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厚英人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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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厚英人啊人-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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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的,刻薄的家伙!他不是来搜集漫画素材的吧?我真怕这些'小爷叔〃。
  〃我在党委算什么?一个办公室主任。决定什么事情都轮不上我。我只是一个执行者。〃我小心谨慎地挑选着词句。
  〃不管是决定者还是执行者吧,你是怎么看的呢?〃他不紧不慢地问我,好像是我的上司。
  〃我吗?思想当然没有你们解放。但是,我反对压制人才。我的儿子就是一个被压制的青年人。〃怎么,和梦里说的一模一样?见鬼!今天真是见了鬼了!
  〃这要看怎么说了。有的人,在压到他自己头上的时候,他很急,会叫也会跳。可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压在别人头上。〃
  奇怪,奚望讲的,也和我在梦中听到的一个样。我吃惊地看着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游主任,我知道我讲话对你没有什么作用。但是我还是想讲讲。现在的形势发展,你应该看得很清楚。科学和民主的潮流,是不可阻挡的。可是我爸爸完全不理会这一点,他的思想已经僵硬到了极点。我不能改变他,你也不能改变他。但是,你我却可以削弱他的影响和作用。你是他的亲信,我是他的儿子,也是他的对立面,我们从不同的角度去削弱他的影响,是完全可能的!〃
  常常听人说,奚流的儿子不简单,可是从来没有单独交谈过。今天一见,真是名不虚传。简直不像个青年人!像个搞政治的专家!我要小心。我想了想,对他说:
  〃我不懂你的意思。奚流同志的思想可能保守一点。但是,他所处的地位和我们不同,考虑问题自然要全面、周到一些。我们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说话做事出格一点当然问题不大,但我们应体谅他当领导的难处,对不对?〃
  他笑笑,一副嘲讽人的样子。〃对我爸爸的评价,我们不必统一吧!我相信你比我看得更清楚。可是你的地位决定了你不会承认事实。我直截了当地说吧,游主任,如果你不替他写这份材料,他对何老师的压制还得费一番功夫呢!他自己不肯直接出面的。〃
  我吓了一跳!他知道我要写材料了?我不自觉地把废纸篓从靠近他的地方移到我的坐椅背后,让他看不见。
  〃写什么材料?〃我装作不懂。
  〃这你就不用瞒我了,我什么都知道。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说,两眼尖利地看着我。
  是不是妻子出去讲了?这个炸头炮是会干这种事的!
  〃奚望,我真不懂,你有这么好的学习条件,好好学习,将来出国留学深造是稳拿的,为什么要管这些闲事?〃我岔开话题,恳切地开导他。
  〃上大学,留学深造,都只能为着一个目的:改造中国。我现在的所作所为都与我的目的一致。我不是一个空想家。〃
  我简直惊异了!奚流怎么会有这么个儿子?贾府里生了个贾宝玉,爱也不好,舍也不好。也是〃气数〃吧。
  〃你看,我的意见你可以考虑吗?〃他又问我。
  〃当然,任何人的意见我都是可以考虑的。〃我回答。
  他的目光飞快地在我脸上闪了一下,嘴角上出现一丝微笑。他站起身,彬彬有礼地向我告辞:〃打搅你了。意见不一定对。供你参考吧!〃
  送走奚望,我像掉了魂一样坐在写字台前。写呢,还是不写?再考虑考虑吧!想起自己的儿子。还是先写杂文,为儿子鸣鸣不平吧!
  我又拿起笔,在报告纸上写好杂文题目:《〃工作需要〃辨》。刚想写下去,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游,老奚让我来看看你!〃陈玉立来了。我连忙把刚写好的杂文题目撕下,揉成纸团抛进废纸篓里。〃县官〃不如〃现管〃,我还是要听奚流的。我永远随时准备反戈一击。奚望不赞成有什么用?叫他找他的老子算账去!
  〃玉立同志,请!你看,我正在动笔〃
  陈玉立的头脸移动到我的面前,不过是长在她自己肩膀上的。

二十六
  小说家: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会
  复杂化?人的因素第一。
  无论怎么忙,我都要去看老何和孙悦了。
  《马克思主义与人道主义》一书的出版问题在出版社成了一条不大不小的新闻,这是我原来没有想到的。
  我的头脑本来简单。一部著作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作者是一个享有公民权的公民,出版社愿意接受他的稿子,这不就成了?可是偏偏不成。半路上杀出了个程咬金,大学党委书记不同意出这一本书,印刷机还真的停了下来。天天批评无政府主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主义。政策不顶用,法律不顶用,横肚里伸出一只手来却能顶用!
