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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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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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第14章  万紫千红总是春(2)

    骄横女子急切的倾诉也是挺可怕的,往往会搅出一股又一股混浊的浑流。解洪元连忙抽回脚,掩上门,重又坐下,默默倾听,不置一词,不设一辩。倾听是阴柔的字眼,常常能化解冲天的怒气。丁是娥倾诉的狂涛缓下来了,忽然觉得唇干舌燥,歇下望着解洪元。解也不失时机进一句:    
    “我不是来劝侬。我是来告诉侬,《罗汉钱》是创作剧目,《白毛女》是移植剧目,两只戏是不一样的。侬晓得不晓得?”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沉思良久,依然犟犟地说:“《白毛女》里总不能没我的角色。”    
    解洪元告诉她角色的新近调整:丁演张二婶,石演黄母,黄母的扮演者改演烧香老太……丁是娥一听当即发问:“石筱英会同意?”    
    “她晓得没办法跟侬争,另外听说文化部要请她去当会演评委,也是蛮光荣的。”解洪元见她粉颈低垂,心有所动,又添了一把火,“我们一直想申请国营,我想这趟会演成绩好,希望蛮大。国营了,阿拉全是国家干部了。”    
    丁是娥的气色随即就柔和了许多。解就走过去拎拎挂在衣架上的新呢大衣,用亲热调侃的口吻说:“侬这套簇簇新的呢大衣,到时候穿起来就名副其实啦。”    
    50年代初,渴望进步、渴望光荣几乎是每一个公民埋在心底最深刻的冲动。呢大衣是进京前在鸿翔公司定做的,为了去量身还误过排演,所以记忆犹新。等到解洪元离开房间的时候,丁是娥的情绪已经完全稳定,心事也彻底放下,眼角上飞出两朵可人的微笑。    
    1952年10月6日,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在中山公园的露天音乐场开幕。10月13日《罗汉钱》内部招待,17日起正式对外演出。一朵能表现当代生活的江南秀葩盛开在首都舞台。赵树理观剧后高兴地说:“我写小飞娥,就是舞台上的这个人物,我就是这个想法。”    
    美誉飞扬,人心振奋,全团上下翘首盼望评奖揭晓,期待风风光光捧着奖杯转回上海滩。孰料又有新变化,10月20日上海市文化局戏改处副处长刘厚生宣布:《罗汉钱》中的李小晚和《白毛女》中的王大春都改由顾智春饰演,由邵滨孙、蓝流分别辅导和排戏。邵滨孙惊疑交织,黯然神伤。此番进京,三度换角,连丁是娥都无法去争,他还能做什么?只有服从。顾智春是小字辈的,占尽了年轻的便宜,演技上自然不能与邵、解相比。看起来,新政权之下,唱戏仍然是一碗青春饭,丁是娥内心掠过几丝不能言说的凄楚。也许当激流勇退,三十岁后不能再唱戏的旧观念仍然没有过时,她对解洪元一心一意要当干部“做公家人”的想法不由得滋生了几分赞慕。又过了几天,沪剧团突然接到通知,《罗汉钱》(一场至四场)要进中南海小剧场演出!    
    中南海是皇家园林,金阙丹墀,今日 纡尊降贵,为江南戏班子开启重门。    
    幕未启,掌声响,热烈持久,喜讯飞遍后台:毛主席来了!    
    同行的还有李济深副主席和周恩来总理……    
    东方的红太阳,中国的红太阳照耀着往昔地位低贱的艺伶。    
    正式演出前领导再三叮嘱:上了舞台,要集中思想演戏,不要往台下看。第一场是“节日观灯”。丁是娥扮演的小飞娥脚步满台飞,眼风满场转,自自然然看清了坐在台下的毛主席。第二场是“回忆”,那是小飞娥发现女儿定情之物“罗汉钱”,忆及二十年前自己的恋爱悲剧,百感交集。这段唱她唱得婉转悠长,回肠荡气,一边唱一边觑看台下,只见毛主席微微笑着,洒脱奇伟。她一走神便忘了自己,手稍松,指缝中溜走了一个“罗汉钱”,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拉回飞驰的神志,情急之中巧妙掩饰。在第四场“燕燕做媒”的表演中,她看见毛主席起身鼓掌,微笑像光轮一圈圈向外辐射。丁是娥阿姨幸福无比,内心涨满了喜悦,脚下如驾祥云。    
    在中南海的演出,最不合时宜的那是我的父亲解洪元。他患有深度近视,目力不辨丈余,演出结束急匆匆奔向后台寻找眼镜想瞻仰伟大领袖毛主席,但等挤过几重人墙重返前台,刚刚站到前排,大幕正徐徐闭合,什么也看不见了,这成了父亲一辈子都难以释怀的憾事。    
    小剧场演出后,全体在中南海食堂用夜宵,谁都想不到的是周恩来总理站在食堂门口迎接。丁是娥抢前一步:“总理,您辛苦了。这么晚还在等我们!”甜甜的声音里溢出了激动与感佩。总理笑眯眯地说:“你们是毛主席请来的客人嘛,应该的。”    
    离京前夕,周恩来总理单独接见参演演员。在与总理的对话中,丁是娥显得落落大方,一点也不拘谨,她甚至故意问总理:“总理,您看我们的戏,能看懂吗?”    
