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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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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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获政治艺术双丰收。    
    上海滩上的剧团见演时政剧能够赢利,立刻纷纷仿效。中国人喜欢一窝蜂,大家仓促上阵,浅薄简单,政治也就失去了吸引力。“努力”相继推出的《美人计》、《兄弟姐妹》等,业务每况愈下,最后落得台上千军万马,台下小猫三只四只。努力沪剧团重陷困境。    
    身为演出部主任兼总务的孔嘉宾提出能否重演老戏,遭顾团长一口回绝。孔嘉宾隔三差五地磨缠,私底下找人帮忙整理出戏本,终于以一出《阿必大回娘家》突出票房的重围。顾团长连连超负荷运转,出现低烧,咳嗽,眩晕,病势日沉,几次因病辍演。但哪怕是病着,她心里依然惦着一件事:女英雄赵一曼!一年前的9月21日,上海市戏曲研究班结业典礼后,放映电影《赵一曼》。那是东北电影厂为“七七事变”十三周年而拍摄,在全国各大城市献演。大幅广告上,赵一曼于飘拂的红旗前昂首举枪高呼口号前进,黑白分明的大字是:    
    “赵一曼忠于人民、忠于党、忠于工作、自我牺牲的精神,是妇女工作者的楷模,女同胞的光荣。”    
    顾月珍被女英雄打动了,被女英雄吸引住了:原来一个女人的一生可以这样壮丽,这样轰轰烈烈!这使她一次又一次走进美琪电影院,一遍又一遍地欣赏观看。赵一曼似乎唤醒了沉寂于一个脆弱女性心底的英雄主义激情,她看到了女性自强不息、勇于献身的精神,希望把它改编成沪剧,并由自己来出演这个可歌可泣的人物。她的想法很简单,女英雄既然能感动自己,同样也可以通过自己去感动、唤醒更多的女性。    
    如果说,过去从艺是为了生活,为了脱困,那么,经过《赵一曼》的洗礼,平实的现实生活就融进了一种精神,一种为了什么而献身的精神。原来人生自懂事就开始了一生的寻寻觅觅,寻觅什么呢?从表面上看,似乎是为了寻找一种生活,一种让自己过得舒畅的日子,其实是寻找一种生存的理由,一种内在的精神。而她的这种精神支柱以前是“举眉齐案、白头偕老”的人生——她与他风雨同舟共创沪剧艺术的“天下”,看起来,他主外,她主内,相得益彰,而实际上解洪元一直没有给她精神上的平等,他的那种一手拥妻一手怀抱情人的想法从属于封建礼教——也即女人永远是男人的附庸,需要时是名牌西装口袋里的一块手绢,不需要时便成了男人身上的一颗肿瘤,随时都希望通过手术把它除去。表面上看,他出于关爱,把病妻养于深院,而实际上他觉得顶真的妻子简直成了一个麻烦。试想,一个被医生诊断为不得重登舞台的人还有什么资本去角逐艺术生命的华彩乐章呢?    
    可是父亲有所不知,母亲是那种视艺术为生命的人,艺术生命与自然生命共存亡。她宁愿倒在舞台上同时结束两个生命,也不愿意放弃艺术而只维持肉体的躯壳。我想这便是母亲的宿命吧。如果没有共产党,母亲一定像千千万万个旧时代的女性那样,父亲让她放弃她就放弃了,让她离开舞台就离开了,然后默默地相夫教子抱残守缺终身。她的幸运是共产党给了她力量,给了她重返舞台的机会,让她看到了女人可以脱离男人而独立平等,一样可以顶天立地,自强不息。党是亲娘是支柱是力量的源泉,她要把自己交给党献给党,这是真心实意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与勉强。所以她执意要演赵一曼。    
    然而当她把这个想法与孔嘉宾商量时,孔嘉宾是一脸的惊讶,脱口说:“阿月珍,侬不要吓我?”    
