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 1998年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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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屋 1998年第二期-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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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九日 晴。早五时起来。六月昼长夜短,瑞典一年中很少有阳光遍地的时候。六月是瑞典人认为最美好的白夜季节,可以享受明媚的阳光。今天会议尚未开幕,可休息一天。早上与维铮在沿湖小道散步。此地清洁无尘,人烟稀少,环境幽静。我们沿湖走完一圈,仅见到一年老妇女牵一小狗而已。晚间罗多弼在饭店宴请已报到诸人。饭菜为法式,侍者多为年长者,蓄睰,穿大礼服。我小时喜西餐,年长则不喜欢西餐。我尤不喜欢作为西餐名菜的鱼子酱、蜗牛等。晚服安定一粒就寝。
  六月十日 今日仍可休息一天,在饭店各处参观。饭店外形古色古香,内部装修亦极雅致,讲求舒适,而不事豪华,无金碧辉煌的俗气装饰。电梯仍用的是本世纪初旧物,仅可容三、四人,门为铁栅栏,此种旧电梯在上海久已废弃不用,但我觉得它别具风味。前次来瑞典,在马悦然寓所见到的电梯,亦属同类。中饭后再去湖边散步,甫出门,未行数步,忽腹泻(大概是饮食习惯改变,平日家中很少油腻);甚狼狈。匆匆回房沐浴,再洗濯衣物,诸事完毕已筋疲力尽矣。
  六月十一日 多云。今天会议开幕。上午三人发言,下午六人发言,我列在下午。金观涛亦在下午,其题目为《实践论》与马克思主义儒家化。金发言后质疑者颇多。李泽厚提出何以不说墨家化?然此说亦可议。我对金所举《实践论》中所谓“要知道梨子味道就去吃一口”的例子,提出疑问。盖此例并非出于儒家,而是出自恩格斯引英国谚语:The taste of the pudding is in the eating。(见其所著《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此书战前由张仲实译出,在生活书店出版,故毛可读到。)我自己的发言乃概述所提交论文《契约论的两种不同类型》(据与友人书《谈公意及其他》改写)的大意。张灏所提交的论文亦谈同一问题,其观点与我的论文大体一致,这可说是不谋而合。会后张拉我坐在一起,叙谈多时,对我的观点表示赞赏。我向他和林毓生介绍了学勤及其所著《道德理想国的覆灭》一书。
  六月十二日 阴,有时有雨。上午我主持会议。一时午餐后回房略事休息。三时继续开会。会后与陈平原谈天。陈是王瑶高足,好学深思,所办《学人》杂志内容扎实,文字亦严谨,不搞花架子,也不自我炒作。北方学界渐染海派风习,《学人》无此弊也。七时按会议议程,全体乘游艇游湖,并在游艇上进餐。与陈方正、余英时夫妇同桌。十一时半回饭店。十二时服安定一粒上床就寝。
  六月十三日 阴,有时有雨。早与林毓生同进早餐。谈及杜维明所引西方某思想家的话:“因为人性是善的,所以民主是可能的。因为人性有幽暗面,所以民主是需要的。”林说这是经过深入的思考得出的简明概述。晚间在斯德哥尔摩留学的高建平、李明夫妇陪同乘小火车至市内中国饭店进晚餐。高建平懂瑞典文,亦擅英语,研究中国传统画论,曾撰论文数篇,任大会接待工作。高在瑞典得博士学位后,将返国就业。
