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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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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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刘芳芳离开医院,看见王琴急匆匆地赶来。刘芳芳一愣,还不及说话,王琴已经一把扶住她,关切地说:“阿姨,你怎么了?真是急死我了。” 
  刘芳芳看着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晓得该说什么,索性不说了,也没力气挣脱,任由她扶着,一步步朝车站走去。 
  王琴问她:“阿姨,你怎么会中暑的,你去哪儿了?”刘芳芳没吭声。王琴又道,“这么热的天,在家里休息多好,出去最容易中暑了。” 
  刘芳芳哧地一声:“你以为我想出去啊?我不晓得家里凉快舒服啊,我有毛病啊?” 
  王琴被她一番抢白,也不在意,继续道:“阿姨,你能不能把学费给我?” 
  刘芳芳脑袋“嗡”地一声——又来了。 
  王琴不紧不慢地说下去:“我们老师说了,如果再不交学费,我只有退学了。而且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去上学了,好多新东西都没有学到——阿姨,我好不容易才读到初三,眼看就上高中了。我不可以退学的。” 
  刘芳芳皱着眉头看她。王琴眼睛眨巴眨巴,咧着嘴,带着讨好的笑容。刘芳芳觉得她的笑容嫌恶无 
比,有小孩的泼皮,还有大人的狡黠。她不耐烦地说:“那你就去抢银行吧,去吧去吧!” 
  王琴不说话了,把眼镜往上提了提,扶着她慢慢朝前走。 
  一轮淡淡的月亮出现在远方,被云雾缭绕着,隐约着还披着夕阳的余晖。天没有完全暗下来,风还是热的,却已比白天凉爽了不少。街边的树微微摇晃着枝叶, 
   
  的声音。 
  半晌,王琴轻声道:“阿姨,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刘芳芳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仰头看天。跺了跺脚。 
  “真是要命——我可怜你,那谁来可怜我呢?啊?” 
  这一刻,刘芳芳忽然想起葛大海那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硕大的鼻孔,眉毛像炭棒一样粗,嘴唇厚厚的朝外翻,总是呵呵笑着,露出一口被烟熏坏了的黑牙。男人在的时候,日子虽然清苦,像个干瘪的果子,看着不起眼,里面却是香甜实在的;现在男人没了,果子生了虫,外面还没什么异样,里面却一点点地烂下来。 
  刘芳芳想:你倒是解脱了,撇下我,我该怎么办呢。 
   
  五 
   
  清晨,五点不到,刘芳芳推着卖大饼油条的小车,来到小区附近的自由市场。这里已经聚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贩,卖菜的,卖肉的,卖干货的,卖水果的。刘芳芳把煤炉生着火,将大饼一个个贴在里面。起了油锅,面搓成长条,一根根扔进去。热气升上来,熏得她满脸通红。 
  起初人很少,渐渐地,天亮了,人也多了起来。“一副”、“两根油条”、“一个大饼,咸的”……人们拿走大饼油条,在一旁扔下几个硬币,或是一两张纸钞。刘芳芳像个陀螺那样不停地转,做大饼,贴大饼,做油条,下油条,收钱,找钱——几年前纺织厂下岗后,她就一直待在家里,也想过找别的工作,可一来没文凭没手艺,二来世道也不对,连大学生毕业都找不到工作,她还能有戏吗?曾经干过一个扫大街的活儿,不到两个礼拜就不干了,活儿累,钱少,还被人看不起。葛大海说,你就待在家里吧,我赚的钱够养活你们母子的。她便安心地当起了家庭妇女,做家务照顾儿子。一晃就是好几年。 
  大饼油条看起来简单,里面的功夫却一点也不简单。上海滩有多少卖大饼油条的?原料干不干净,味道正不正宗,老吃的人一吃就能吃出来。上培训课那几天,刘芳芳还是花了些心思的。不认真学,做的东西没人买,亏的都是自己的钱。 
  生意还算过得去,看样子今天保本应该没问题。刘芳芳心情稍稍轻松了些,嘴里还哼起了歌。十点多钟收摊回家,王琴照例又在门前徘徊。她应该是回过自己家了,还换了身衣服。她看见刘芳芳,叫了声“阿姨”。刘芳芳看也不看她,只当没听见。开门进屋了。 
