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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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阔天空-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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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柄柄拉成满月的弓应声放开,霎时间羽箭如织,满耳尽是破风之声。待得每人十箭射毕,凌是谦便命人取来靶子。众人一看,乖乖,支支命中靶心,纷纷赞叹:“这可靶子可是普通射程的两倍远啊,常胜军果然是天生神力!”

凌是谦见大伙啧啧称奇,便趁势朗声道:“我知道将士们都想家了,只要明天我们有常胜军作先锋,一定能过关斩将,衣锦还乡!”

“过关斩将!衣锦还乡!”“过关斩将!衣锦还乡!”围在空地上的将士们兴奋地跟着呼喝,片刻之间,萎靡的士气便鼎沸起来。敉乱军的将士们兴奋地簇拥戚少商带来的三百精兵,将他们当英雄一样抛到空中,欢呼声响成一片,便似已经打了胜仗一般。

戚少商却有些奇怪,那三百兵士虽是精锐,可小妖从没说过他们有这种本事。一旁,凌是谦满意地观赏着军士欢欣鼓舞的样子,一边头也不回地道:“戚兄莫怪,我叫人偷偷把靶子掉了包。反正天黑,谁也看不清。”

别人都说书念多了会呆,可戚少商却觉得那些个饱读诗书的人中有不少是聪明机智,又带几分执著天真的。比如身边这个人,又比如围在外面山坡上的那个人。这些书生都爱指点江山,又偏偏脱不了书卷意气,倒也矛盾得可爱。他摇头一笑:“怪不得我领不好兵,原来行军打仗的人都爱耍诈。”

凌是谦只是微笑,饱满的瞳色含了灼灼的光,凝视着眼前景况却似不甚满足。他的眼神,是要飞的。即便身在绝境,也像极了一有机会就要反扑的猛兽,永远不会失却斗志。他侧过头看看戚少商,却见戚少商神色转沉,浓眉紧锁,便唤他道:“戚兄,怎么了?”

戚少商回他一个苦笑,望向黑夜里凹凸起伏的坡脊:“我在想,那些起义军的将士们,应该也是一样地想家吧。他们不过是些老实的庄稼人,被逼至此,又哪里好过呢。”他打从心里就憎恨战争,以前在连云寨,是为保家卫国出于无奈,而如今大宋子民自相残杀,他于心何忍?戚少商的心,就算经历了再多的风雨,也还是柔软的。

凌是谦回过头,望夜空中最遥远的一颗星子。声音散在风里,显得那么冷漠:“战事一起,便没有对错,只有胜,或,败。”

戚少商陡然一寒,转了眼去看那张秀气而文静的脸。那温和的脸庞下所隐藏的坚决,竟是连他也无法看透。比起心里那人,眼前这人,更是叵测难辨。那谦和,那热情,明明没有半分做作,为什么冷漠起来却那样刺骨?单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已叫人喘不过气来。全不似那同为书生的另一个人,七分冷傲,三分不屑,连掩饰自己的手段也不甚高明,这会儿想起来,却是比凌是谦可爱得多了。不知何时起,戚少商已习惯将那人挂在心上,遇上任何事,都喜欢将他拿来比较一番。而他的猜测,也总是八九不离十,多半那人遭遇了这些情况,也当真会如此行事。


●(四十)
次日,凌是谦在营前点了将,着戚少商带三百精锐,一千军士做先锋,到那无坡的通路上擂鼓呼喝,叫嚣宣战,待对方聚兵开战,余下九千人马再分三队从三面突围,声东击西。这三股队伍缩小了人数规模,攀坡翻山更易速战速决,可赶在敌军调回人马之前突围而出。

阵前号角长鸣,鼓声大作,戚少商命将士们打起战马,在原地奔驰来去,搅得尘沙滚滚,好似大军亲临。不消片刻,对面也扬起喊杀之声,便是在马上的戚少商,也感觉到了地面的震荡,心中升起豪情,大喝一声:“上!”

将士们照凌是谦的安排,分成了十队,各由三十个精锐军统领一百兵士,冲向敌阵。这阵法十分巧妙,奇正互变,虚实莫测,在敌阵中穿梭来去,一下将对方阵形冲散。而那每队的三十个精锐,都是出自军令严整的赫连大营,在混战之中也牢守阵形,团结一心,每个小队的人马都发挥了数倍于自身的力量。这是凌是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法子,用散兵掩饰真正人数,引出对方援军。

戚少商上战杀敌素来勇猛,只是老百姓起义各有苦衷,他便难免动了恻隐之心,只是将人击退,决不伤害性命。单只这样便已没人近得了他身,戚少商在阵中来去自如,正要挡开面前一人刺来的长矛,却听那人大喝一声:“大当家,饶命!”

