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不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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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不惑-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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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孔雀小明千代

内容提要:
  “我”是一个25岁的北京人,有点自恋,但多少是一个地道的都市人。
  喜欢村上春树的作品,希望自己能够体验书中那种“让万千少女流干红泪”的虚幻情节……于是,在“我”25岁的时候,突然“不干了”,来到了法国,在第三国的国土上,开始了自己的“南法东京恋情”。伊始,“我”的恋爱技巧在语言和地域的分歧下,“象。。。


  一、初到巴黎

  开场/纯理性与纯感性,泡面事件

  《开场》
  去法国那天,北京正降下二零零零年的第一场雪。
  出租车从舞蹈学院出发,沿白颐路向北,由四通桥驶入北三环,行至三元桥进入机场高速路。沿路从车窗向外望去,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北京城久违了的一派银装素裹。
  我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不时同司机和后座的父母谈上几句,尽量显得轻松老道。
  二十五岁的我从未出过国。虽说这些年的人生毫不含糊,甚至可以说不时在平淡中流露出狂野,但此时此刻如果说还能神闲气定就是自欺其人了。心中那种空荡荡的感觉伴随着对遥远未知的忧虑,一直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
  车行一个多小时,停在首都机场标有“国际出发”字样的门口。在我付出租车费时,父亲推来一辆行李车,把两只行李放上去,还要自己推进去,我连忙接过车把手。候机大厅里的人好像比平时还要多一些。两年前出差从上海返京,同样是元旦刚过的首都机场,候机大厅里的人屈指可数。
  我一一答应着父母的再一次叮嘱,然后检票入关。远远仍可感应到站在众多送行者中间的父母目送自己高大英挺的儿子转过目力所及的最后一道转弯。奇怪的是,此刻的心情却意外的平静,照理说应该产生的那种惜别的刺痛也一次没有涌上心头。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记得三年多以前,从上海的大学毕业离校的那一天,送的和走的都哭成一片,好几个平日里响当当的硬汉都掉了泪。而当时的我只是想 : 哭什么呢? 又不是从此不见面了 ! 而发觉和有些人真的再不会碰到,是之后很久的事了。
  一个月前,我正式向工作了三年的公司递交了辞呈。那的的确确是一个妙不可言的时刻,我从来没想像出递交辞呈竟然是如此痛快淋漓的一件事。事实上,那间公司除了气氛有些压抑之外还是相当的有人情味,同事间的交往也亲切自然。工作的第一年我真真切切地享受了工作带给我的新鲜的乐趣。然而,日复一日平稳而单调的工作,让我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有一股不安分的力量在伺机而动。我于是处心积虑地用了一年的时间准备。每天下班后到健身房练跆拳道,周末到北京外语学院念法文。那是1999年三月到十一月的事。十一月底我从法国使馆签证完毕,知道自己一年来的努力算是有了结果。我仿佛一下子又变回了大学毕业时的那个我,浑身鼓胀着焦虑不安和急切的憧憬。