    总理回答:“看得懂看得懂,我过去在上海呆过。”复又以行家的口吻说:“《罗汉钱》的音乐是不是吸收了苏滩的曲调?”    
     丁是娥觉得,她面对的不是威严的首长,而是懂戏的老师和温厚的长者。心底里的那一份感动是真诚的,由衷的,谈话一旦深入到音乐,所有的人都没了拘束,丁是娥更是把旧社会从艺的经历诉说了一遍。    
    周总理记住了这位清彦大方、聪慧得几近狡黠的丁是娥,之后,在上海数度和丁是娥相遇,1958年还把她入党的消息告诉毛主席。毛主席鼓励丁是娥:    
    “我们党又多了一位新同志,要好好为党工作呀!”    
    毛主席观剧,周总理接见,还有什么比得上此行的辉煌呢?开了眼界,长了见识,天地一下子宽广了许多。在北京逗留期间,田汉与安娥曾去华东地区代表团住处看望大家。解放前,他们夫妇看过丁是娥演的戏,并曾在九星剧场后台见过面,此时,田汉身为中国剧协主席、文化部戏改局局长,俨然是一位高级领导,但他未脱当年“田老大”的秉性,丁是娥更是他乡遇故知,热情如火,重叙旧谊。田汉直言:“一个好演员一定要有几部自己的看家戏。”响鼓不用重锤,聪明人一点即通,田汉的话在丁阿姨心中落地生根。应该说,《罗汉钱》就是丁阿姨的看家戏。    
    北京之行,上海沪剧团收获甚丰:丁是娥、石筱英获演出一等奖;解洪元、筱爱琴获二等奖;邵滨孙也获奖状;同时,剧团还获《罗汉钱》剧本奖、团体演出二等奖以及音乐奖状。返沪后,于伶已接替夏衍出任上海市文化局局长,他鼓励丁是娥:    
    “你这次会演得了奖,等于苏联的功勋演员啦!”    
    那个时候,正是唯苏是瞻的年代,功勋演员是多么崇高的评价啊!    
    1953年2月3日,国营上海市人民沪剧团成立,流泽任团长,副团长解洪元。流泽既是市文化局科长,又兼任几家国营剧团的团长,所以人民沪剧团的主要事务还是由副团长负责。同年10月,上海市人民沪剧团部分人员参加中国人民第三次赴朝慰问演出,解洪元是副团长之一。    
    丁是娥终于在实践中认可了解洪元,赴朝前,父亲解洪元喜出望外地和丁是娥阿姨一起去领了结婚证。他们既不办酒,也不分糖,甚至连结婚照都免了,但在演艺界依然成为一大新闻事件。    
    新闻传入顾月珍的耳朵,只是事实印证了推测。情人终成合法夫妻,绯闻将从此不翼而飞,这原本就是意料中的事,但对于顾月珍来说依然如一个响雷,不怨天不怨地,这张结婚证本是她自己拱手让出的,让出之时是那么理直气壮,原以为时间可以医治创伤,哪知两年过去了,她那颗破碎的心更加碎不可缀。她不理解,为什么自己双手捧出的一片冰心,对方不但不珍惜,还会不屑一顾地连玉壶也一起给砸了?对于丁、解关系,顾月珍老是会联想起猫与老鼠,解洪元的日子会好过?但不好过他也愿意与丁一起过。这又为什么?顾月珍有许许多多“为什么”,全是不解之谜。她看不懂社会,看不懂他人,也想不通自己:法律斩断夫妇关系两年了,自己还是那么放不下解洪元。理智告诉她,他们之间已没有关系了,可情感并不理睬,依然牵肠挂肚地想着他!这大约是她真正的悲哀吧?    
