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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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6期-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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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到一个面积比丝瓜小屋要大一些的房子里。房东家的女儿也很漂亮。我现在开始防备一切身边的女人了,我应该早生此心,可是提心吊胆的日子真是不舒服。小熊在抱怨平房里没有厕所,也不能洗澡,我告诉他,应该注意欣赏房东家女儿的青春美丽,她可是十八九岁和你年岁相当的妙龄少女啊,有得有失么。他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态度能变好一点,不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我说,我的态度很好,在以后的日子里也打算保留这个幽默感。他摔门而去,抱着毛巾肥皂去公共浴室洗澡。等良人洗澡回来,夜色深沉,点了台灯,他的头发有好闻的香波味道,他的舌头也出人意料的光滑。不如就在肉体的结合里和解吧,他的吻贴近我的耳朵,心跳怦怦加速,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是叶子,她说,你还好吗?你好不好啊,没有真的记恨我吧,如果真的没有恨我的话,就来看看我吧。她说,今天就不用了,现在太晚了,明天一定要来啊。在月色朦胧房间里,被打断的事情不能继续,看着爱人的眼睛我开始冷笑,我说,详细地说说你和叶子吧,你们到底是怎么干这事的。这就是我性格为人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心胸狭窄,没完没了。 
  当然了,日子有好有坏,我的艺术家还是适应了我的神经质,忍耐下去,并把这些麻烦看做是疯狂地爱的表示。但我们都不能谈到那些销魂荡魄的夜晚了,那些疯狂的日子就像公元前那么遥远。我们更多谈到的是,房租,季节更换要不要更换新衣,传呼是上个世纪的通讯工具,能不能给他装备一个手机,应不应该买下那本定价二十五块五的精装书。我说,这些现代作品没有借鉴意义,根本不值得一看。小熊说,对于文学和艺术,你根本就是夸夸其谈,却一窍不通。我批评说他的作品也都非常虚假,因为他不肯写我,我每天都在他的身边,他竟然没有写我,他不写我,作品就虚假,不真诚。轮到我写的时候,我就会写他,还会写到叶子。叶子的情况很不好,我那天去看她的时候看到了。 
  她瘦了好多,幸亏她比较高,这样,她穿着原来那些宽袍大袖的衣服还能撑得起来,但是已经有些飘飘然了。我说,叶子你瘦了。她说,yeah减肥成功!我说,你走路都不稳了,还减肥。她说,没吃早饭,肚子空空,所以有点步履飘摇啊。我自告奋勇要给她煮粥。好啊,她又把脚踩在那些热带鱼上。叶子很喜欢那幅画,漂亮的热带鱼,五彩斑斓的热带鱼,死掉的热带鱼,一个一个排队站好的热带鱼,鱼鳞上长出一道黑线,末端拖着一个方框。叶子一个人在家拼拼音“乐安蓝,丝阿色荷王黄丝阿色”。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我问她,你的新邻居呢。她说,奇怪了,这么好的房子也没有人来租。我说,有好几个人给我打过电话呀,我让他们来找你的。她还是笑笑,我不太习惯让那些人来,他们要求我洗完澡就打扫浴缸,说看见别人的头发他们就恶心。你说,人家恶心我,我怎么跟人家一块住啊。 