    当她与编剧白沉探讨时,白沉吞吞吐吐,含含糊糊,既不想得罪团长,也不愿意接这个烫手的山芋,自然也不肯捉笔代刀。    
    她求助于文化局。共产党干部从不泼她冷水,却也没有明确的态度,总是不置可否地劝她,再等一等,再研究研究。    
    她想,等到何年何月才是了啊?希望在夏雨中蒸腾,在冰河下潺流,又像一江春水奔泻……顾月珍悄悄地搜集赵一曼的资料,在心底里一次次地描摹赵一曼的形象。    
    1952年秋冬,沪剧《罗汉钱》、《白毛女》北上京华,载誉归来,重新撩动起顾月珍搬演《赵一曼》的愿望。剧评家大阿福叶峰倾吐了圈内圈外的议论:沪剧观众看惯了夫妻婆媳、柴米油盐,会喜欢革命女英雄的戏吗?演这样的戏要求有很高的政治水平,地方戏、小剧团有这样的政治水平吗?不是共产党员出演优秀的共产党员,行吗?其实大阿福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他真正担心的是由身体单薄的顾月珍来演会不会担当丑化和歪曲共产党员的罪名?而顾月珍想,环顾戏曲舞台,从未见有共产党员的形象亮相,这既是一种突破,也是一种冒险,但也正是基于此她才有机会。    
    她想将来这个舞台上一定会出现共产党员的,努力沪剧团一直以关注生活、表现当代、追随革命为宗旨,夏衍也曾拨冗来看过她演的劳动人民,有褒扬,也有改进之方。那么既然可以搬演别的电影如《姑娘的爱》和《田菊花》等,为什么就不可以搬演《赵一曼》呢?她深信自己既然可以把劳动妇女演像,也一定可以把女英雄演像。    
    


第四部分第14章  万紫千红总是春(4)

    这个时候,有一位共产党员,上海市文化局戏曲科科长何慢迈进了大同戏院的后台,成了她的精神台柱。那天,日场刚散,后台戏谑说笑嘈杂纷乱,何慢敲开顾月珍化妆室的门,珊珊把科长迎了进来。他见顾月珍正在翻一本《赵一曼》的电影画报,随口表扬她扮演的田菊花:“你演得很好,很像。像农村妇女,像劳动模范。”    
    演什么像什么,这本该是演员的本领,但是在解放初期,舞台上活跃的大多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演员从艺一开始就受的是旧文化的熏陶,而对于底层人民、劳动文化、民间艺术却知之甚少,了解也不多,所以要演好工农兵还是有相当的难度。就如最初父亲戴着金戒指演杨白劳那样的洋相,也是难免的。现在顾月珍把劳动妇女演像了,应该给予鼓励。这本是一次礼节性的拜访,顾月珍却谦虚地说:“唉,差得远,与英雄差得远。”    
    何慢一惊:答非所问啊。愕然之下,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画报就恍然大悟了。何慢风闻过我母亲的心事,那么,既来之则安之,听一听顾月珍的真实想法吧,于是就坐了下来。    
    他和她不是初识。但听说过她的故事后,对她就有了更多发自内心的同情。    
    何慢伯伯是湖北鄂州人,父亲教书为业,同盟会会员,受革命感召南下时,母亲已生下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而其时他正在母腹中。望断天涯不见父亲归来,生活却早已没有来源。母亲不得已将两个大孩子送进了天主教育婴堂,靠着一部手摇织袜机把小儿子抚养成人。所以他目睹过一个女人的艰辛与无助,也目睹过一个女人的坚强与无奈。长大后当过学徒,转辗农村说过大书,后当过汽车兵、记者,在地下党的领导下开展进步文艺工作。当周恩来指示要重视地方戏曲后,他曾受命联系沪剧团,经常在《大公报》上发表剧评,应该说是一个懂得艺术规律的内行。也曾有一件往事让他不能久久忘怀:努力沪剧团在永安剧场演出时,他曾赫然见到过一条写在黑板上的大标语:“向钢铁炼成的顾月珍致敬!”初见时他狠狠地吃了一惊,问及原委,方知一个患有肺病的女性不仅要登台出演主角,还要领导一个民间剧团执意演现代戏。此后,何慢不由得对顾月珍多投入了几分关注的目光,看到她一心追求进步,组织剧团同仁学习政治读本,节日游行时亲自带队打腰鼓,甚至听说她夜戏散场后,得知有同行在后台赌钱,她匆匆返回阻止,把押宝盆摔得粉碎……林林总总,使他常常收获惊喜。一个善良、独立、温雅而又力求上进的形象渐渐嵌入脑际。    