  我对出版社的总编者张原来是寄有希望的。出版社的同志对我说,他很欣赏老何的那本书,对奚流的干涉也不满。他一定要奚流他们写出书面材料,就是要和奚流斗一斗〃法〃。谁知,傅部长给奚流撑腰,把游若水的材料批到他那里:〃请出版社查一查作者和作品的情况。这类问题应慎重。〃他就下令停了印刷机。他在私下里对朋友发牢骚说:〃游若水的材料算什么?断章取义,有意歪曲,甚至对作者进行人身攻击。可是傅部长的话,我还敢不听吗?他正愁抓不住我的辫子呢!万一何荆夫真的有什么小辫子抓在奚流手里,小鞋马上就会送过来,而且是水晶玻璃的!〃
  老张当然不是傻瓜,他愿意自己承担责任吗?不,皮球可以往上踢。他给省委宣传部写了一份请示报告,请宣传部以部的名义而不是以傅部长的名义下达指令。球场裁判作出手势:暂停。问题仍然悬着。
  我可真长了见识。若是有人问我:〃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会复杂化呢?〃我就会不假思索地回答:人的因素第一。怀着各种各样目的兴风作浪的人,加上由于各种各样原因胆小怕事的人,再加上硬头倔脑的人。再简单的事情也会复杂化的。
  上帝造人也真是颇具匠心。造了个何荆夫,就一定要造出一个奚流,与他相生相克;还得有个游若水和奚流相辅相成,这两个人真是一对,连名字都有内在联系。这还不够,又碰上老张和傅部长这一对冤家上下级夹在当中。还有一个孙悦,给整个事情涂上一层鲜艳的色彩,更吸引观众了。这些人缺一个,事情都会简单得多。然而缺谁好呢?谁也不能缺。
  尤其不能缺孙悦。我听说,孙悦和何荆夫通过这次事件,关系越来越密切了。这对老何确实是大喜事。真可谓〃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情)却有晴(情)〃了。一个人遇到这样的景况,应该说是正常的。我为老何感到欣慰。我祝愿这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孙悦家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许恒忠、何荆夫、李宜宁。憾憾也在家。我与他们打招呼说:〃今天碰得巧啊,一见就是几个!〃孙悦笑笑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是老许谢媒的日子。这不,'媒人'李宜宁在此。我们也跟着在老许家里吃了一顿饭。饭后就一起到这里来了。〃
  这又是一件新闻。前不久,听说李宜宁给许恒忠介绍了个对象,很有钱。想不到这么快就要结婚了。我把双拳一抱,对许恒忠拱了拱说:〃恭喜,恭喜!准备办酒席吗?我来帮忙。〃许恒忠也滞洒地还我一个拱手礼,回答我说:〃看样子免不了。我是穷光蛋,也不喜欢这一套。可是女方家庭不同意。也好么!入乡随俗,不能清高得不食人间烟火呀!我看透了,也想通了。〃言语之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之情。
  我对这件事,兴趣并不太大。不想与许恒忠往下扯。我转向何荆夫:〃出书的事有什么眉目了吗?〃
  许恒忠今天似乎特别兴奋,他抢着回答我说:〃事情越闹越复杂了。今天,奚流的儿子奚望在中文系的黑板报上写了一篇稿子,题目叫《法治还是人治从何老师出书受挫想到我们的出版自由》。不但把事情原原本本地捅了出去,还指名道姓地批评了奚流和校党委。〃
  〃这有什么不好?让群众说说话,奚流也许会清醒一点儿!〃我说。
  〃你的头脑真简单!〃许恒忠不满地对我摇着头说,〃奚流不会说奚望受了何荆夫的挑动?而且还会把孙悦牵扯进去,说孙悦是何荆夫和奚望的后台。。。。。。〃
  说到这里,他停下看了看孙悦。孙悦的脸已经涨红了。她看看何荆夫,又看看我,然后谁也不看:〃我不怕牵扯进去。我就是一句话不说,也还是要被牵扯进去的。我真希望我有力量作者何的后台,可惜我没有这样的力量。〃
  〃别这样说,小孙!我已经很不安了!〃何荆夫说,他也不看孙悦。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为什么这么拘谨和客气?难道真的被那些谣言和流言吓坏了?一定是孙悦的问题!女同志的自尊心特别强,这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老何多么需要爱情的支撑啊!所以,我想给他们鼓鼓劲:
  〃老何,小孙!不论人家怎么议论,你们自己可要拿定主意。奚流总不至于下命令不许你们恋爱吧!你们经过了这么多的波折,好不容易〃
  不等我说完,何荆夫就连忙摆手制止我说:〃老章,你扯到哪里去了!我和小孙永远是同志和朋友。〃孙悦好像没听见我和何荆夫的话。
  好吧,好吧!你们永远是同志和朋友。我真不能理解你们。看看许恒忠,人家无情人也能成眷属,偏是你们这对有情人闹不完的别扭!
