的要有威信。顾宝乾自己在兄妹五人中,是最为忠厚无用的一个,没有主见的。他要遇到什么事,都还要倒过头来向顾宝坤请教。在这个村子里生活的顾家大大小小几十口(包括卢家,也就是顾宝莲的夫家,甚至还有小一辈姑娘嫁的夫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听听宝坤的意见。——顾宝地的意见当然也很重要,干部嘛,见多识广,但他毕竟是在城里。请示与决断,都不能在第一时间,所以,顾宝坤就实际上是泰太爷这一脉的顾家大大小小几十口人的实际决策人。 
  毫无疑问,顾宝坤是个能人。四乡八村,都很有名。原来他也是不显山露水的,一直到四十一岁那年,他承包了村里的一个小造纸厂。开始时,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会发财。最多,也就是挣点活钱罢了。的确,他经营得也不很好,有一年甚至亏了不少钱。有好几次,他都想甩手不干,转包给别人了。但不知什么时候,他发起来了,成了一个有钱人。 
  那个造纸厂他整整经营了十年,由小到大,最后他突然就歇手不干了。他在原来的厂址上,办起了建材厂。很多人当时都想不通,但后来却不得不佩服他的精明。造纸厂每天都哗哗地向外排着乌黑的废水,周围的庄稼都死光了。县、市经常有人来查。而建材行业却越来越红火。不但是城市,即使在乡村,也到处都是人家在盖新房子。 
  毫无疑问,他办的建材厂就红火得不行,因为他有关系网,根本不愁销。每天都有银子哗哗地流进来。那哗哗的样子,让人瞧着都眼热。 
  人是个怪玩意,谁有钱,谁的腰杆就粗,谁的说话就有分量。因为宝坤有钱,所以,在家里家外说话的分量就显得比别人重要许多。人们信他,也服他。亲戚们自然都是投靠他的。就以老大家的三个儿子为例,除了家成不肯在他厂里做工以外,家功和家保,都是在他那里。作为叔叔,他是不可能亏待他们的。甚至,连妹婿的堂哥家的孩子,都被安排在他的厂里。能照顾的,他都会照顾,这是他的原则。 
  顾宝乾赶到二弟家,回答他的却是大侄子。大侄子告诉他,说他父亲到村长家里去了。顾宝乾也不说什么事,就又赶紧急匆匆地往村长家赶。 
  来到村长家,看到顾宝坤和村长正说着什么事呢。夜已经很深了。村长家的堂屋里,就只他们俩。看到他的到来,他们都吃了一惊。顾宝乾就照直说了。 
  听说老母亲去世了,顾宝坤一愣,赶紧就站起身,连声说:“走走走。”两个人一起往老父亲这边赶。同时,顾宝坤边走边打电话,让儿子顾小军通知所有的人。吩咐完了,他自己则拨通了城里的电话,通知宝地。宝地已经睡了。他告诉他这一不幸的消息。宝地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明天就赶回去。” 
  很快,村里顾家大大小小几十口人都被惊动了。 
   
  3 
   
  雨是突然间下起来的。 
  屋里开始响起了妇女们的哭声。 
  哭的都是妇女们。 
  男人们在抽烟,商量着后事的安排和处理。 
  妇女们中,最先赶到的是郑三娥和刘菊花。这婆媳俩半小时前还鸡嘴鸭舌,进行了一番摔盘砸碗的口角。这下,倒是一起来了。儿媳妇刘菊花年轻,步伐急促,郑三娥则是步伐缓慢。她心脏不好。刘菊花五大三粗,黄头发,红脸膛,身上肉滚滚的,腰和屁股是不分的。而屁股和奶子都是村里村外妇女中最为肥硕的,第一号,无可匹敌。而郑三娥则要比她矮一头,但却也是胖胖的。两人倒很有几分相像,只是一个块头大一些,一个块头小一些。不知道的人,乍看,还以为她们是一对母女哩。看到躺在床上干瘪僵直的老太太,刘菊花先放开了嗓子哭,“我的亲亲老太太啊,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啊——”然后郑三娥才也跟着哭了起来。 