  她还跟着我跑到厨房里,说自己现在守妇道得很,晚上也不出门,自己在家,就拿着电视娱乐。电视剧也挺有意思的,我现在算是知道人家是怎么谈恋爱的了。说完,她摇着我的肩膀,亲爱的,你怎么能走呢,你不能走,我需要你,我是真的需要你呀,呜呜呜,到了模仿言情剧主人公痛哭的时候,她哭不出来,就吐舌头吐唾沫,抹到眼皮上。行了,我笑着推开她。她的眼睛红了。吃粥吧,吃粥。我就让她吃粥,我只有给她粥吃,我知道她的心里有点难过。她搂着我,还是住下吧,不要走了。那就不走了,就住下,住一个晚上。叶子喝了一点粥,吃了炒豆角。她在桌子前面坐了一会儿,我还是跟他谈起了小熊。他现在跟你一样变得更加瘦了,不过他可能要挣到一点钱了,他说拿到钱以后我们就去西藏转一圈。叶子,去西藏要多少钱呢?叶子看看我,她没说话,她跑到厕所,蹲在那里呕吐起来。叶子不是在恶心我的天真梦想,她呕吐是因为她吃减肥药中毒了。我跑过去拍着她的后背,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她摇摇头,她的身体是怎么啦,她也不知道。事实上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可以通过它从这个世界获取营养的那个器官,她的胃,现在拒绝任何食物了。她坐下来喝了一大杯水,她笑了笑,头发粘在嘴角上。我可能是紧张,她说,最近工作很忙,造成精神紧张,我觉得胃其实才是人身体里最有感情的器官,心脏一直跳啊跳啊傻得不行。 
  叶子说工作很忙造成精神紧张,但很快她就不用忙了。鉴于她长期以来她的欠佳表现,人家把她给炒了。工作是丢了,幸好手里还有一点钱。她潇洒地拍拍拿到手的辞退补偿金,老娘还能混,老娘没问题。连着两个星期,我天天都去看她,我担心她会在这双重打击之下发生有生命危险的意外。春节过后的街道,到处都有一种让人不能忍受的冷清,那些“欢度春节”的彩灯还是明明灭灭。街上行走的人们都穿着过节的新衣。日历上说是已经仲春了,可春天还是没有一点痕迹。叶子从出租车里钻出来,她哆嗦着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我抱着她的肩膀,她太高了,我够不着她的头。但我是想多给她一点温暖,我是想让她躲开那些吹来吹去的寒风。可是没有用,大风来自四面八方,吹着她皱紧眉毛的脸。她脸上那副痛苦的样子,诊所的医生看了就说,先打一针止痛吧,是哪里不舒服啊。我拽着她的手说,咱们不要再相信诊所了,咱们还是去医院吧。去最大的医院找岁数最大的医生,拜托他用自己丰富深广的经验看看,咱们到底是怎么了,有了什么毛病啊,咱们。 
  人体内的脂肪是必需而且重要的,因为它可以通过燃烧自己来给整个身体供给能量。一般情况下呢,人体有从食物中自动提取和储藏脂肪的功能,储藏脂肪是为了整个身体的平衡和健康。可是现在你这个姑娘呢,为了不切实际地追求所谓的美啊,就是要求自己非常瘦,吃了太多让人体不再自动地储藏脂肪的那些减肥药,这些药就把整个身体的内分泌系统全给搞乱了。搞乱了,叶子把自己的身体搞乱了。医生决定给叶子注射激素,让那些能够分解食物的细胞再激动起来,但这么做也是有危险的,等到病成这样,所有的治疗措施都是危险的。至少要这样持续治疗一个月,他说,姑娘,你还年轻,自身身体的底子是好的,会好起来的,放心吧。他说病人自己要多注意保持心态平衡,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情。我很想跟他要求说,病人现在自己什么也保持不了,您最好也给我们开点好心情的药,不过,还是算了,我看医院里虽然有这么多医生,他们可能都没有一个人能开出这样的药方。 
  我们雇了一个夏利出租车,跟司机师傅谈妥了,一天两趟,早晨七点和下午四点去医院,单程六公里,每天收费二十块。我说,叶子,我得去上班陪不了你,你自己路上小心啊。要是你觉得哪里不舒服了,要马上给我打电话呀。叶子潇洒地招招手,然后坐进车里,跟司机师傅借火,她点了一枝烟。你也知道,她那是装的。她装模做样,好像什么都不怕。 
  小熊其实特别会做饭,但他考虑到发展这种具有服务性质的特长没有意义,他就不做了。他说做饭多麻烦啊。亲爱的,我不在这几天你都是吃的什么呀,兰州拉面,山西刀削面还有西红柿打卤面,这房子附近廉价的面馆,他都吃遍了。他问我,叶子的情况怎么样,我说,很不好。今天去了一趟医院花了不到一千块钱。得天天打针,一针两百多,这回要把小富婆折腾穷了。小熊眼睛看着墙角,那里有几只体形一般的蚂蚁。他说,我没钱了,我都饿了一天了。我说,没有了?我还有多少呢,数数看。还有一百四十块,一人一半吧,给你七十。这七十块钱可能有五十多度,烫着他的手了。爱人细小的眼睛不敢看那些钱,他看着我,完完全全一副不忍心的样子。那些蚂蚁爬来爬去,好像要走到饭桌这里来,路途遥远啊,地上的米粒再多也不值得,它们又改变主意,爬回自己的洞里休息。爱人把我的手拉到他的胸前,他掰着我的手指头,从一到七,他数完了七张十块的人民币,他重重地摔一下我的手,主要是为了呼应胸膛里面的疼痛,他说,得想点办法了,不能再这样拖下去。听见这个我很高兴,现在他终于认识到这一点了,我想他的这个认识能给我这个荣辱与共的伙伴带来好处。 
