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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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 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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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已经知道了?”葛利高里掏出烟荷包,卷起烟来。搀杂的叶子烟散发出香甜的草味。葛利高里吸了一口,又问:“那么说,你已经知道了?听谁说的!”
  “我既然说,那就是知道啦。全村的人都知道啦,还用听谁说呀。”
  “好啦,你既然知道啦,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葛利高里大踏步向前走去。他的稀疏的脚步声和娜塔莉亚紧跟在他后头急促、细碎的脚步踏在小桥的木板上,发出的清脆响声,在春天透明的寂静中回荡。过桥以后,娜塔莉亚沉默了,擦着不断淌下来的眼泪,后来她忍气吞声,结结巴巴地问:“你又要旧病复发啦?”
  “不要再说啦,娜塔莉亚!”
  “该死的公狗,馋嘴的公狗!为什么你又折磨我呀?”
  “你少听点儿谣言就好啦。”
  “你自个儿都承认啦!”
  “看来,别人对你说的,是太言过其实啦。好了,真对不起……娜塔什卡,是生活本身的罪过……我一天到晚在死亡线上晃,哼,有时简直是跨过一条腿啦……”
  “你的孩子已经这么大啦!你看着他们,不觉得良心有愧!”
  “哈!良心!”葛利高里哈哈大笑起来,露出像飞沫一样雪白的牙齿。“我想都想不到它了。当整个生活都变成一塌胡涂的时候,还说什么良心哟……人们在互相残杀……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干……而且怎么对你说呢7 你是不会懂得的!你现在只有颗妇道人家的妒忌心,至干什么东西在刺我的心,什么东西在吸我的血,你是不会去想的。我现在大喝起伏特加来啦、前两天,我发了一次病。那一会儿我的心都停止跳动啦,浑身全凉……”葛利高里脸色阴沉,艰难地从肚子里把话挤出来:“我非常痛苦,因此我就在胡闹,为了能不想这些事情,喝伏特加,或者跟女人鬼混……你等等!叫我说完:我这心里总有什么东西在吸吮我。刺我……生活走上了邪路,我在这方面也许是有罪的……最好现在能跟红军讲和,然后,掉转枪口——去进攻士官生。可是怎么进行呢7 谁能使我们跟苏维埃政权搭上话呢?我们双方的血债怎么算呢?有一半哥萨克跑到顿涅茨对岸去啦,就是留在这边儿的人,也都发疯啦……刚才你们家的格里沙卡爷爷给我念了一段《圣经》,说什么我们干得不对,不应该暴动。还骂了你爸爸一顿。”
  “爷爷的脑子已经胡涂啦!现在轮到你啦。”
  “唉,你也只能说些这样的话。你的脑子也不会想别的事……”
  “哎呀,你别给我念牙痛咒啦!你为非作歹,花天酒地够啦,现在一股脑儿全都推到战争身上去。你们全是一路货色!我为你这个鬼东西受的罪还少吗?我真后悔,那回自杀没能死掉……”
  “我再也没有什么话要跟你说啦。如果你难过,你就大哭一场,——眼泪总会减轻你们妇道人家的苦恼。我现在可不是能安慰你的人啦。我身上沾的别人的血太多啦,所以我一点儿也没有怜惜别人的心了,就连孩于们——我也几乎都不怜惜了,对我自个儿连想都不去想战争把我的一切都吸于啦。我自己都怕起自己来了……如果往我的心里看看,那儿是一片漆黑,好像一口枯井……”
  当大雨点从追来的一片灰云里斜洒下来的时候,他们差不多已经走到家门口了。雨点把大道上散发着太阳气味的轻尘压了下去,滴滴答答地打在屋顶上,送来使人打冷战的清新凉气葛利高里解开军大衣,用衣襟遮着抽抽搭搭哭泣的娜塔莉亚,搂着她。他们就这样用一件军大衣遮着.紧靠在一起,冒着春天的急雨,走进了院子傍晚,葛利高里在院子里收拾耕地用具,检查播种机的漏斗。“生铁头”谢苗,十五岁的儿子,学的是铁匠手艺,从暴动开始,成了鞑靼村惟一的铁匠,他勉勉强强地给麦列霍夫家的破旧耕犁安上了犁烨。春耕的工具都准备好了。牛在过冬的牛棚里养得体壮膘肥,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给它们准备了足够的草料。