  顾宝莲是和她的男人一起来的。她的男人是个老实人,平时不大吭声。家里家外,一切都是顾宝莲说了算。男人越老实,顾宝莲就显得越凶悍;顾宝莲越凶悍,男人就显得越发的老实。谁都能看得出来,顾宝莲是仗着自己的娘家人的势力,颐指气使,飞扬跋扈。在她眼里,自己的男人就像在她家里干活的长工。是的,那不是他的家,而是她的家。除了孩子们的姓是随着男人的,其他家里所有的一切,在她看来,都是她的。她对男人的态度不仅是外人看了不舒服,连自己的孩子们现在也反对她。孩子觉得没脸面。可是,外人们虽然看不惯,却不好说什么。儿女们看不惯,也没法奈何她。于是,她就依然是我行我素。 
  看到自己的嫂子和侄女们已经有人先到了哭起来,顾宝莲心慌,跌跌撞撞地进来,连身上的雨水也没擦(她从家里出门的时候,雨正好下起来),一把就拨开她们,伏在床上,痛哭起来。 
  周兰芝和女儿顾嫩嫩当晚也不在家里,她们在邻居家串门子,顾小军找了半天才找到她。知道了消息,周兰芝心里又急又愧,想着不该婆婆故去了,一个子女都不在身边。传出去,自然就不光彩。于是,人还未进门,哭声老远就已经传来了。她是在离门口还有十步之遥的时候,把哭声先扬起来的,“我的妈哎,你怎么好好地就去了啊。苦命的妈妈哎,我的亲妈呀——”然后一头就扑进了屋里,呼天抢地大哭起来。 
  顾嫩嫩看到她妈哭,也赶紧抱住她,一起哭。一边哭一边劝她妈妈不要过度伤心。她知道她妈身体其实也不好。哭了一会,女儿不让再哭,周兰芝也就停了。众人里,只有她是穿戴得很整齐来的,因为全身上下都是干净衣服,脚上还穿了一双崭新的皮鞋。停住哭,她也就看着自己的丈夫——顾宝坤,看他吩咐安排老太太的后事。她的眼神,充满了对自己当家权威的认可和敬佩。 
  马桂英来得最迟,来了以后就木木地立在她的妯娌、姑子和侄女们的后面,和那些侄孙女、孙子站在一起,看着前面的她们痛哭,自己则是隔一会,就抹一下眼泪。她不想和她们挤在一起。她感觉自己和她们是生分的。 
  在妯娌们当中,马桂英认为自己和她们不是一路人。在众人的眼里,无疑她是一个比较笨拙的女人。她知道人们都认为她笨拙,所以她就不服气,不妥协,不配合。而越是不服气,不妥协,不配合,凡事都与别人拧着干,就愈发显得笨拙。男人在世的时候,她的性格还好一些。男人死后,她感觉实际上她和顾家的人已经没有了什么关系。因为,她总感觉自从男人死后,顾家的所有人更不待见她了。她有两个女儿,大的十九,小的十七。可以说,她们都懂事了。但是,在事情的理解和判断上,她们却与她有着鲜明的不同。她伤心。她想不到她的孩子们和她是拧着的。为了让孩子们的想法和她一致,她就想方设法地和孩子们拧着。她指望通过自己的拧,来改变她们的拧。结果就使得自己一直操心伤神,操不完的心,伤不尽的神。自己把自己弄得很疲惫,很伤心。她悲切自己全心全意为儿女们付出,她们却不和她一心。男人死的时候,她很伤心,哭得要死要活的。也许是那次把泪水都哭光了,所以,对老太太的死,她就显得不太悲切。而且,在她看来,这些跪着痛哭的人中间,有些人是假情假意的,装装样子。 
  她连样子都不想装。 
  女儿小青红着眼睛,抑制着悲痛,拽了拽她的衣角,示意她至少去哭两声,但她却瞪了她一眼。小青不甘心,轻声说:“妈,你这算什么样子?哭两声呀。” 
  “我是个粗人,哭不出眼泪来。”她没好气地说。 
  周兰芝在一边听了,看了看她,什么也没说。她不好同她理论的。因为她了解她。属骡子的,脾气特别。她犯不上和她斗气。 
  事实上,顾宝乾也哭了。原来他还不觉得特别的伤心,后来看着那么多女人在哭,受着情绪的感染,想到自己这些年来活着的艰难,也就忍不住大哭起来。五十多岁的人了,哭得特别伤心,鼻涕眼泪横流。后来还是顾宝坤叫住了他,让他收声。他需要他商量正事。 