    1951年的秋冬,努力沪剧团因演出《好媳妇》、《桃李满天下》等进步戏名重上海滩,赢得上海市文化局的关注,却无法留住广大的沪剧观众。追求进步、坚持革命的正确道路,却危及了剧团的生存。到了年尾,几乎所有的戏院老板都对努力沪剧团闭门不纳,这就意味着1952年的春节全团上下将坐在家里剥手指甲。对于剧院老板只认铜钿不认人的做法,顾月珍也束手无策,无可奈何。明星大戏院的老板私底下绘声绘色地对人说:“我接纳‘努力’,蚀掉四千大洋。”说罢还夸张地伸出四根手指。    
    


第四部分第14章  万紫千红总是春(3)

    一个剧团要生存,每个家庭要生活,无论怎么样她这个团长都得找一家戏院演戏,把票卖出去才有收入,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万般无奈,顾月珍只好硬着头皮去找救星共产党。这是她第一次忐忑不安地走进市文化局,没想到在楼道里遇见一个和蔼的中年人,没等她开口他先问上了:“您是顾月珍同志吧?”    
    她停住脚步,望了望对方,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有些生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中年人笑眯眯地自我介绍:“我叫于伶,在文化局工作。我看过您演的《王贵与李香香》。”    
    于伶?不就是文化局长吗?顾月珍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垂下密密的睫毛,遮掩眸子流露出的局促和慌乱。一般地说,当演员的个性外向的多,可偏偏顾月珍不善交际,不长辞令,尤其是面对位高权重的官员,常常闪避不及手足无措。心里清楚,嘴上无言,心慌慌不知如何是好。于伶初见顾月珍,本想直面了解了解情况,但见她一副窘态,便问:“你来文化局找谁啊?”    
    于伶的江南口音和温和态度,使她的情绪渐渐有些放松,只是她不善应变,不接令子,便直直地答道:“我找刘厚生处长。”    
    “好,好,厚生在里面,在里面。”于伶含笑而去。顾月珍并未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一次与主管的最高领导面对面沟通的机会。    
    顾月珍匆匆前行,去敲刘处长办公室的门。刘厚生热情接待,亲自为她洗了一只茶杯,斟上一杯热茶:“天冷,喝口茶,暖暖身子,有事慢慢说。”    
    顾月珍微启双唇,正要开口,电话铃响了,刘厚生说现在有客;刚放下话机,又一位下属进来请示工作,刘处长示意等一下再说。顾月珍心里一阵暖风拂过,她觉得新旧社会两重天。共产党官员像天堂的神仙,国民党官僚却似地狱的魔鬼,是无法类比的两种人。顾月珍就像流浪儿找到了亲娘似的,将竹筒里的豆子如数倾倒,刘厚生听说努力沪剧团因寻找剧场而不得的辛酸,眉宇间出现了川字纹。    
    当时上海滩的戏院,大多是私营企业,掌管于老板之手,只有少数业主或外逃或伏法,才由政府接管。但是剧场少,时间又紧,要想帮“努力”解困也绝非易事。良久,刘厚生望着顾月珍殷切的眼神,掷地有声地说:“您放心,我一定尽全力想办法。”    
    顾月珍深信共产党一诺千金。    
    果然,两天后,刘厚生电话告知努力沪剧团去百乐门剧场,并已替他们签订了演出合同,大年初一公演。刘厚生又嘱咐:毛主席在元旦团拜会上提出开展“三反”斗争,能否搞一只戏配合配合?顾月珍抱着知恩图报的想法,主题先行,于是“文艺为政治服务”就这样开始了。剧名叫做《可爱的妻子》。剧情讲:某国营公司,留用的工程师被奸商拉下水,里弄积极分子的妻子如何帮助丈夫,使之幡然醒悟。    
    从接到指令到大年初一总共才六天。六天里夜以继日,分秒必争,编剧写一场,演员就排一场,真是革命干劲冲云霄,团里有一个花旦坐月子刚满十二天,不听任何人的劝说和阻拦,寒冬腊月穿着旗袍和丝袜,到团里来参加排练。除夕之夜,全团开进百乐门剧场,走台彩排,通宵达旦。大年初一下午两点,努力沪剧团于百乐门剧场正式推出新戏《可爱的妻子》。    
    这是沪剧界第一部配合“三反五反”的剧目。文化局鼓励,报章表扬,观众也随着走进了剧场看戏。观众最初的好奇心被逗引出来了,纷纷瞪大眼睛,去看政治运动如何可以变成戏文。这一次努力沪剧团政治上表现进步,票房也不俗,喜获政治艺术双丰收。    
    上海滩上的剧团见演时政剧能够赢利,立刻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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