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无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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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无树-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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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惹来大麻烦?此事有百害而无一利。    
    梅又平慢慢呷了一口酒,他沉吟了一下:“哥们,你太不了解女人。你让我同她谈,只能更激怒她,更激化矛盾。你想,这摆明了你同她恩断义绝了,连面都不想见,还让别人来掺和这件事。女人最恨这个,恨你无情无义,恨你不爱她。这事,你要想不声不响地解决掉,你还真不能激怒她,这种女人惹急了她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这事我想你还真必须自己去面对。”    
    “你刚刚不是还说这种女人没真的吗。”    
    “这种女人是没真的,可这种女人她也是女人,是女人,就还得有女人的特点吧。你要先哄住她,先劝住她,哄得她心软,劝得她心活。等到把她肚子的事解决了,再说别的。”    
    梅又平的拒绝让龚坤宇十分失望。他就是觉得梅又平能劝住古丽雅,才来求他的。古丽雅这种女人并不是能拼个鱼死网破的女人,她其实内心里挺胆怯。有一点梅又平说得对,她也不会对这份感情认真到哪里去,交往的时候她也许是认真的,但搁下了,也就搁下了。现在她已经明白他死活不可能娶她,她就不能不考虑她的退路。对于他,她还可以强下去,但如果梅又平出面交涉,情况就会大不一样,凭着梅又平的身份和口才,他能够唬住她。如果再交给她一笔钱,这事应该就解决了。    
    他是个聪明人,他能够看出梅又平的真实想法。原来觉得挺有把握梅又平会帮助他,看来他又看错人了。    
    


第二部分体会不出它真正的意蕴

    一时间,乔安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龚坤宇扶着一个年轻女子,从妇产科那个方向走过来。那女子拖着步子,脸色煞白,很容易就联想到她刚做了什么。    
    这一段时间,龚坤宇像是一直心神不宁。上个周末乔安因感冒而发起了烧,她让龚坤宇给她找药,他把药找出来就出门了,周六周日都是一大早就出门,晚上十点过了才回来。回来后见她躺在床上,他也没有过问她的病,好像根本就忘了她生着病。因此这几天乔安都赌着气没有同他讲话,而他呢,他好像并没有察觉她在生气,他好像是乐得她不说话,他好像是在躲避着她。上帝,难道他……    
    发了几天烧,原本身子就虚弱,一阵眩晕,乔安摇晃了一下。她扶住墙壁,透过人流,看着他们顺着走廊向楼梯口她这边走来。龚坤宇好像很不安,他一会儿抬起头四下张望,一会儿又深深地低下头去,可他就是没有看见正紧盯着他的乔安。乔安站在那里,她想迎着他们走过去,可是她迈不动腿,她感觉恐惧。绝望和恐惧从心里渗出来,一直渗到四肢,四肢和心一样冰凉冰凉。终于,她大叫了一声:你干什么踩我的脚!是有一个人踩到了她的脚。她大叫,是要让他听到,让他知道她在这里,看到了他。果然龚坤宇看到了她。就在她大叫的那一瞬,他吃惊的眼睛遇见了一直盯着他的她的眼睛。在刹那的惊慌失措之后,他的眼光逃遁开去,但她看到那逃遁开的眼光里显现出一种冷酷的决绝,好像在说,随便你,我就这样了。    
    乔安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走进电梯,看着电梯的门关上。乔安觉得她的身子在下沉,沉到一片水底下,她被水淹没了,那水一直没过她的头顶。她透不过气来,可是却抓不到一根救命稻草。    
    在医院门口打了一个的士。到下车,到走至家门口,她都还镇定。可是钥匙就是插不进锁眼里去,她这才发现她的手在哆嗦。进到卧室,她把锁从里面反锁上。她趴到床上,抓过一只枕头来紧紧顶住心口。龚坤宇那一刻冷酷的眼神像一只烙铁,烙得她的心生疼。他就在她的眼前那样走了,和那个女人。一切甚至不用再问!上帝,怎么会这样!    
