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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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6期-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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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仍然没有钱。公共汽车不来,就要在太阳底下晒很久才能挤在人群中回家。没关系,小熊说,这家的羊肉串真好吃啊。我说,这个小屋还挺凉快的。我们守在一起,对生活非常满意。 
  我给他做鱼,咸带鱼,在超市买了半成品,再放在锅里熬一下,放上蒜,葱还有辣椒。他说,真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我说,叶子也说我做的带鱼好吃,我是跟我弟弟学的,他特别会做菜。小熊问叶子是谁,我告诉他说,叶子是跟我一块住的那个女孩,漂亮极了,普通话不太好,但带点口音更加动听,她是个酒店公关,很有台面的。我的男人内心自卑,他说他很烦漂亮的女孩子,感觉她们都特别放荡,因为长得漂亮勾引的就多,很少有人能把持住,别跟她学坏了。我躺在床上,用脚抚摩他的后背,自我评价说不漂亮的,可能也很放荡。别说这个,行吗。他装的非常严肃,然后他回过头看着我,好像心事沉重藏着八百吨的爱情。 
  不过说叶子放荡,也没有冤枉她。可是看上去她夜夜笙歌,其实却有很多卑微的习惯。她鞋子很多,但每天回来,不管多晚,都跪在地上把鞋子粉刷干净,我抗议过很多次,说她这么干影响了我的睡眠。她温柔地笑笑,说,没办法啊,明天要穿,可她鞋子很多完全可以周六再做,她擦鞋就像刷牙一样,一天两次。擦完了鞋她坐在我的枕头上,头发就像黑色的小瀑布,她晃着脚,问我明天早饭吃什么。有时候她也在我的身边躺下来,我看着她的背,她很长时间都在黑夜里沉默,直到我开始感觉不安她才愉快地回过头来,问我她的被子是不是也晒过了。 
  在叶子沉默的时候,我觉得她用沉默要求我的坦白,我不敢隐瞒,我想说关于小熊的事,关于我新的欢愉和爱。叶子把棉被盖在脸上,她贪婪地嗅着阳光的气息,然后,她摁亮了台灯,让我把枕头旁边的书念给她听。她不喜欢看书,她说文字太过曲折,她耐心不够。但她喜欢听,她说,随便读一段吧,今天我有点失眠。一厢情愿地,很希望叶子和我一样也成为一个文学青年,其实,她痴迷卡拉OK,喜欢蹦迪,有些大老板请客,她还专门买了一套衣服去打高尔夫,万事万物叶子要先体验了再说。我呢,和王扶洋还有小熊都是站在牡丹花下柳树跟前还要先去看看木板上的景点介绍的人,感受次于知识,出行一定要有目的地。 
  偷偷摸摸和小熊恋爱的日子,我常打电话给王扶洋,让他追叶子追得更紧一些。这样做的目的,是要叶子放低对我的警惕。曾经有一天,叶子放下饭碗,问我,是不是很喜欢伍尔夫。我说,一般,不是怎么特别地喜欢。然后,就像警察面对小偷亮出最关键的证据,她说,可是,你很喜欢尤瑟纳尔。我说,对啊,怎么啦。她舔着汤匙小声告诉我,她们都是双性恋,所以,很可能,你也是天生应该爱女人的,你看,你在男人那里失败了。我用沉默结束了那次谈话。后来,我们兴冲冲地在一起看电影版的《情人》,讨论梁家辉的屁股,我刻意高声地说,男人多好,对我们女人来说,男人就是一个完全相反的世界,一切都那么新鲜,他们简单,丑陋,容易冲动却又充满力量。 
  说小熊可怜,是因为他是一个不敢回家的孩子,他不敢回家,所以他只能全力在外面游荡,他说,我常常想一个词语,暴尸街头,我很有可能是这种下场。人们不会管你,他们围住你只是为了好奇看新鲜。上小学的时候,老师拿鞭子抽我,岁数大一点的男生合伙在桥上拦住我揍我,小时候,我经常挨饿。为了供养他,他的家已经变得很不像样,他是很大的一个希望。所以在他证明自己确实值得用血和泪来希望之前,他不能回家。他说起这些,非常难过自责,四肢伸开趴在床上,就像一只用纸剪出来的黑色青蛙,没有水的青蛙,非常单薄,像一片纸。 