他听了委实一惊,定了睛看,却是个从未谋面的汉子,闪了身避开那一刺,身后又有一枪刺来:“大当家,小心!”原来那些兵士们被人教以在攻击戚少商时呼喊“大当家”自卫,一开始还分辨不清哪个是戚少商,直至见到有个人万夫莫敌,才都纷纷对他使出了这招。

耳边一声声的“大当家”听得戚少商心神微乱,冷不防被一枪刺中了肩头。

皮肉之痛倒还受得,可心中之痛却难以抑制,被人口口声声叫着大当家却下毒放箭千里追杀的记忆,一下子奔涌而来。他被刺痛了,真的痛了,这个伤口,原没有人会比那人更了解,可现在却被拿来对付他。难道曾经的生死与共不过是南柯一梦?戚少商不禁有些黯然。

右边的山坡上,一匹高壮的黄鬃大马长嘶一声,前蹄抬起在空中踢了两下,风驰电掣奔将下来。马上人青衣飞扬,却不是顾惜朝是谁?

不是梦!戚少商清醒过来,一切都不是梦。可这,又是为了什么?他胸口窒闷,一剑指向顾惜朝:“为什么?”

顾惜朝笑笑:“看来你的眼睛倒真好了,那我就不用担心会胜之不武了。”说罢便挺剑迎上。第一剑就直冲戚少商心口,声势之厉仿佛要一剑拿他性命,却在离他胸口一寸处处堪堪停住。

“疯子!干么不挡?”顾惜朝几乎是吼出声来。

戚少商索性闭上眼,挺了胸到抵上那剑尖:“你若真下的去手,就杀吧。”

“你!”顾惜朝气急,竟真的挥剑劈下。戚少商一听风声不对,立即回剑挡住,逆水寒一荡,将他剑震开。高手过招,转瞬间又互攻了十剑,剑剑狠辣,招招夺命。戚少商终于忍不住,一手架住他剑,一手抓住他手腕:“跟我回去!”

“凭什么?你我胜负未分。”顾惜朝撒开他手,又是一剑,“这仗我必须赢!”

他一阵抢攻,戚少商无暇应答,只得迎剑而上。他并不是要帮凌是谦,且更不愿伤顾惜朝,出剑处处保留。而顾惜朝竟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弃守专攻,处处为难,出剑刁钻至极。两人斗得满头大汗,仍是不分胜负。顾惜朝剑招纵然凌厉,脸上却是没有半分狂傲,抿紧了嘴唇似有难言之隐。戚少商心中疑惑,这绝非顾惜朝的行事作风,若他只单纯为了赢而赢,如何会这样安静?一转眼瞥见身边战事,惊得把这个心思抛到了脑后:“糟了!”

他所带之兵非但未见颓势,反而胜利在望,因为敌军未按凌是谦所料调军增援,自始至终都只有千余人应战,看来早已看破己方声东击西的策略。戚少商这才醒悟,那顾惜朝当日放自己过关乃是将计就计,借自己的口提醒凌是谦,一想通其中关节,问话时竟有些痛:“你利用我?”

顾惜朝怔了怔,却说不出话。

戚少商心中惦念着余下的九千大军,无心恋战,唰唰唰急刺三剑,一夹马腹越过顾惜朝,杀入阵中开路,那十队人马渐渐汇拢到他身旁。起义军与敉乱军人数相当,而戚少商所领又是精锐,激斗了这些时候,两下胜负已分,不消片刻围堵即被冲破。

顾惜朝将战马驰上高地,凝目眺望戚少商远去的背影,心里却是高兴不起来。被人叫着“大当家”并挺戈戳刺,被了解自己的人一再利用,他戚少商饶是再坚强,心也是会痛的。尽管这一切都是顾惜朝不得已而为之,可他是否会明白?思及此,顾惜朝就有些后悔,闭上眼,不敢再看那个渐远的背影。

两军对垒,顾惜朝只是竭尽所能地求胜,他有他的计较,有他的苦衷。可他没有意识到,世界上最脆弱的不是生命,是人心。而他和戚少商之间的信任,是否还经得起误会的考验,谁也没有把握。

戚少商手下人马没有多少折损,这一千人到达会合地点的时候,只见到一队三千人的队伍在原地等待,却不见另两股人马踪影。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一队取道西坡的竟然沿途未遇任何阻挡。而另一面,有陆陆续续的残兵赶来,报说遭重围重袭。戚少商立时醒悟,顾惜朝是料到凌是谦会从四面突围,因手中兵力又不够,便放弃了其中两处,以失换得,掌握余下两处的胜算。这样一来,还是可以重创敉乱军,待日后再战便占了优势。