    电话铃声,呼机铃声,一片响声把她惊醒。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她躺着,听着响声一片。隔一会儿,电话和呼机就响一阵,她躺着,她听着。后来,电话和呼机开始不断地响,她躺着,她听着。再后来,她跳起来,把这些响的东西都关掉。    
    她又迷迷糊糊地睡。急促的敲门声把她惊醒。她躺着,听着那敲门声。窗外天已蒙蒙黑了,像是黄昏的样子。    
    当杜鹃和又平把门锁撬开进去的时候,发现乔安在发着高烧。他们叫了一辆出租把她送去医院。坤宇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畏缩而无所适从。    
    乔安在医院住了五天。她对杜鹃提出要求,不要让任何人来看她,杜鹃自己也不要来。她对杜鹃很冷淡,相反对梅又平,她倒要服从得多。因此这五天里,杜鹃只来过两次,但杜鹃让梅又平每天晚饭时送一些粥过去。在第四天的时候,梅又平试着同乔安谈谈那件事,那件事龚坤宇当天就张皇失措地同他和杜鹃谈了。但乔安制止他谈。    
    “你想一想乔安,他实在是太慌乱了才会有那样反常的举动。他马上就后悔得什么似的,他去找我们的时候一直骂自己是混蛋。乔安,你对现在这社会了解得不会比我少,这种男女的事情现在是太常见了。男人有时候很软弱,经不起诱惑。平心而论,龚坤宇还算是老实人,他要是有经验当时也不会是那样的表现了。”“请你不要再说了又平,我尊重你,也请你尊重我。”乔安打断了他的话。    
    第五天出院的时候乔安还有些低烧。她是按既定的计划随一个环境考察团去大西北。走的时候,她给龚坤宇寄去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夕阳西下,在广袤起伏的沙漠上映出柔和的橙黄。沙丘上下,稀疏地散落着大片苍绿的沙枣树。座座干打垒的土屋静静地立在沙丘旁的一片平地上——红柳湾,这个背靠腾格里沙漠的小村子,不知怎么让她联想起三毛笔下的小镇阿雍,似一幅温和、幽雅而又让人品出一缕淡淡忧伤的风景画,深深地印在了她记忆的网膜中。    
    “大漠孤烟直”,这种描述,不是身临其境,是体会不出它真正的意蕴的。而人生的痛苦不也是这样吗?你可以为别人一掬同情之泪,然而若不是自己承受,你又哪里知道它的真正滋味?    
    从北京乘火车到兰州,在兰州换乘汽车。当汽车沿着那条古老的丝绸之路出发之后,她发现在火车上啮咬心灵的疼痛感轻缓了。她的眼睛从未离开过窗口,她贪婪地像要把闪过车窗的所有景色收进脑海。那广大的散落着稀疏草丛的荒漠,那无际的苍凉的戈壁,还有始终与她同行的连绵迤逦的祁连山脉,她不明白这些景色为什么会让她产生一种近似痛苦的迷恋。祁连山脉顶部皑皑白雪在阳光下白得分明,如蜿蜒不绝的白练。    
    “已经是阳春三月了,这雪怎么还不化?”她问陪同他们的当地同志。    
    “这雪终年不化么。河西走廊就靠这雪养着呢。”地区林业局的老吴这样说。


第二部分仙人垂双足,桂树何团团

    红柳湾是他们考察的一个治沙点。乔安静静地坐着,心里充满了静谧和感动。“你现在看着沙漠这么安静,这么温顺,可是它发起威来,实在了不得呢!”文静不知什么时候,也坐到了她的身边。文静是一位年近五十的上海男人,自1976年作为工农兵大学生从北京农学院毕业分配到大西北之后,同沙漠打了近二十年的交道:“你看到这些沙枣树了吧,你看它们的生命力多么顽强。可是来一次沙尘暴,它们就要被埋下去一大截,如果是刚种下的树,就会被埋住,被埋死。村民们一直都在种树,死了再种,让树慢慢增多。这些树,还有前面那些梭梭、荆条等沙地灌木,都是他们一点一点种下的,这一片乔灌木结合的防护林带,是这个小村子的挡风挡沙墙,不然,这村子早就被沙埋掉了。”    
    “是这样的吗?生命可以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下活泼泼地生长吗?生命真是世间最顽强的东西了。你说的沙尘暴,就是风沙吗?”    