  我哭的最厉害的一次是小熊要离开北京的那天,他在石家庄一个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份在报社的工作。他说想先去那个报社干一段时间,等有一点经验,他再回北京来找工作肯定就会容易些了。房子退掉,送他去车站,他也很开心,有两个很大的黑色箱子,我帮他提着一个,他自己提着一个,他说,你行吗,他又伸出一只手来帮我。他很开心,大概在石家庄车站人家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另一个更加美丽的女人。但我很难过,知道也许他就不会回来了,这个月算是另外一场美梦,现在都结束了,这可能是我们没有明显伤痕的窒息式分手。我想去找叶子,问她今天是星期几,几月几号,天气预报说有没有雨,我想看看那件我晾在阳台上的裙子,它那么孤孤单单在铁丝上让风吹来吹去,早就晒干了,我应该把它收下来。我还应该去办地铁月票,给手机充值,买一份今天的晚报,要在这个城市生活,该干的事太多。也许,摆脱这个情绪激烈的孩子也不算坏事,可是看见他笑着挥舞双手,我还是泪流满面。 
  我走回家去,叶子还没有回来。叶子在这段时间一直忙着招呼王扶洋,他们两个陷入了恋爱,否则我脸上的春色怎么可能瞒过她的眼睛。她经常在傍晚主动地给我打电话,今天晚上我不回来了。那怎么行呢,我可不想一个人过,我给她的都是无力的否定。我今天晚上也不想一个人过,王扶洋在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微笑的歉意。别跟我说,她现在是你的女人,我告诉他,我身处事外。我得放叶子到男人那边去,我也为自己找了一个男人。我们只能跑到男人的身边去,活着就应该去感受他们兴奋坚硬的器官,这是我和叶子那天用沉默达成的共识。我想叶子现在已经是王扶洋的女人了,他们在一起干什么,叶子会告诉我吗,她是不会的。关于他怎样爱抚她的身体,她也不会告诉我。以前的时候,她有时会说,还让我记下来,说可以写书的,有些女人这么干。当我回到家里,感到屋子里出奇的冷清,比外面降低了五个温度。我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做饭了,在菜橱里我找到了一个坏掉的,正在腐烂的南瓜,就是这个长满白毛的软塌塌的东西弄得整个厨房里都是发霉的味道。整个夏天,我第一次独自一人吃晚饭,我蹲在阳台上,坐着叶子的塑料泡沫拖鞋,用筷子吃米饭,用勺子喝汤,一只碗端在手里,另一个放在地上。 
  恰好是为了安慰我打扫南瓜时的失落,叶子拿回来一件圆领的连衣长裙,说给你的,王扶洋说要谢谢你的大媒。王扶洋不肯承认是他对叶子一见钟情又是他对叶子展开积极的追求,他说,他们两个相好是我给介绍的。王扶洋总不轻易来我们这里找叶子,他便经常给她打电话,他们约好在一个地方,他们蹦极,去溜冰,去卡拉OK,然后他留下叶子在他那里过夜。叶子有一张很大的双人床,床单是粉红的,很漂亮,空着很可惜。以前的时候,星期天,我们就在这张床上游戏。她买画报杂志,零食还有电影。我们在床上拉紧窗帘过一个根本没有自然光的假日。她的床头上贴着一张小孩子辨认颜色用的画图,一个排满花花绿绿的热带鱼的画图。她的脚总是踹在那张画上,头发撒在地毯上,眼睛看着天花板,问我王扶洋上小学的时候谈过恋爱吗?上中学的时候呢?上高中的时候呢?有没有领女孩子回家过?我说,不知道,没有。她说,不会吧,说说吗,我又不会休了他。上小学的时候,有个个子特别矮的女孩子喜欢他,那个小女孩长得特别甜美,但是也就在小学里还行,后来眉毛眼睛总是像小孩,弯弯的,小小的,就不美了。别的我就不知道,我挠挠她肌肉绷紧的腿,我真的不知道了,亲爱的。 