  坐在尚自空无一人的候机厅,怀揣着温藏了多年的梦想,由于远行前的亢奋而毫无倦意的我,静静地等待登机,等待踏上留学法国的第一步。
  《 纯理性与纯感性、泡面事件》
  大概是气候的原因,法航晚点四十分钟才开始检票登机。我拖着手提行李箱排队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走到我跟前和风细雨地说 :“你也是今天的飞机呀 !”我怔了一下,然后想起签证面试那天,他也在场,而且因为是博士学历,所以未经签证官面试就直接拿到了签证。如此机缘巧合,两人一下子就产生了遇故人的喜悦。他叫老z 赴法国南特攻读数学博士后( 真是了不得,我一下肃然起敬 )。
  老z 的手提物品是一口锅,原因是听说法国没好锅—— 数学博士的思维方式果然与众不同,我心中再次赞叹不已。我的简单行囊中除了换洗内衣和父亲用过的法汉字典,就只有《可可夏奈尔传记》和余秋雨先生的《 山居笔记 》。看来锅和书,数学和艺术( 我赴法读时装设计 ),纯理性和纯感性的差别大概就在于此吧。
  飞行中有了老z 这样一个随和的聊伴,就不再觉得寂寞了,对于眼前之路的茫然,也暂时丢开了。机上座位很空,老z 把锅安置好,就坐到我身边来。我们聊一会儿纯理性,又谈一会儿纯感性,都是从校园走出来没几年的人,碰到一起仿佛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和同时代的人交谈真的是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默契。过了一会儿,一位阿姨也加入进来。阿姨的目的地是阿尔及利亚,到巴黎转机。这次是到阿尔及利亚谈关于建材的生意。看到她的护照上密密麻麻地盖满了各国的出入境章,我和老z 才意识到当学生的日子还长着呢。阿姨却很留意我们的留学生活,眼里不时流露出羡慕的神色,说自己年轻时就没机会到国外留学。但我下意识地感到阿姨的身价可能是我和老z 总和的一百倍也不止。
  几个小时之后,天色非常非常缓慢的,剥丝抽茧般地暗下来,机窗外云海浩瀚,被天边仅存的一线余晖映得漫天通彻,残红似血。我还是生平第一次领略自然界的如许美景。算来早已飞离了祖国的领空,置身不知什么地方了。
  我们的座位是经济舱的第一排,靠着配餐室。有几次看法航的空中小姐稍闲,我和老z就和她搭话。我用生硬的法语,老z 见缝插针地用有山东口音的英语,一位棕色皮肤( 法文café au lait )的法航小姐非常有耐心地应对我们。基本上我的谈话内容属于漫山遍野毫无主线型,而老z常常语出惊人,一针见血,又一次还偏过头凑到我耳边说 : “她的小腿可真纤细 …… ”,我只好装聋作哑—— 女孩儿们相当之敏感,虽然不懂中文,但不明白是在说她才怪?看来老z 也不时有理性的纯感性之作,偏巧阿姨也赶在这时候凑热闹:“她怎么是这种颜色的呢?”
  ……得得,我脸倒先红了。偷眼瞟那位法航小姐,正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打量我,我赶忙给自己灌饮料。
  同机还有一批看来是国内一家富硕乡镇旅行团的游客。他们从登机的小心翼翼到兴高采烈。午饭后不久就大吃泡面——可能吃不惯西餐。行程尚未过半,机上备用的一箱泡面已经被消灭了。我们坐得最近,亲眼目睹了一箱泡面被化整为零的全过程。在泡面歼灭战中,配餐室的地上被弄得全是汁水,一个空少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愠怒和不屑,为乘客送三明治时,这种神情还隐隐挂在脸上。我和老z 不约而同对视一望,感到这所谓的留学之路还相当漫长,要战胜的不仅使自己,还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外来阻力。
  我们七十年代出生的一代,目睹社会的沧桑巨变,到今天成为第三批出国浪潮中一员,即将成为背负中西文化冲撞的主力团块,要去面对的实在是太多了……
  我阖上眼,努力想像即将到来的在法国的生活图景。
  天色怎么也暗不下来。
  背景音乐:河村龍一 < 涙色 >