戚少商当下带了那三千人队和自己所领的一千人向凌是谦所闯的东面山坡赶去,还未走到一半,便见到了拖着断戟,身披血甲的兵士们互相搀扶而来,个个血迹斑驳,精疲力尽。而拿走在最后,肩上扎了支羽箭的,赫然便是凌是谦。

戚少商迎上前去:“你……”

凌是谦虚弱已极,艰难摆手止住他话,声音低得难以分辨:“别、别多说了,向北十里,扎营……”


●(四十一)
大军扎完营,校点了人数才知道,此役竟折去了四千多人,将近一半。戚少商看着军医为凌是谦包扎伤口,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安慰。他一介文弱书生,皮肤自是白嫩,刀子落在皮肉上,却是哼也不哼,军医飞快挑出箭头,洒上金创药,缠上纱布,只见鲜血一层层渗出来,白布上漫开殷红的一块,好不刺眼。

凌是谦包扎完毕,牙关才松了,他擦了擦汗,抬头看向一旁局促的戚少商,勉力笑了笑:“戚兄不必自责,是我虑事不周,才中了他们的诡计。”

“我连累了那么多将士……唉……”戚少商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众多死伤。

凌是谦神色却坚定:“只要还有一个人在,胜负就未分。三日前我已飞书京城,朝廷也增派了三万兵马,只是援兵路途较远,所以才又派人向赫连将军求救。只要我们在此地歇息几日,待援兵一到,定能反败为胜。”

“你就一心希望打败他们,就这么期望看到同胞自相残杀?”眼见另一场屠戮又将开始,戚少商的问话中就带了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不是我想,是我职责所在。”凌是谦平静地解释。

“职责所在?一句职责所在就可以枉顾性命么?”

凌是谦脸上淡然,眸子里却闪动着雄心:“是与非不是我能够选择的。现在我能做的只有执行,这是游戏规则,不遵守规则的人永远得不到选择是非的机会。”

规则?戚少商眉头一皱,两年来,他听过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可他最不满意的,也是这两个字。区区两个字,可以叫多少人妻离子散,添多少无主冤魂。遵守规则的青云直上,而“倒行逆施”则其罪当诛。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规则的世界?乏味,冷血,猜忌,防备,争权夺利。这好像不应该是戚少商心中的世界。也许他太天真,一群人天真可以是浪漫,而一个人天真就只是悲凉。

“戚兄,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人在官场,又岂能随心所欲?”凌是谦没有血色的脸苍白地一笑,轻轻叹道,“有时候我也真是羡慕你,可以一直不变。”

戚少商不再吭声,也不想再辩驳。他此行的目的本来就只是解围,如今事已毕,人也当离了。当夜,他留下字条将三百军士交付凌是谦差遣,自己便悄悄离开了大营。虽然他与昔日身份有别,虽然这一去可能会给六扇门的对头们留下话柄,但只要他还是戚少商,有些事,他便不能不做。

凤岐山脚下,另一座灯火通明的军营。营地的中央正升起熊熊篝火,为了庆祝大胜架起了树枝烤起了牛羊,肉香扑鼻,人们群情激昂,载歌载舞。戚少商皱眉,他刚离开的那座军营正是愁云惨淡,现乍见这一番热闹喧哗,着实觉得讽刺。这世界,竟有人会为了另一些人的死而如此兴高采烈。

他潜在暗中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发现要找的那个人,又见到东首的大帐里亮着火光,便猫腰探了过去。

“进来。我知道是你。”戚少商才一贴到帐上,里面就传来顾惜朝的声音。

于是他站挺了身子,坦然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却闻到扑鼻而来一阵酒香。

“我正在等你。”顾惜朝身边的红泥小火炉上沸着一锅水,水里一壶酒被蒸得香气四溢。他伸手拎出那壶酒,另一手贴在壶底摸了摸,道,“热了。”身旁两只酒杯早已摆好,顾惜朝斟了酒,递一杯到戚少商面前,见他沉吟不接,手也低了一低,复又唤道:“大当家?”小心翼翼的像是在试探伤口。

戚少商盯着那杯子瞧了瞧,突然伸手接过,一饮而尽,又拿过酒壶,连倒三杯,一气干了,浑不怕酒里有毒,甚至带了几分赌气。他来,是为了大局,可自打白天和顾惜朝干了那一架,他的心情就一直很郁闷,现在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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