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号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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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号房-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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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开水也送了,小如端来一杯茶给九爷,九爷没接:“你自己喝吧,”九爷说,“就坐在我身边喝。” 
  小如想问什么,九爷竖起右手食指制止了他,再压一压手掌,示意他坐下。 
  九爷问帮主:“你刚才说劳教所有的是熟人?” 
  “是阿,我都说不清楚几进几出了。” 
  “你不怕坐牢,甚至,有点喜欢?” 
  帮主眨眨小眼睛、擤擤鹰钩鼻,以一种睡意蒙眬的口气说,“出去混还不是为了糊口?这里不是有吃有穿嘛?” 
  “准备一辈子坐牢?” 
  帮主躺向另一叠被子上,舒展开四肢,盯住自己的肚皮说,“好像不行,我爸就我一个儿子,我不弄出个一男半女,那不断子绝孙吗?” 
  九爷的腰杆挺得笔直,“你听我说,”九爷正色道,“有个叫埃森克的犯罪心理学家,他认为人的良心的培养是通过从小形成的条件反射完成的,良心也就是向社会性规范学习,是对道德性和社会性行动的条件反射。你从小没有完成这个过程,所以成了罪犯。此外,埃森克还把实际犯罪的时间和社会处罚罪犯的时间之间的间隔作为问题提出来,他认为如果间隔过长,就不能建立社会良心的条件反射。这个理论可以说明,为什么你尽管多次入狱,但仍然要继续犯罪。” 
  “听说你也不愿出去了?” 
  “我不一样,你不理解我,我是为良心而坐牢。” 
  小如忍不住问:“你研究过犯罪心理学?” 
  “谈不上研究,”九爷摆摆手说,“久病成医罢了。” 
  帮主坐直上身说:“至少比那些狗屎管教有研究,我看他们都是婊子馆的老板,光拿好处不上床。” 
  九爷纠正帮主说:“副所长王苟除外,你们没看懂,他虽是一个闷葫芦,里面还真有药。” 
  帮主说:“有王苟在,老子稳稳地做内役,还会老鼠掉进猫窝里来九号房?” 
  “为什么王苟在你就可以稳做内役?” 
  “这你就不懂了九爷,我帮他做过难做的事。” 
  “什么难事?” 
  帮主的脸色突然难看起来,脑筋紧急转了个弯才说:“也就买包烟寄封信。” 
  “买烟和寄信都不算难事。” 
  “这你就别问了。”帮主自知说漏了嘴,急得跳将起来。 
  “为什么要撒谎?” 
  “总之我很惨,”帮主扇了自己两个耳光说,“蠢事干了,一根稻草也没够着,现在可好,脑袋挂在裤腰上了。” 
  “你不惨,”九爷指着小如说,“他才叫惨,差半年就大学毕业了,却掉下个牢狱之灾,而且是父子同灾。” 
  帮主傻了眼,随即惊悸得呆若木鸡,“你是梅健民的儿子?” 
  “是啊,你认识我爸爸?” 
  帮主没有回答小如,而是像躲瘟神一样跳下通铺,声嘶力竭地连续喊叫: 
  “报告——报告——报告——” 
  外间晒太阳的人们不知发生什么变故,没头没脑地涌了进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之后,哨兵出现在监窗,他举起冲锋枪的铁枪托砸一砸钢筋训斥: 
  “你没命吃午饭了?喊什么喊,喊个鸡巴毛。” 
  帮主助跑几步,一纵身抓住监窗的钢筋,晃荡着身体说:“我要见指导员,马上。” 
  哨兵用枪托将帮主砸了下来:“点名的时候不是刚见他?老见他有个鸟用,他又没奶喂你。”   
  七:依靠(4)   
  “奶是挤不出来,老子可以喂他一壶尿。” 
  见指导员过来,哨兵肩起枪就走了。指导员猛吸一口烟,朝帮主的方向喷: 
  “你找我真的想喝尿?” 
  “我要换房。” 
  “凭什么?” 
  “我那个,我不能跟梅小如同房。” 
  “这就奇怪了,他手无搏鸡之力,你这只老猫还怕小老鼠?” 
  小如趋前一步说:“报告指导员,应该是手无缚鸡之力。” 
  “嘿,你知道纠正我的错字,那你知道我的鸡巴哪头出水吗大学生?” 
  小如后悔自己多嘴,赶紧低下了头。指导员没理他,接着问帮主: 
  “说呀,是不是怕他纠正你说错话?” 