  六月十四日 多云转凉。上午全体去瑞典市政厅参观并午宴。李庆为我摄影留念。李庆原在复旦攻读学位,五年前去日本,现在日本金泽大学执教。此次是以自费列席会议。下午由高建平夫妇陪同去市区参观,先去大教堂、音乐厅及数年前被刺身亡的瑞典前总理墓。我们在墓地逗留片刻,见有一位妇女将一小束花朵放在墓上致哀。天色将晚,遂至步行街,在商店购得皮夹克一件,价四百克朗。镀银器一件,价五百七十克朗。高氏夫妇将我送至步行街一家饭店后即离去。这是一家老式饭店,门面很小,并不引人注目,内部亦不宽敞,可容纳就餐的客人也不多。但据说在斯城是很有名的饭店,文化界多在此宴会,惜未问清饭店名称。我来此是参加瑞典皇家文学院之宴请。诺贝尔文学奖的十八位评委均为皇家文学院院士。此次即由马悦然代表作东。被邀请的人不多,除我以外,有余英时、杜维明、林毓生、张灏、李欧梵、陈方正,及大陆留在美国工作的苏绍智、李泽厚,在瑞典教书的刘再复等。席间上菜甚精致,惜我不是美食家,不能细辨其味。饭后至休息室饮咖啡或茶,侍者捧出一木盒名贵雪茄烟享客,人各取一支。我以不吸烟辞。席散已午夜十二时矣。今日读余英时在此所赠其本人著作。
  六月十五日 晴。开会者纷纷离去。午后维铮返沪。下午三时罗多弼来接我去其家,途经一家银行,我将开会所交论文(拟发表在《斯德哥尔摩大学学刊》英文版)之稿费三千克朗,折换成四百美元带回上海。抵罗寓后,尚可依稀记得六年前对其家宅之模糊印象。那时是晚上,房里光线甚暗,只放置着一些闪耀微光的小蜡烛。现在是白天,发现沿着墙壁,排列着许多摆满书籍的书橱。此时罗氏继马悦然为斯德哥尔摩大学东亚语言学院院长。来时他曾带我去参观他的办公室,室内挂有我以前书写赠他的一副对联。对联是录许寿裳赞鲁迅语:“??焉坚贞如白玉,懔懔焉动烈若秋霜。”罗甚喜此联。他赠给了我一份斯德哥尔摩大学校刊,在介绍东亚语言学院栏目中,有一整页罗氏的肖像,这张照片就以这副对联为背景。趁天尚明亮,罗让我和他家人一起到院中拍照。我先与他阖家同影,又与其女苏珊及苏珊请来小友合影。罗指着身旁一头小狗对我说,我们家又添了一个新的成员。于是又由苏珊抱着这头小狗一起合影。苏珊现已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胖都都的脸上常常展现出天真的笑容。六年前我看到她时,仅三岁,还是一个怕生的瘦弱的小女孩,我想抱她,她一害怕,哭了出来。现在她已经九岁,在上小学三年级。这次见到我,她很大方,对人也十分亲热。她爸爸说,她已在集邮。回去后我将寄邮票给她。她的小朋友是和她一般大小的小女孩,长得很瘦。罗夫妇拟试烧中国菜请我,由于这个小女孩会拿筷子,所以把她请来陪我一起吃中国饭。晚餐由罗夫人亲自烹调中国饭,每人一盆汤,一碗饭。然后罗夫人端出一大碗用几样蔬菜丁和肉丁炒成的杂烩。虽然简单,但我吃起来却颇有味,解除了多日来对西餐的不惯。这是很可爱的一家人。罗是一个脾气温和性情善良的人,总是轻声细语地说话。他中文口语说得很地道,曾将戴震《孟子字义疏证》译成瑞典文,由此可知他的汉语的造诣,因为这不是一本容易理解、更不是容易翻译的书。
  六月十六日 晴。上午十一时斯大盖玛雅女士来送我、陈平原、张志扬去机场搭乘SAS414航班飞机。飞机准时起飞,一小时后准时抵达哥本哈根。换机前有一小时空暇时间,我们去机场商店购物,我买了几件印有图画或文字的T恤衫,又购买了一只绘有丹麦建筑与地图的磁茶杯。我们还在商店挑选东西,播音器已在播放我们准备搭乘的995航班即将起飞的消息。我们三个人慌忙拖着行李,连奔带跑赶到检票入口处,总算上了飞机,大大舒了一口气。由哥本哈根飞往北京,全程四千四百五十公里,飞行时间需八个半多小时。
  六月十七日 晴。上午六时五十分抵北京机场。吴殿熙来接,仍至北京饭店下榻。午饭后与上海家中通长途。冰夷来,同去松鹤楼晚餐。多年前,范用请客,曾与氓公、夏公等在此同饮。后得氓公所赠条幅,上面是他手书的一首五言绝句:“文酒足风流,倾杯松鹤楼,几时摇画舫,一夜到苏州。”旁书:“一九八五年春日寒夜,宁沪旧友,聚饮都门松鹤楼,率成短章,时元化同志亦在座。同年夏日游沪,录请两政。”如今氓公已逝,其余各自西东矣。
  六月十八日 晴热。穿T恤衫尚觉闷热。午后汤一介、庞朴、张少康先后至。与少康谈文心雕龙学会事。晚六时王蒙邀至他家吃饺子,九时返。
  六月十九日 晴。上午由吴殿熙送至机场,十一时四十分起飞。徐钤来接。下午清理离家后所收信件。即将来回机票及北京饭店发票寄瑞典罗多弼报销。晚未服药即入睡。离京赴瑞一行,共前后两周今告结束。