  〃好吧,关于出书的事,你们打算怎么办呀?〃我不高兴地回到这个题目上来。
  〃我们正在谈这个问题。你看应该怎么办,老章。〃何荆夫似乎为刚才打断我的话而感到抱歉,说话的语气特别亲切、委婉。
  〃告到纪律检查委员会去!〃我说。
  〃纪律检查委员会照样有奚流这样的人!〃许恒忠立即反驳我了。
  〃那依你说该怎么办呢?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了?现在总比以前好得多了吧?这你不承认吗?〃我有点着急,就这么冲起他来。
  我对许恒忠是既佩服、又讨厌的。佩服的是他对问题的考虑常常比一般人周到、细致,有点老大哥的风度。讨厌的是,他一般都把事情往坏处想,给人描绘出一副可怕的景象。谁也不能说,他所说的坏处不可能产生。问题在于,他总认为这些坏处是不可避免的,人们在它面前是无能为力的。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所遭遇的不公平与老何和孙悦相比不是小得多吗?
  〃当然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建议老何上门找奚流谈谈。一方面说明奚望的槁子与他们无关;另一方面主动征求奚流对书稿的意见,表示愿意修改。这样,情况就会有所缓和。冤家宜解不宜结呀!与有权的人结冤作对总是要吃亏的。可是我怕老何不愿意。〃许恒忠是想争取我的支持吧,说话的时候一直把眼睛对着我。
  果然,不等我开口,何荆夫就说:〃不行!这不是什么个人关系问题,应该通过组织手段解决。〃
  〃可是现在,靠正常的组织渠道,你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不错,我们天天听说,现在强调法制啦!可是你们知道不知道,在C城大学,法就在奚流嘴里。妥协一下有何不可?达到出书的目的就行。你对奚流说愿意修改,实际上不改,他又不会去亲自核对。给他搬个梯子,留点面子,让他感到自己的权力有效,对你又有什么妨碍呢?〃许恒忠争辩道。
  〃你认为奚流仅仅是和老何过不去才这么干的?〃我忍不住问许恒忠。
  〃当然不这么简单。决定奚流态度的因素复杂。各种因素互为因果。如果其中的一个因素缓和或消失,其他的因素也会发生变化的。〃许恒忠立即回答了我。
  〃可是对我来说,重要的是冲破教条的束缚,而不是取得奚流的好感。我与奚流并无个人恩怨。他怎么想,那是他的问题。我可不想用个人恩怨来解释我与他之间的分歧。〃何荆夫立即作了反驳。
  我赞成何荆夫。但是应该怎么办呢?我也想不出什么方法。我问孙悦:〃把问题摆到桌面上来,要求系总支和校党委讨论,可以吗?〃
  孙悦叹了一口气说:〃谁不想这样?可是奚流不愿意把问题摆到桌面上来。他说,党委事实上没有干预这件事。不错,讨论过一次,但并没有决定什么。游若水同志的意见代表他个人,他完全有权这样做。至于印刷机停了,那又是出版社的事,我们无权过问。也许是人家纸张缺乏,也许是人家改变了计划。出版社没有请我们党委过问这件事,我们为什么去管?〃
  〃可是奚流和傅部长明明都是插了手的!〃我说。
  〃你拿到真凭实据了吗?弄得不好说你是诬陷!小人物给大人物提意见失实,这是诬陷。大人物对小人物的处理失当呢?活该!小人物本来站在低处,无所谓陷不陷的。〃又是许恒忠不冷不热的话。
  〃唉!〃我懊丧地叹了一口气。
  〃这最可怕,不能采取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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