  小熊最后是找到一个办法,但听上去不是什么好办法。他没敢说,他突然出现在叶子家里来找我的时候也没有说,但心里已经有了这个念头。他进来,问候叶子说,你还好吧,听说你病了。叶子开心地笑笑,没事,有你媳妇照顾我呢。怎么,你最近挺好的?小熊也笑笑,还行吧,一直都写书呢,就是没人要,也出版不了。我不需要从厨房里跑出来监视他们,他们有顾虑,他们不能眉目传情。我预料的没错,叶子坐在床上别过头去,专注地看着热带鱼,小熊游离的目光盯着正在播出娱乐节目的电视,这对有过私情的男女的再次相见就像两个没能一见钟情的相亲对象,正等着我这个介绍人出现,好结束这个尴尬的场面。饭熟了,我带着卑鄙的笑容捧着饭菜进来了。我说,啊,啊,你看,这个主持人真没水平了,他就是胡说吗。哎,叶子,今年春天是要流行这种裙子吗。叶子说她吃饱了,她要去洗澡。这时候小熊说有比较紧急的事情,你的电话又打不通,没办法就只能自己跑过来了。我说,是什么紧急的事情啊。小熊还来不及回答,一件紧急的事情就发生了。 
     厕所里传来咣当一声,叶子在站着冲淋浴的时候突然昏倒。她当时赤身裸体,两条腿盘绕着扭曲在一起,热水从龙头里倒下来,砸在她的后背上,被她后背上凸起的肩胛挡开再溅到地面上,热气一片,我戴着眼镜一下子什么也看不清了。地上很滑,我跑过去的时候差点摔倒。怎么啦,怎么啦你,我使劲摇晃她的脑袋,她一点反应也没有,脖子软软的。还站在那里发什么愣了,你傻呀,快点过来帮忙啊!小熊走过来的速度太慢了一些,他嘟囔着,可是,她洗澡呢,她洗澡。我大喊:洗澡怎么了,你没看过她吗,你又不是没有干过她。他跑过来了,叶子全身又湿又滑,两个人一起用力,才把她从浴盆里拖了出来。好了,拿毛巾来擦干,拿凉水来给她擦脸,然后盖上床单吧,她膝盖磕青了一大块,但她现在醒过来了。我刚才应该开窗户的,热气多,厕所里太闷了,叶子说她自己没事,我真的没事,你们小两口快点回家吧。看起来她睁着眼睛微笑的样子比刚才双眼紧闭,牙齿咬在一起的样子好多了。快点走吧,我真的没事儿。那么好吧,我们走。 
  那天晚上我们是真的走回家的。当时临近午夜十二点了,地铁和公共汽车都停了,打车吗?我们两个人一起没能凑够二十块钱。站在楼道口,我们掏干净了自己的口袋,总不能再上去和叶子说,不走了吧。我尴尬地笑笑。小熊说,走吧,走路走过三站地就能打车了,从那里打车回家十块钱就够了。居民楼正在沉睡,写字楼陷入黑暗,霓虹灯像个孤单的站街女,浓妆艳抹,但是孤独得厉害。永恒的乳白色天体月亮站在比高楼还要高的顶上,然后越过高楼大厦给我们月光。公路上的车都开得快极了,就像空中飞行物在地上的影子,不真实,也根本不能抓住。走到有路灯的地方,我们看着对方笑笑,我说,对不起啊刚才,我是看见叶子瘫坐在那里,吓坏了。小熊也笑了说,你和叶子真怪,两个女人关系那么好,好像是同性恋,叶子对你太好了,她对你的心肠我都做不到。他说做不到,那我就问他,你不爱我吗?我当然爱你啦。咱们走这边吧,这里应该还有条近路,咱们可以手拉着手一直走回家去。 
  这是一条树木交叉的小路,月亮跟踪照顾着我们,月光从树枝的缝隙里透射下来,地上撒满了去年的落叶,踩上去沙沙地响。四周无人,甚至根本不能听见汽车的声音。喧哗热闹的北京怎么可能有这样一条小路,我跟小熊说,完蛋了,咱们今天是迷路了吧,这里好像另外一个世界呀,真吓人。小熊还是拉着我的手,有什么吓人的呀,世界上什么吓人的事情其实都是人自己吓唬自己呢。他这会儿挺像个男子汉,挺胸抬头,我可是腿脚发软。就坐在这儿休息一下吧,他看见一棵大松树下面有块平整的地方。他说,你是太累了吧,那么使劲拽着我干嘛。我说,我害怕。他说,害怕就坐到我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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