  七月一日 多云,凉爽,气温开始下降。午后学勤来,谈他将写一篇回应平原的文章,阐述思想史不能孤立研讨,社会中其他因素,有时亦作用于思想。如仅从思想立论,将一切归之于五四时期知识分子在选择上的错误,则不妥。学勤曾向我谈及,认为我说的不能用逻辑推衍历史,他很赞同。今天我再向学勤谈到这一看法,批判过去自己也十分相信的逻辑与历史一致的观点。此说之根源乃来自黑格尔的同一哲学。
  七月二日 有时有雨。午后古文字诂林诸人来谈。清姐、阿达来。得徐迟赠书《江南小镇》。昨夜又做恶梦,如文革再现,一群一群人围在一起,落入不可知的命运。情绪很紧张。
  七月五日 阴雨。姜丕之转来郑涌赠《批判哲学与解释哲学》。读李庆西寄来《清园夜读》校样。
  七月八日 时晴时阴,由冷黄梅转入热黄梅,极燠闷。仍读校样。广东《大时代》编者来访,谈二小时离去。
  七月十二日 清晨醒来即觉酷热难当。午后去龙华参加杨石平骨灰安放式,送花圈致哀。
  七月十三日 酷热已连续五天。今日气象报告为三十八度,似不止此数。据报美国遭热浪袭击,死亡约四十人。
  七月十四日 晴转多云。阅胡适书信集。午后先停电,复停水。如此炎夏,水电俱无,苦不堪言矣。读一九二零年胡适书信集,始悉《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出版后,曾得吴虞、熊式武、饶毓泰、张难先等人赞扬。
  七月十七日 阵雨。连日开冷气,空调未停。承义购回一小松鼠,活泼可爱,但在笼中跳跃不停,庄子所谓“不祈畜乎樊中”也。许国良来,访问记修改毕抄好交我复阅,当晚阅毕,又作了修改,增加了一页文字。
  七月二十一日 阴,天气凉爽。得庆西信。成中英打来长途电话云,已由美来沪,约定明日午饭后来访。文忠从北京回来已数日,自维铮处携来余英时赠我的《中国文化与现代变迁》。
  七月二十三日 阴。读余英时赠书,其中某些看法与我谙合。海外学者著作,我很少看到,纵使看到亦不及时。相同意见先我而言者,尚不知晓。前读海外学人一篇谈胡适文,亦发觉有同样情况。
  七月二十六日 阴。连日甚凉爽。吴云溥、黄屏来。早上访刘人寿,访兰瑛。晚报披载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化研讨会消息,其中有我说的一段话,不够准确,亦有遗漏。现大致纠正如下:“大众文化通俗文化在历史上也起过一定作用。如元杂剧、明清小说等,当时都是大众文化。莎士比亚戏剧在他那时代,甚至以后较长时期,也被认为是通俗文化,直到伏尔泰,还称他是野蛮人。我国小说名著《红楼梦》,当年也不能登大雅之堂。可是如今这些也都从俗文化变成了雅文化,由低层文学作品变成了高层文学作品,通俗文化随着时间进展,一些无价值的东西会被淘汰,而有价值的则被保存下来。它们将遭受到历史的检验。高层文化与低层文化处于文化结构的不同层面,它们之间发生着交互作用,而前者在整个文化领域中,起着导向作用,决定一个民族的文化水平和文化素质。”
  七月三十一日 晴。撰写《文心雕龙综览序》。
  八月一日 晴热,温度又升至三十四度以上,《综览序》完稿,约一千六百字。开始读杜亚泉资料。
  八月二日 阴雨。晨去富民路探清姐病。午后大雨倾盆,雷电交加,近处马路,尽成泽国。
  八月四日 晴转雨。继续读杜亚泉资料,读得越多,就越感到杜未被当时以至后代所理解,更未被注意。
  八月六日 暴风雨。继续读杜亚泉资料。得樊克政长函。
  八月七日 昨夜又大雨。今日立秋。读杜亚泉资料。休息时读林毓生所赠书,某些观点颇难悟入。寄樊克政函。得瑞典人龙德信。田建业又拿来杜亚泉资料。
  八月九日 阴。与黄育海通电话谈《夜读》校样问题。史中兴来赠所著书二种。
  八月十一日 晴。读杜亚泉资料。应徐桑楚邀,去电影局看《三国梦》。《夜读》二校样以特快专递寄到。校改至午夜。
  八月十三日 晴热。上午将《夜读》校样用特快专递寄庆西。得张灏快件,内信二纸,文一篇。陈兼来沪,约定明早来访。
  八月十四日 阴。继续读杜亚泉资料。陈兼来,送《发微》,另一本托他带去赠张灏。
  八月二十日 阴雨。气压甚低,令人气闷。昨夜庆西以特快专递寄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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