  刘芳芳打定主意,想:随便你怎么样,哪怕你死在我家门口,或者把全世界的人都叫过来,我也不会管你。 
  吃过午饭,刘芳芳去菜场买菜,王琴跟在她身后,既不十分靠近,也不离得很远,始终是那么十来步的距离。刘芳芳也不多话,任由她跟着。俩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到了菜场,刘芳芳买了半斤大头虾,拿在手里觉得分量不对,小贩嘴巴还硬,说不信你就去校秤。刘芳芳真的去校秤了,结果是少了二两。小贩无奈,又扔了几只虾进去。刘芳芳说再加几只,小贩死活不肯了,话讲得很难听——烦死了,总共也就半斤虾,吃不起就不要吃——刘芳芳气愤极了,想和他吵,又吵不出口,涨红了脸僵在那里。 
  这时,王琴比场了。她上前二话不说,抓起一大把虾就往塑料袋里放。刘芳芳愣了愣。小贩凶巴巴地道:“你这小姑娘找死啊。”王琴朝他看看,说:“我爸爸的车就停在外面,有种你再凶。”小贩被她这话说得一怔,朝外张望,依稀看到一辆警车,脱口道:“你爸爸是?”王琴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拉起刘芳芳就往外走。小贩愣在那里,摸摸头,兀自搞不清状况。 
  到了外面,刘芳芳问她:“怎么回事?”王琴道:“这种人禁不起吓的,我随口一说,他就吃瘪了。”说罢咯咯直笑。刘芳芳朝她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叹道:“你真厉害啊,谁碰到你,都吃不消。”王琴摇头说:“我才不厉害呢,我爸爸一直说我像傻大姐。”刘芳芳嘿的一声:“你要是傻大姐,那天下就全是傻大姐了。” 
  王琴哈地一笑,露出嘴角两个酒窝。 
  刘芳芳意识到不能和她多话,自管自走了。王琴依旧跟在后面。到了家,刘芳芳走进去,把门一关。王琴也不说话,在一旁楼梯坐下。刘芳芳从猫眼里见她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来看,便想,你倒是用功,讨债看书两不误。 
  傍晚时分,刘芳芳将晚饭做好,摆在桌上,拿纱罩罩了,换身衣服出来。王琴正在啃个面包,见到她,立即站起来,问:“阿姨,你去哪里?”刘芳芳忍不住道:“你倒管得挺宽,你是我什么人?”绕开她,下楼了。 
  赶到铁道局刚好是下班时间,刘芳芳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马副总的车开出来,便拦在前面,招招手。马副总把车窗摇下,探出头,一脸不耐: 
  “喂,你到底有完没完?胃口好死了是吧?” 
  刘芳芳走上前,说话言简意赅:“领导,帮帮忙吧,再多给一点儿。”她发现这阵子自己的脸皮很有长进,这么大摇大摆地讨钱,居然也不觉得尴尬了。 
  马副总“哎哟”一声,重重地把车窗摇上,开走了。 
  刘芳芳望着车渐渐驶远,好像也不感到失望。意料中的事。正如她不会把钱给王琴一样,马副总又怎么会轻易妥协呢?反正她有的是时间,无非就是每天损失两块钱车票。上午卖大饼油条,下午讨债。也蛮好。刘芳芳从王琴身上意识到——心态很重要,不能急,也不能放松,要有打持久战的准备,坚持到底才有希望。刘芳芳看了看表,五点一刻。葛小江五点半到家,她要赶回去看着他做作业。这个小赤佬,都已经毕业班了,还是很不自觉。 
  葛小江并没有回家。刘芳芳等到六点半,意识到有些不对了,便给他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班主任说,葛小江五点不到就放学了,应该到家了呀。刘芳芳挂掉电话,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她沿着儿子放学的路找去,看到穿相同校服的学生,便停下来问——见到初三(四)班的葛小江了吗?那些学生都摇头。刘芳芳手心都出汗了。又走了一段,远远地看见个人影,像是葛小江,急急地上前,一看,果然是葛小江。他手拿一个蛋筒冰淇淋,边走边吃,嘴角还挂着一块奶油。旁边跟着王琴。 
  刘芳芳心一宽,脸却板下来。葛小江见到妈妈,有些慌。刘芳芳问他:“去哪儿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没、没去哪儿。”刘芳芳正要发火,瞥见王琴在一旁,不想当着她的面训斥儿子,便道:“走,回家,饭都凉了。” 
  葛小江歪背着书包走在前面,刘芳芳在后面跟着。王琴轻轻叫了声“阿姨”。刘芳芳不吭声。王琴也不介意,与她肩并肩走着,说的还是那句话: 
  “阿姨,你什么时候把学费给我啊?” 