    何慢忠厚稳重、谦谦君子的风度,以及他地下党员的身份早让顾月珍心仪。有时候相知就只是一种感觉,而关怀只需一个眼神就够了。母亲在何慢面前没有拘束,如一江春水似的直泻自己的心愿。    
    何慢用心地倾听,他能理解这一切,并知道文化局对沪剧要演《赵一曼》的议论。他的担心与大阿福一样,演惯了淳朴的小家碧玉的顾月珍去演女英雄,能行吗?演小家碧玉、儿女情长是顾月珍的本色,自然擅长,而赵一曼似乎需要更多的英勇气概,这里有角色易位的跨度,也由感情转换的难度。不过这也不是一定不可能,顾月珍扮演过花木兰,不就是豪气干云的假男儿吗?古今女杰一脉相承,能演活花木兰为何就不能演好赵一曼呢?共产党既打得了天下,也坐得稳江山,那么总会有一天将党的形象搬上舞台。万事开头难嘛,总得有人领风气之先。像顾月珍这样为演进步戏、为维持一个团的生计,肯变卖私人首饰、衣物,肯捐出私房的又有几人呢?正是鉴于这样的分析,何慢说:    
    “我看可以试一试。”    
    猛然间,母亲以为听见了幻音。她苦苦等待的不就是共产党的支持和肯定吗?一次次地企盼,等待,一次次的“研究研究”,几乎磨钝了她的感官,而一旦指示明确,反而不敢相信了。何慢在重复着:    
    “顾月珍同志,我看可以试一试。”    
    何慢的嘴唇在蠕动,是他在说!真的真的!共产党同意了!她喜出望外。50年代初的共产党干部在民众心里就是党的化身,在干部自己心里也是党的代言人。戏曲科科长,代表一级党组织。他当然明白承诺的分量。    
    编剧白沉应约而来,和顾月珍共同构思,一场场,一幕幕,推敲剧情;乔韦紧随其后,编撰唱词,一部由电影改编的沪剧《赵一曼》就这样开始了。    
    对于顾月珍来说,演赵一曼这个角色确实是有难度,她拿捏不准赵一曼与古代女杰的性格区别。有一天清晨,顾月珍正倚窗默想,看见斜对面的后门里走出一个小脚老太,老人蹒跚的脚步吸引了她的视线,她猛地想起赵一曼曾经撕碎过裹脚布,劈断过尖头鞋。刹那间,人也摇摇,心也飘飘,似有一对极轻极亮的翅膀托起了心灵,飘荡,震颤,升腾,她找到了赵一曼之所以成为赵一曼的灵魂之核:自幼倔强,勇往直前,不畏险阻……与英雄比,她也有一颗努力抗争的心,区别是自己只求养活一家,而英雄却是为了普天下的民众。顾月珍终于找到了女英雄成长的脉络。她勇往直前了。    
    当努力沪剧团总务得知顾团长要一意孤行的时候,一个劲地来劝说,顾团长坚决不予理睬,气得孔嘉宾连连说:“政治不能当饭吃!顾团长要为大家想一想。”    
    解放初民间艺术团体的生存十分困难。共产党坐了天下,号召演进步戏,但进步的革命戏是一只全新的炉灶啊,连借鉴都没处借鉴。旧戏旧传统一概是风马牛不相及,好莱坞电影被批判,特别是抗美援朝开始后,好莱坞就成了美帝国主义和资产阶级的代名词,顾月珍睁大眼睛环顾四周,唯有苏联老大哥那里还可以借一借东风,她改编演出了一些苏联作品,其中就有由俄国古典戏剧家A·H·奥斯特洛夫斯基原著、莫斯科电影制片厂出品、上海电影制片厂译制的一部电影《无罪的人》改编成的沪剧《母与子》。原以为这部情节曲折的家庭戏可以卖座,哪里知道观众又以为是一出肃反戏,上座率不佳,1953年再次上演时,恰逢斯大林病逝,政府下令歇歌停舞全民哀悼。我母亲准备第三次推出这部戏,认定它有良好的上座率,能以盈补亏,补贴《赵一曼》。    
    穷得要有骨气的努力沪剧团日子还真不好过,再一次被重利的戏院老板相拒,一挪二挪,在刘厚生的支持下,挪进了首屈一指的新光剧场演出,1257个座位,《母与子》连满四十天。场子已经唱热,观众也已稳定,顾月珍决定于9月25日隆重献演革命现代沪剧《赵一曼》。顾团长以团长之威,挟主演之重率全团同仁,拼力一搏。    
    她的表演原本质朴,平易中蕴含真情,此时演赵一曼,追求文静中透出豪放,豪放中蕴藏质朴,质朴中显示成熟,成熟中展示大气。这是一次瓜熟蒂落的改造,虽然沪剧重唱,重婉约,最高升C调,但她还是历险唱D调,给全剧陡添了雄伟高昂激越之气。这不能不说是时代赋予的最强音,具有振聋发聩的威力。    
    顾月珍成功了,她拓宽了自己的戏路,《赵一曼》成功了,它在沪剧的历史上开创了英雄史诗式的先河。观众说:“很真实,很自然。”首演闭幕,何慢疾步走上后台,喜形于色:“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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