  帮主鼓足勇气说:“副所长答应过让我做内役的。” 
  “王苟市委党校学习去了,”指导员翘起姆指捅捅鼻尖说,“看守所老子说了算。” 
  “那调一间号房总是可以的。” 
  “不可以,人犯的无理要求都不能答应。”指导员说完转身就走。 
  帮主急了,大呼小唤说:“指导员,指导员,我要单独汇报。” 
  指导员踅了回来,开心地笑了,露出满口鸦片牙:“要喝尿就来,要汇报我可没工夫。”   
  八:遗失的剃头刀(1)   
  九爷提出要跟帮主玩测谎游戏,“我们可以赌一碗猪肉,”九爷说,“我连续提十个问题,我将知道每个问题你是如何回答的。” 
  “不见得吧?” 
  “答案很简单,是、不是,或者有、没有,我把十个答案写在纸上,如果写对了你就是输,只要有一个不对就算你赢。” 
  “这不可能,”帮主思忖说,“因为我可以故意说假话。” 
  “所以叫测谎游戏嘛。” 
  帮主翻出空荡荡的口袋说,“但我没有钱单买猪肉。” 
  “可以这样,你赢了我给你买两碗猪肉;如果你输了,告诉我一件事情就可以,但一定要讲实话。” 
  帮主吞下一口唾沫:“可以。” 
  九爷摸出圆珠笔,却左右找不到纸,“不然我写在手心,你答完了再看就是。” 
  帮主疑惑地问:“要不要叫一个人做公正?” 
  “那就小如吧。” 
  等小如洗完牢头的衣服进来,九爷也写好了答案。九爷的第一个问题是: 
  “1。你是否曾经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打开过人家的抽屉?” 
  “肯定有,不然怎么叫‘掏金’?” 
  “2。是否有走错进了女厕所?” 
  “有吧,急起来哪里看得清楚。” 
  “3。有没有边洗澡边撒尿?” 
  “这算什么。” 
  “有还是没有?” 
  “有。” 
  “4。有没有在别人家做客时偷偷摸过女主人的内衣?” 
  “谁干那个,有病呀?没有。” 
  “5。公共汽车上有没有故意往女人身上挤?” 
  “人挤人是免不了的。” 
  “有没有故意?” 
  “没有。” 
  “6。有没有想过要跟女管教睡觉?” 
  “没有没有没有。” 
  “说一遍就行了。 
  7。是不是觉得坐牢很划算?” 
  “不是。” 
  “8。心里是不是仇恨牢头?” 
  “不是。” 
  “9。是不是掌握了王苟的重大秘密?” 
  “什么重大秘密,乱讲。没有的事。” 
  “10。有没有因为我提到王苟的秘密而心慌意乱?” 
  “我要出去晒太阳,不跟你玩了。” 
  “别急嘛,再一个问题就见输赢,两碗猪肉不想吃了?” 
  帮主趿起拖鞋就溜:“你自己吃吧。” 
  九爷追到外间,见帮主躲到了牢头身后,正要揪他,帮主却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帮主轰隆一声跪下,脑门叩响地皮说: 
  “牢头今天一定要让我叫大哥,不然我就跪到天亮。” 
  牢头早就乐得合不拢嘴,“起来起来,”牢头赶紧伸手去扶。 
  帮主并不起来,“请大哥赐我名号吧。” 
  “唉,你不是帮主吗?” 
  帮主起身又鞠了一躬说,“从今天起,小弟这一百四十斤臭肉就交到大哥手里了。” 
  “邪门了,”牢头嘿嘿冷笑,“好像九爷要追杀你似的。” 
  九爷张开掌心给牢头看,“不过是玩一个游戏。” 
  掌心上写着1有、2有、3有、4没有、5没有、6没有、7不是、8不是、9没有、10没有,“这就怪了,”牢头按下帮主的脑袋去看九爷的掌心,“要不了你的小命嘛。” 
  “大哥你不懂,这个游戏玩下去就会要了小弟的老命。”帮主紧紧攥住牢头的袖口,似乎九爷是个身怀利器的追杀者。 
  “你抓我干鸟。”牢头摔开帮主说,“我看算了九爷,弄出人命来可不是好玩的。” 
  九爷握起拳头说:“行,以后再玩也可以。” 
  九爷回到里间,就这么紧握拳头笔直地站在小如面前:“帮主知道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跟你父亲的案子有关。” 
  见小如鼻尖冒汗、浑身战栗的惊恐样子,九爷反而放松了,他坐回被褥上。“你随便坐吧,”九爷正色道: 
  “测谎不是游戏,是一门严肃的科学。被提问的都是正误判断题,如果你说谎了,你的身体会产生很大的心血反应,心理学上叫‘高度情感反应’。使用测谎仪,电极就能测试出你的血液流动和皮肤反应,还有心率、血压、呼吸系统都会有细微的变化。” 
  小如更加不安了:“问题是你没有带测谎仪呀。” 
  九爷笑了,细白的牙齿寒气逼人,“测谎仪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眼睛说: 
  “好比海关的特工,他不是从你的护照上判断真伪,而是从你的眼睛里看出真伪。最最关键的是,我提的第一个问题一定是对方不必要撒谎的,比如名字、哪里人,甚至更简单的吃饭没有,然后牢牢记住他的表情和皮肤反应。如果撒谎,表情和皮肤就将起变化。明白了这个道理,测谎仪对我就毫无用处,只要我一开始就撒谎,心率、血压和呼吸系统就不再因为我撒谎而起任何变化。”   
  八:遗失的剃头刀(2)   
  “你被测过谎吗?” 