    “在沙漠地带,有风就有沙,风沙实在是家常便饭了。沙尘暴要可怕得多,当地人又叫它作黑风暴。沙尘暴每年都有,区别是暴戾的程度,涉及的范围。我见到的最可怕的沙尘暴是去年。那几天我正好在武威办事,黑风暴是突然来的。难以用言词形容出它的可怕,要说,那真是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伸手不见五指。那是吞噬天地的黑浪,让人感到世界末日般的恐怖。”    
    “天哪!如果是这样,一定有屋毁人亡吧?”她想到的是沿途看到的那些土屋和眼前的这些土屋。    
    “当然啦。有上百人死亡或失踪。而死亡或失踪的牲畜是几十万。倒塌的农民住房,埋没的水渠,破坏的铁路公路,那就不用说了。说到底,沙尘暴形成的物质基础是风、沙、尘。比如1993年5月的那一次黑风暴,就是因为当年的1至5月,西北大部分地区经受了严重的干旱,地表形成了厚厚的干沙层。到了5月,西伯利亚一股强大的冷空气气流从天山和阿尔泰山之间的两个山口进入我国的准噶尔盆地,在极干旱的沙漠上挟沙扬尘一路东移,从天山东端的三处山口加速南下到吐鲁番哈密一带,受祁连山的阻隔后,又沿马鬃西山和祁连山之间的山谷东移至河西走廊和阿拉善盟。然后,已东移至贺兰山的强沙尘暴受山脉阻拦,又经贺兰山南北两处的正义关和胜金关,再次加速冲向银川平原。在西北肆虐的大风,大多是从几大山口、山谷侵入的。大风一旦侵入,沙尘暴便随之而起。”    
    乔安听得目瞪口呆。文静说的虽然是灾害,但是她感觉到了一种宏大的气势,沙尘暴在这片广大的土地上竟像虎入羊圈一样肆无忌惮吗?    
    “其实大西北的沙尘暴变得如此频繁暴戾,与其说是天灾,不如说是人祸。”    
    “怎么说?”    
    “人祸,人口增长得太快了。”    
    “哎呀,我觉得这里实实在在是地广人稀呀。”    
    “可是这里的生态环境非常脆弱呀。你看看这些沙生植物,”他手指远处延绵的荒漠中那些稀疏的草丛,“别看它们稀稀拉拉的毫不起眼,可是它们,就能固定住这大片的荒漠。一旦它们因过牧过樵或滥挖药材被破坏,平静的荒漠就会成为滚滚的流沙地。”    
    乔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50年代批一个马寅初,批出了如今这十二亿人口。人口问题实在是中国最大的问题,是任谁也难以解决的问题。想不到这看似地广人稀的大西北,也被同样的问题所困。”    
    那天晚上,考察团就在武威住宿。吃过晚饭,大家都去宾馆的歌舞厅唱歌跳舞了,乔安没有去。洗完澡,她独自一人走到院子里的石桌石凳前坐下。月光皎洁,淡淡的清辉洒在这陌生的土地上。她不觉望向大而圆的月亮,月亮中阴影斑斑。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仙人垂双足,桂树何团团!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羿昔落九乌,天人清且安。阴精此沦惑,去去不足观。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李白的《古朗月行》,怎会在此时涌向脑际?是的,心里的那块痛,它没有消失,它暂时蛰伏着,不经意间,它就冒出点头来。这些天,她一感觉它冒了点头,就把它压下去。但是,它终归还在那儿。心如刀绞。原来心痛起来真的可以如刀绞。一些中国词语的蕴意原来如此之深,非到彼情彼景而不足以领会。难道,蟾蜍终必蚀圆影?经久便将不足观?难道现时中国的婚姻关系,非要靠添一只足来维持形式上的稳定?    
    一个家,一个她渴望了如此之久的家,就这样崩塌了,就如在沙滩上堆砌的房子。这种事情,怎么也出现在她的身上?意外吗?可是这种事在现在能算意外吗?周围,看到了多少?连杜鹃这样的人也卷入了这汹涌的潮流。潮流?真的是潮流,走出了禁欲的这一代人,在人到中年的时候,居然直接就跨入了纵欲的门槛。纵欲?是的,现在人们的欲望是如此之多。所以人们生活得这样焦灼。她和龚坤宇,这些年来,他们给了对方多少真正的理解和关心?他们关心自己的事业、自己的职称、自己的待遇,他们关心自己的生活与别人的差距,他们关心服装、房子、财富、成功,他们关心别的国家的事关心时髦和前卫的事,但是,他们就是吝于把自己的关心给身边那最亲近的人。杜鹃说要寻找真正的爱情,人们说要寻找真正的爱情,但那都是错觉。比如龚坤宇,他与这女人是真的相爱吗?不!龚坤宇没有能力爱别人,杜鹃没有能力爱别人,所谓爱情,原也不过是希望自己在这个世界获得更多。这是她在这次情感的重创中突然看清楚的。在那么多欲望的重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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