  叶子把自己白嫩轻柔的手放在王扶洋结实的胸脯上,王扶洋马上就变得很激动吗。不知道了,叶子没有再描述他们之间的细节。叶子说,她想王扶洋肯定有段时间挺压抑的。她说,他有点性压抑。他们第一次的时候,他扳着她的胳膊,说我强奸你,当时把她吓了一跳,但他动作非常温柔。我趴在她柔软的肚子上,看自己头发的分杈,我听着呢。王扶洋对叶子说“我强奸你”,但叶子认为事实不是这样,是她主动跑来的,她是愿意的,所以她同情他,丝毫不认为自己受到冒犯,她认为在摸到自己光滑的皮肤之前,他青春有力的身体不幸被压抑了太久。本着对生命的热爱,叶子想以后要多多地到王扶洋这里来,这么做简直就是善举,她要把自己赏赐给他,任他玩弄。但叶子不再说了。她闭嘴,她起来梳头,走吧,让他请客,咱们去吃烤肉。 
  生为男人就有义务请客吗,可你让王扶洋请客人家总是特别主动,他说,请漂亮的小姐们吃饭是应该的。他这么说,他就成了一个踏踏实实生活的美男子,一个会让孩子骑在自己脖子上的充满爱心高大魁梧的爸爸,就像广告宣传画,这是个迷人的形象。我问王扶洋他这个没有进过大学的退役军人是怎么混成销售经理的。他很帅气地拢拢自己的头发,叶子最近几乎要放弃我的头发了,她更喜欢抓王扶洋的头发。他说,就是自我激励,就是想我一定要成功。一件事,觉得有希望就马上去干,如果不是就马上撤退,不能拖拖拉拉,不核算时间和精力的成本,不明不白地浪费自己的资源。他说的这些话,我和叶子都不是太喜欢,但愿对待女人他不会这样。我就说,吃啊,吃啊,肉都要烤老了。烤肉味道很好,朝鲜风味跟我和小熊经常吃的那些羊肉串味道很不一样,我在想他,他说,石家庄物价比较低,你给我这一千块钱,我能花很长时间,再说我也能挣钱了。放心吧,我很好。 
  小熊也挣钱了,一千多块吧。这样我们两个加在一起,等于叶子月收入的二分之一,等于王扶洋年收入的八十分之一。所以,王扶洋请客你尽可以放开肚皮去吃,不用客气。王扶洋说,我可以多吃,因为我那么瘦,叶子呢,叶子就少吃点吧,她胖。我不认为叶子胖,她只是丰满。我说,他说的不对,叶子的身材很好,简直无可挑剔,有好多男人追求她,为她着迷。是吗,都是什么样子的男人追求过你呀,王扶洋有点不乐意了,语调不太对头。叶子掩饰过去,叫服务员多给她拿一份苏子叶,她说她很喜欢吃这个苦苦麻麻的菜,她要多吃点菜叶之类他要她吃的东西。以前恋爱的时候,叶子不是这样的。以前的时候,她从不肯委屈自己,哪怕是很小的一点事也不行。 
  我记得一个周末的早晨,玻璃杯子摔碎的声音把我惊醒,她和一个已经约会了三周的男人在厨房里打了起来,泼了他一脸的橘子汁,因为他当时为了表示亲昵非要喂她吃他嚼过的饼干。这和亲吻不是一回事,叶子说,妈的,我的嘴是专门给他准备的吗。那么现在王扶洋是叶子的真爱了吗?她伪装起来,把香喷喷的烤牛肉推到一边,说自己更喜欢吃菜叶。女人把自己弄得很乖的时候,就是她们身陷爱情了吗?客厅里的贵妇,卧室里的荡妇,厨房里的仆妇,这会是王扶洋的要求吗,这句话是多么可恶啊。一个女人是她自己才好,如果不爱她就不要接受她,不要和她结婚,接受了就全部接受她,不要给她这种种愚蠢的标准。叶子说的这些话,我是多么爱听啊。可她最近总是抱着一堆白色的衣服回来,明明她更喜欢黑颜色。她说,他想买,又不是花我的钱,就让他买吧。这也是人家表达爱情的方式吗?她低头叹口气,他是一个特别特别自信的人,你只能听他的,真是没办法。 
  是不是,我不应该把叶子介绍给王扶洋呢,虽然,相处了一个多月,他打算向她求婚了。这个大哥小时候的习惯丝毫没改,他坐在我面前,劈劈啪啪按着打火机,他喜欢手里有点东西。他说,谢谢你把叶子介绍给我,叶子比我在单身俱乐部看见的那些女人要好得多。她不贪财,从没打听过我收入多少,存款几何,从不主动跟我要礼物。她不贪慕虚荣,举止自然,长得漂亮吧,也不爱撒娇。你是知道我的,我最烦的就是女人嗲声嗲气地撒娇。她也很实际,从不用莫名其妙的借口折磨人。我想她挺适合我的。我点头说对啊,叶子是个好姑娘。可他头头是道又让我不太放心,我问王扶洋说,你爱她吗?这对王扶洋是个简单的过分的问题,他说,废话,当然爱了,不爱她我跟她结婚! 
  这就好,这就好。他是爱她的,她也是爱他的。我想,什么时候,在这个社会上,我能和王扶洋一样牛呢,这个女人不错,我要了。紧接着,订酒席,买房子,结婚,受婚姻法保护。现在还不行,我还是想想明天的午饭吧。什么时候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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