  第二天早晨,葛利高里准备到草原上去。伊莉妮奇娜和杜妮亚什卡头天夜里就生上炉子,为了在黎明以前给去耕地的人准备好饭食。葛利高里想干上五天,给自己家和岳母家播下种,再翻耕两俄亩种瓜和向日葵的地,然后把父亲从连队里叫回来,让他接着把春耕的活儿子完。
  紫色的炊烟从家屋的烟囱里缭绕升起,已经可以做母亲的大姑娘杜妮亚什卡正在院子里奔忙,捡烧火用的于树枝。葛利高里看着她那丰满的身腰、隆起的胸部,感伤而又遗憾地想:‘“出落成这样的大姑娘啦!日于像快马一样飞驰过去。才多久呀,杜妮亚什卡还是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姑娘;一跑起来,两条小辫子就在背上摆来晃去,像老鼠尾巴似的,可是现在你再看她,今天出嫁都可以。而我已经有了白头发啦,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格里沙卡爷爷说得很对:’生命就像夏天的闪电,一闪就没有啦。‘人的生命是这样短暂,现在却要把这么短暂的生命也剥夺……叫你的鬼把戏都见鬼去吧!要杀、要砍,你就快来吧。”
  达丽亚走到他跟前来、彼得罗死后,她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起初她非常悲伤,满面憔悴,似乎都显老了。但是等到一刮春风,太阳刚有点儿暖和劲儿的时候,达丽亚的悲伤也随着积雪一同融化消逝了。她那显得有点儿长的脸颊。上露出了淡淡的红晕,一度暗淡无光的眼睛又亮了,走路的姿势,又像从前那样,轻盈、袅娜……往日的习惯又都恢复了:弯弯的细眉毛又描得黛黑,脸盘丰满透亮;她又爱开玩笑了,又用些放荡的话语来逗弄娜塔莉亚,使她满面排红;她的嘴唇上越来越经常地挂着一种不知在期待着什么的。难以捉摸的笑意……欢欢喜喜地活下去的意志占了上风。
  她走到葛利高里跟前,含笑站住、美丽的脸上散发出醉人的黄瓜油气味。
  “葛利申卡,也许我能帮你干点儿什么吧?”
  “什么忙也不用你帮。”
  “啊呀,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您怎么对我,对你的寡嫂变得这样严厉呀!连笑也不笑,甚至连肩膀都不动一动。”
  “去做饭吧,你这个不饶人的尖嘴婆!”
  “啊呀,用不着我帮忙啦!”
  “去帮帮娜塔莉亚嘛、你看看米沙特卡跑得浑身脏成什么样子啦。”
  “真是岂有此理!你们养孩于,倒要我去给你们的孩子洗涮吗?这也太不像话啦!你那位娜塔莉亚像只会养小崽的母兔子。她还要给你生上十来个。个个都要我给他们洗洗涮涮,那不把我的胳膊都累断了才怪哪。”
  “够啦,够啦!滚开!”
  “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您现在可是村子里惟一的可以让全村婆娘们看看的哥萨克啦、您别赶我,让我从老远看看您那迷人的小黑胡子也好啊。”
  葛利高里哈哈笑了,把披散下来的头发从汗湿的额角上甩到后头去,说:“你真是个厉害娘儿们!彼得罗怎么跟你过来着……你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那是当然的啦!”达丽亚很自豪地承认说,用调皮的、眯缝着的眼睛看着葛利高里,故意装出害怕的样子回头瞅了瞅家屋。“我觉得好像是娜塔莉亚出来啦……你这个老婆醋劲儿怎么这样大——太不像话啦!昨天吃午饭的时候,我看了你一眼,她的脸色立刻就变啦。昨天就有几个年轻的娘儿们跟我说:‘这算是什么道理?村于里一个哥萨克也没有,可是你们家的葛利什卡却能回来探亲,一步上不离开老婆。哪我们怎么活下去呀?虽说他受了伤,跟从前比起来只剩了一半啦,我们哪怕跟这半个人玩玩,也心满意足啦。请你转告他,夜里不要在村子里乱窜,否则叫我们抓住的话,可要倒霉啦!”我就对她们说:’不,诸位小娘子,我们家的葛利沙只是在外村才干点儿风流事,在家里呀,他揪着娜塔莉亚的裙子不撒手。不久前,他已经变成我们家的圣徒啦……“
  “好啊,你这条母狗!”葛利高里笑着,没有恶意地说。“你的舌头——简直像把掸子!”
  “我就是这么个人;可是你那位美丽、圣洁的娜塔申卡,昨晚把你赶跑了吧?就要这样对付你,公狗,叫你敢再去寻花问柳!”
  “行啦,你也太……你走吧,达什卡,你不要多管别人的事啦。”
  “不是我爱多管一我是说,你那位娜塔莉亚真是个大傻瓜。丈夫回来啦,她却大兴问罪之师,装模作样,像不值钱的蜜饼,睡到箱子上去……要是我,我对哥萨克是来者不拒!如果遇上我的话……我会把像你这样浪荡的家伙,弄得晕头转向!”