  “被测过,那玩意是一堆破铜烂铁,难不住我,我的肉眼就比它准确十倍。”九爷说完往后扫了一下头发,额头现出一道疤痕,那是小如从来没见过的。 
  小如想把话题归回帮主身上来,但思路被牢头的喊叫打断了: 
  “大学生,出来讲故事。” 
  牢头坐在垫了毛毯的水桶上,皇上面对面席地而坐,牢头的两条腿于是架向皇上的肩膀。小如稍微构思一下,蹲在牢头面前讲开了: 
  “《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记载,赵国大将廉颇与丞相蔺相如合不来,闹别扭,蔺相如为了国家的利益,处处退让……” 
  牢头扬手把小如的话打下去,“你明白我们想听什么,讲我爱听的。” 
  小如知道牢头对色情感兴趣,求其次讲官场也凑合,实在没内容可以谈谈暴发户的发迹史。除此之外,都将被认为是说教,这是牢头他们最深恶痛绝的。 
  “这年头除了钱财、权势和女人,全他妈的胡扯淡。”牢头问,“大学生,你说对不对?” 
  “对,完全正确。” 
  “那就好,以后少来酸溜溜的这一套,免得我听了牙疼。” 
  这就提高了小如的工作难度,他并没有读过《金瓶梅》、《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也仅是道听途说,对赖昌星之流就更缺乏了解。小如抻出袖管擦鼻尖,汗珠还是不争气地源源不断冒出来,正无计可施,帮主出人意料地解了小如的围。帮主说: 
  “大哥,让他刷厕所去吧,我来讲有意思的。” 
  “就你?碗大的字不识一调羹,能有什么货色。” 
  “吃呀,讲吃总可以。” 
  帮主盘腿坐在牢头和刀疤之间,屁股下垫了一只拖鞋,面对新娘、小鸟等听众,用手势比画出几个大小形状各异的器皿,并摆好它们的位置。咕咚咕咚吞下唾沫,皱皱鼻梁说: 
  “首先来一只盐水鸡。将盐、味精涂在鸡的表面,蒸熟后剁成块。” 
  刀疤的喉结上下乱蹿,制止帮主说,“一点过渡都没有,先来垫底的吧。” 
  “那好,牛肉水饺吃过没有?” 
  牢头说:“开玩笑,老子姑妈就山东人,从没听说牛肉能包水饺。” 
  “功夫在剁馅,”帮主说,“牛肉馅先放盐、味精、麻油剁;再倒花生油剁;最后加水剁成糊状。” 
  牢头“噢”的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行了,来盘配酒的吧。” 
  “那就炒田螺吧。田螺泡净后,剪好尾端,放少量地瓜粉和醋搅拌。灶火要旺,油里放辣椒和姜,让它炸一炸。炒田螺时千万不能盖锅,硬炒到熟。装盘后浇调料,调料里同时放盐、糖、味精。这样炒出来的田螺,一定要趁热吃,又甜又咸,又烫又辣,外面裹一层地瓜粉,在嘴里打滚有盐有味。吸三两个就冒汗,吸不出来没关系,用筷尖捅一捅,捅紧了用劲吸,肉就在你嘴里了。赶紧喝啤酒,边干边吸,那舒畅就从嘴直到胃。有五味田螺就不觉得醉;有啤酒就不觉得腻。身边再揉个小妞,这世界就有点可爱了。” 
  牢头的目光扑逆迷离,看来是有点喝酒了,老半天才晃过神来: 
  “大冷天的,喝啤酒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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