  正事就是后事的处理。 
  顾宝坤把泰太爷、顾宝乾、顾宝莲的男人卢振良,还有顾宝乾的大女婿苏二槐、自己的儿子顾小军,一起聚拢了,沉重着说:“老太太故去了,事到如今,我们有很多事要做。我已经打电话给宝地了,大概他明天就能赶回来。” 
  “老太太后事怎么做,等宝地回来,我们再商量。”顾宝坤说,“眼下,急需要做的,二槐你和你姑父振良明天先去买几匹布,回来搭孝帐。小军你去通知远处的一些亲戚,包括你的岳丈家。还有,你去到厂里,叫老李,通知我的一些熟人。让他再把厂里的事情安排一下。最近这些日子我肯定不能去厂里了。” 
  “老太太这件事,我看要大办。”顾宝坤说,“老太太这一辈子也不容易,拉扯了我们这么多子女。她这样子也算是高寿了,她走了,我们就好好办一次。我们顾家大大小小几十口,人丁兴旺,血气冲天,孙子孙女们一大堆。好好办一下,也是体现我们的孝心。” 
  “最后到底要不要大办,反正我们再商量,到时叫宝莲、马桂英一起来商量。我们听听宝地的意见。当然,更主要的是听老太爷的意见。”顾宝坤说。 
  顾宝乾在一边点着头。是自己的老母亲去世了,要大办,他能有什么意见呢?卢振良也点着头,同意。这是大是大非问题,谁能反对。泰太爷更不会反对。 
  但对于怎么办,泰太爷没主意。他以后只能听儿子们的安排。 
  人老了,一切还都不是由儿子做主?他现在的心里凄惶得很。几十年的夫妻了,老伴说走就走了。他担心老太太一死,自己以后的日子不好过。是的,过去在村里人的眼里,这老两口过得还算是知足。这么多年来,泰太爷和老伴一直生活在他们自己的老屋里。儿女们也都有自己的家庭,为自己的日子而忙碌。老伴病卧在床,都是泰太爷照应。儿女们有空了,就会过来看看,转一圈,就走,算是来过了。泰太爷也不说什么。儿女们的义务,就是出粮出钱。五个儿女,出得并不一样。他们之间也为这个发生过龃龉,甚至有过非常激烈的时候。儿子们表面上都还好,主要是媳妇们有意见。女人们总是这样的,小肚鸡肠。好多年过去了,她们居然还为当时分家时的一点陈芝麻烂谷子而争吵。而事实上,永远也争不出个明白来。有时候就为了谁多分了一棵树,或者少分个几斤麦种也吵。而事实上,过去家里就那点东西,根本就不值当。一棵树也许可以分成几截(粗细暂且不论),但一个面盆,或者一只桶,总不能平均也分成几份吧?神仙也做不到绝对的公平。而这些陈年往事,就成了儿女们各家出力大小的焦点。乡下这种事情很多,所以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俗话说得好:十个指头伸出来,还长短不一呢。儿女们的条件不一样,所以,泰太爷也都能体谅的。但是,体谅的结果,就是谁也不会满意。现实的情况就是,大儿子家负担重,每年出两百五十斤粮食,一百块钱;二儿子家出三百斤粮食,四百块钱;三儿子家原来是给的,自打宝天去世以后,泰太爷和老伴商量就不再要媳妇马桂英出份子了;老四在城里,一年给六百块钱;女儿是不必出份子的,但是逢年过节,买点糕点糖果之类的就行了。所有的儿女中,老二和老四的条件是最好的。老四一家在城里,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但他毕竟是固定工资,妻子早已经退休了,工资也不高,而下面还有两个孩子在读书,所以,实际上经济条件也还是不能和老二家相比。泰太爷和老伴就这样住在老屋里过了好多年。儿女们给的粮食是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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