  达丽亚咬得牙齿咯吱吱地响,哈哈大笑,往屋子里走去,摇晃着金耳环,不断回头看看又想笑又难为情的葛利高里。
  “你死得很幸运,彼得罗哥哥……”心情好起来的葛利高里心里想。“这不是达丽亚,这是个狠毒的淫妇!早早晚晚她要送掉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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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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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巴赫姆特金村的最后几家的灯火也熄灭了。微寒在水洼上结了一层薄冰。村外,牧场那边,迟到的仙鹤落在去年的庄稼茬子里过夜。从东北吹来的微风把它们孤傲、疲倦的啼声送到村子里来,;这啼声使四月的春夜和平寂静的色调显得更加深沉温柔。果园里一片浓重的阴影;不知道什么地方有只牛在眸眸地叫;然后一切都归于寂静。深沉的寂静持续了约半个小时,只有夜里也在飞翔的泽鹬的凄切的啼声和野鸭子翅膀嗖嗖的煽动声偶尔划破春夜的寂静:一群野鸭急匆匆地飞向顿河泛滥时留下的可以自由自在栖息的水淀……后来从街尽头上传来了人声,问起烟卷头的红火,可以听到马的喷鼻声和马蹄踏在结了薄冰的污泥上的咯吱声。侦察兵回村来了,这里驻扎着叛军第六独立旅所属的两个连。哥萨克们在村头一户人家的院子里驻下;他们闲谈着,把马匹安置在扔在院子当中的爬犁旁边,给它们放好草料。不知道是谁的沙哑。低沉的声音唱起一支舞曲,细心地吐着字句,倦怠、缓慢地唱道:我慢慢地走着,轻轻地落脚,我满怀旧情,去跟姑娘逗乐儿……
  立刻,一个高亢的伴唱男高音,像振翅高翔的鸟一样响起,它压下了嗡嗡的低音,悦耳而富有节奏:姑娘不喜欢逗乐儿,啪的一声,打了我一个嘴巴!
  我这位哥萨克姑娘呀,就是脾气大……
  又有几个低音参加了歌唱,歌声的节拍加快了,活泼起来,伴唱的男高音玩弄着高亢的尾腔,逞强地、欢快地唱道:我挽起右胳膊的袖子,打了姑娘一个耳刮子。
  唉唉,这个姑娘呆站在那儿不动,脸像红果一样艳红,她一面哭,一面诉说:“你算个什上好郎哥哟,你同时爱七、姑娘,第八个是小寡妇,第九个是你家的婆娘,第十个才是我,你这个流氓!……”
  在风车后面站岗的哥萨克们听到了在空旷的田野上的鹤鸣声。哥萨克的歌声和在漆黑的夜空中野鸭沙沙煽动翅膀的声音。寒夜,哥萨克们躺在冰冷的、冻结的土地上,很不是滋味儿.他们既不能抽烟,也不能说话,更不能走动或者打打拳来暖暖身子。大家一动不动地死趴在去年的向日葵的秆丛里,注视着黑夜里闪亮的草原,耳朵贴在地上谛听。可是十步以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而四月的夜晚,却又有那么丰富的。各种声调的可疑声音,而任何一个声音都令人心凉:“是不是来了,是不是红军的侦察兵爬过来啦?”好像从远处传来折断艾蒿的咔嚓声和仰制着的喘息声……青年哥萨克维普里亚什金用手套擦了擦由于紧张而流下来的泪珠,用胳膊肘推了推旁边的人。旁边那个人把身于缩成一团,枕着军用皮包,正在打吨;日本造的子弹盒压在他的肋骨上,但是他懒得再动一下,躺得舒服些,也不愿意把夜里的寒气放进裹得紧紧的军大衣襟里去。艾蒿的摩擦声和喘息声越来越近,忽然在维普里亚什金的身旁响了起来。他用胳膊肘撑着抬起身来,困惑不解地透过篱笆似的艾蒿看去,影影绰绰地看出一个大刺猬的轮廓。刺猬正低着猪似的小脸,嘴里哼哧着,有刺的脊背擦撞着于艾蒿茎子,急急忙忙地顺着一道四鼠踪印往前爬,它突然发现离它几步以外有什么与它为敌的东西,抬起小脑袋,看到了正在注视着它的人。那个人轻松地叹了一口气,悄悄骂道:“鬼东西,真可恶!吓人这一大跳……”
  刺猬马上把脑袋缩了进去,四条小腿也缩了进去,成了个刺球,一动不动地在那儿待了一会儿,然后又慢慢地舒展开身子,用小腿踏着冰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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