  刘芳芳哼了一声,懒得搭理她。王琴又道:“阿姨,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啊?” 
  刘芳芳不答,重重地哼了一声。 
  回到家,吃过晚饭,刘芳芳打开门,要下楼倒垃圾。王琴正在门口看书,见她出来,顿时站起来,说: “阿姨,我帮你倒。”刘芳芳让开了。然而王琴手脚快,一把便将垃圾抢了过去。她噔噔跑下楼梯,一会儿又上来。 
  刘芳芳皱着眉头看她。“你这个人啊——” 
  王琴笑笑,两手一拍,又坐在了阶梯上。刘芳芳本想进去的,迟疑了一下,“我说——你还是回家吧,一个小姑娘老是这么坐在楼梯上算怎么回事,又不是叫花子——”王琴打了个呵欠。刘芳芳瞥她一眼,知道讲了也是白讲,“算了算了,我也不说了,我要是能把你说通,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 
  刘芳芳摇了摇头,正要进去,忽地心里一动,话便从嘴边蹦了出来: 
  “哎——我跟你商量个事。” 
  王琴抬头看她:“你说呀。” 
  刘芳芳把赔偿金的事告诉她了。“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都在跟人家讨钱。我要是讨不到这笔钱,别说你了,就是连我儿子的学费都成问题。你本事比我大,鬼点子也多,这样——你要是能帮我把钱讨到手,我就把学费给你。” 
  刘芳芳飞快地说完,朝她看,心跳个不停,还有些不好意思。她想,乱了,乱了,怎么跟她说这个了。王琴眨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忽道: 
  “阿姨,其实刚才,我带葛小江去看花车了。” 
  刘芳芳一愣,没反应过来。王琴继续道: 
  “这两天是花车展演,全世界漂亮的花车都在上海,从虹桥到南京路,热闹得不得了。我问葛小江,想看吗,他说想看,我就和他一起去了。” 
  刘芳芳有些气了:“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不晓得他现在是毕业班吗?你是不是想害他?你——”忽地心里一凛,有些明白了。 
  王琴缓缓地说:“上海很热闹的,天天都有新鲜玩意儿。葛小江喜欢玩儿,我就带他去玩儿,今天玩儿不够,明天再去玩儿,明天不够就后天。你要是不把学费给我,我就天天带他去玩儿——阿姨,那个马副总肯定也有小孩的,对吧?” 
  刘芳芳有些惊恐地看着她,心里已经明镜似的了。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刘芳芳还没觉出高兴来,背上已经冒冷汗了。她没想到这小姑娘会这么阴险。天底下没有不了解儿子的妈妈。刘芳芳太知道这个宝贝儿子了——脑子里永远缺根筋。哪怕明天考试,今天让他出去玩儿,他多半也会屁颠屁颠乐呵呵地跟着去的。这小姑娘把葛小江的性格摸透了,也把刘芳芳摸透了。 
  “阿姨,你说我这个法子好不好?”王琴笑眯眯地问她。 
  刘芳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么好的法子,我让给你先用好了,反正我们现在是一条道上的,谁用都一样。”王琴竟还开起了玩笑。 
  葛小江在前面走着,一会儿脚下踢块石头,一会儿好好的,又去招惹路边别人家遛的狗啊猫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刘芳芳看着葛小江,便想到马副总的儿子,那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她心疼儿子,马副总当然也是一样。“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本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她暗骂自己竞此刻才想到。 
  大学二年级的学业很轻松,马国亮隔三差五就溜回家。家里多舒服啊,有人洗衣服有人照顾,饭菜也比食堂可口许多。马国亮不像别的男孩,整天赖在外面,跟父母也不亲。马国亮还是挺恋家的,特别是跟妈妈,二十岁了,还常搂着妈妈发嗲。这天是星期三,下午没课,他带着一包脏衣服,骑着新买的一辆山地车往家里赶。从学校到家才六七公里的路,骑车一刻钟就能到。 
  天气很好,万里无云的,还有一丝丝的凉风,吹在脸上很惬意。马国亮骑着骑着,便加快了速度,半站着,一上一下地踩踏板。他人长得高大,又白净,这么看去很帅气,像个运动员。 
  临到家门前那条马路,因为是条林荫小道,行人很少,马国亮龙头一转,一个漂亮的大转弯,也不减速。这时,迎面忽然走出来一个人,他吃了一惊,慌忙中忘了刹车,直直地撞了上去。那人“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上。马国亮连忙停下来,去看那人。那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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