  阿迪、王子球场和巴黎的第一夜

  法国当地时间晚上七时三十分,飞机降落在戴高乐机场1座。鸟瞰巴黎的夜景,一片灯火辉煌。
  和老z 和阿姨互留了伊妹儿地址和电话,就彼此匆匆道别。因为飞机已经晚点两个多小时,不知接机的人是否还在等。如果真的接不到,恐怕来到法国的第一晚就将在机场度过了。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到行李,快步出关,第一眼就看到一张写着我名字拼音的纸牌,阿迪正裂开大嘴向我招呼。我也赶忙挥手,像见到了亲人一样。
  其实,我根本不认识阿迪。他是我表姐在法国认的干弟弟。两个人三十年前从香港到巴黎讨生活,风风雨雨一齐走过来的。这次受了表姐的关照,已经在机场等了三个多小时了。我们把行李装进阿迪那辆半旧的福特的后备箱,驶出机场停车场,汇入涌向巴黎市区的庞大的车流当中。
  阿迪三十六七岁,刚来法国是还是个小孩子,是从在街上和法国、阿拉伯小孩打架成长起来的。几乎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十年前结了婚,老婆是金边难民,为了让家庭稳定,考取了公务员,当上了公交车司机。几个月前,阿迪的第三个女儿也出世了。全家只有他一个人在工作,相当的不容易。但阿迪很乐观,十句话倒有九句是在开玩笑。
  和阿迪一边谈一边浏览初次谋面的巴黎夜景。
  “是王子球场么,那个?”我问阿迪。
  “ 对呀,你怎么认得?” 阿迪带有广东腔的国语对于一个在法国住了三十年的华侨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 怎么不知道,法国队98年在这儿拿了世界冠军哦。”
  “ 喜欢足球?” 阿迪边把方向盘边问我。
  提及足球,我从下飞机到现在才第一次有种兴奋感。
  “ 比什么都喜欢。” 我自豪地说,突然又像飞来峰似地追问一句,“ 法国女孩儿怎么样?阿迪。” 话说完我都被自己的直白所倾倒了,不过反正早晚都要问,不必遮遮掩掩的。
  “ 鬼妹吗?( 在阿迪嘴里,洋妞全称作鬼妹)很 —— 疯 —— 的啦!” 他把鼻音拉的老长,大概是为了强调鬼妹很疯。他的语气中还夹带着一种过来人教导小弟弟的意味,我有点儿不悦—— 起码对于女孩儿的事我不想也不屑于请教任何一个人,我只是想找人宣布一下:法国妹,我来了。
  在巴黎的暂住地点是一个叫王绅的男孩家,和他共租一套公寓的还有一个女孩方方,两个人都是九八年夏天到法国的,都是表姐朋友的孩子,比我小五、六岁,但在法国的留学资格却比我老得多。那是位于巴黎北郊Asnières 区一个叫胜利广场边上的一幢两层高的房子。一楼是书店,二楼住人。
  “ 就是那两扇窗啦。”阿迪示给我看,然后把食指弯曲在唇边,很想的吹了一声,看样子在法国这个通讯方式很盛行。我向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处处留意。虽然我一米八二的身高,中长狂野的发型,一袭范思哲的黑衣,虽然觉得这么走在香榭丽舍大道上也不含糊,虽然…… 我还是决定小心翼翼地从头学起。
  留学嘛。
  可是二楼对于哨声完全没有反应。阿迪开始喊:“ 方——方——”怎么来形容呢?不太礼貌地说,真的象母猫叫春一样。我大概太苛求人家的口音了。我为自己的苛刻产生出不安的情绪。
  二楼终于做出了反映,窗帘哗的一声被拉开半片,方方在里面应了一下,随后另一扇窗也砰的一声打开,王绅的头探出来,“ 等一下,马上下来。”,声音果然很年轻。
  “ 两个人在搞什么呀?” 阿迪坏笑着说。看来他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开始喜欢阿迪这个人了。
  “ 咣啷”绿漆大门开处,王绅半跳着窜了出来,冲阿迪说:“都等你们半天了。” 然后有点拘谨地朝我点点头道声“你好”,二话没说拎起我的行李就走,我连忙客套——一个没跟上,他已经连人带行李遥遥走先了。
  楼道的转梯之下堆着几叠过期待退的报纸和杂志,楼梯扶手和地板都是木质的,墙壁的贴纸也微微泛了黄,是中古的房子。但有一种很让人安心的淡淡的腐朽的味道。走过楼梯转角 ,我抬头就看到一高一矮两个女孩倚在楼梯上朝我和阿迪招呼。
  “ 方方,呦,青芸也在?” 阿迪看来两个全认识。
  “ 你们好,我是孔雀小明”我很礼貌地自我介绍。两个女孩象打量出口名优商品一样打量我。
  五个人前呼后拥地进了门。这套公寓是二室一厅,有厨房和浴室,还有一件小储藏室。屋内的住家气很浓,我后来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东西的味道,还是很多年前渗留在墙壁缝中、地毯里的历史味道,总之很耐闻。其实也可能是我嗅觉的某种偏好,比如说我三岁到六岁之间喜欢闻汽油味,象《邋遢大王历险记》里边的群鼠一样。
  四个人喜相逢,我则被暂时冷落了。实际上身体经过长时间的颠沛流离,也有点儿吃不消了。坐在王绅的房间床上失神地四下打量:米黄色的凸花墙壁,绛红色的地毯,两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个商用挂衣架,早已废弃的壁炉上摆了一个JVC 音响,音响旁一瓶亚诗兰黛擦面油,几十法郎硬币,此外别无他物。
  我开始哈欠连天,视线逐渐模糊,隔壁相逢四人组的高声笑语象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老师以前教过,这叫时差。
  “ 小子用九七年份的波尔多烧菜,真是造孽啊”阿迪的声音。
  “ 阿迪你女儿几个月了?” ——不知是方方还是青芸。
  “ 青芸什么时候来的?” 阿迪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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