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涛[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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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涛[梁凤仪]-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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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办公大楼时,刚好十二时。
  正要走出路旁去叫计程车,就发觉有部漂亮的白色奔驰“嚓”的停在跟前,司机伸手推开车门,且探头出来对我说:
  “我送你一程好吗?”
  是归慕农。
  没有不上车的理由,于是我坐到他身旁去,把住家地址说了出来。
  汽车在深夜风驰电掣地开着,两人都无话。
  奇怪竟连公事也不谈半句,这叫我有些微不安,老觉得这位上司难于接近。
  他的确不是个多言多语的人。
  直至快抵家门,对方才开腔说:
  “阮凯薇写了个有关赞助本城大学师生交流计划的推荐书,我看过了。”
  我的心卜卜乱跳,为什么忽然给我提起了?是因为知道我打算打通关系的意图吗?
  我不敢答腔,只静观其变。
  归慕农问:
  “你对母校的这个计划有什么意见?”
  我原本应该有一千一万句赞成的说话,趁着这个好机会说出来,可是,一张开嘴,忽尔觉得辞穷。
  实实在在地对有关这个计划的资料知道不多,胡乱吹嘘,过不了自己一关。
  于是我讷讷地说:
  “我并不清楚详情。”
  “杨启元不是来看望过你吗?”
  天!公司里头真的没有秘密。
  在下边的一言一动,在上边者都似乎能透视。
  有一点点的吓人。
  我只能够答:
  “对,所以,我很希望公司会批准赞助这个计划。”
  刚说完这句话,车子就抵埠了。
  归慕农下车为我拉开车门,说:
  “晚安!”
  “晚安!”
  当汽车绝尘而去后,我还呆呆地站在街头凝望,心上有种莫名其妙的惆怅。
  回到家去时,额外显得疲累,赶紧把自己抛到床上去,合起眼睛,只想睡。
  “那人是谁?”
  我睁开眼,见到阅生坐在床前,这样问我。
  “什么人?”我疲累地伸了个懒腰。
  “送你回家的人。”
  “新上司。”
  “就是那个姓归的?”
  我抬眼看着阅生,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
  “怎么?”阅生显然不悦。
  “你的语气并不友善。”我说。
  “凭什么我需要对他友善?”
  “凭他是你妻子的上司,一个对我们家计有帮助的人。”
  我的这句话,是平心之论,且自以为带着几分幽默,没想到竟惹起阅生极大的反感。
  他忽然地拉下了脸,就说:
  “话是你讲出口来的,原来维持我姓汤的这家人的生计是那姓归的,难怪都说今天有资格上班的女人都张牙舞爪,对老板比对丈夫宝贝,吓死人!”
  是吓死人!不过,是汤阅生的这番话吓死人。
  “你未免太过敏感了吧!”我说。
  “你如果不是站在姓归的一边说话,根本就不会反把敏感的罪名压到我头上来。”
  “阅生,你越说越离了谱。”
  我本来已甚疲累,被他这么一闹,整个人的神经稍呈紧张,反而没有了睡意。
  这使我有点生气。
  已经辛劳了十五六小时,难得回到家里来躺下休息,却无端端地吵这种无谓架,真是倒足霉头。我翻了个身,面壁而睡。
  “怎么?不高兴了,就为着我对你的归董事出言不逊。”
  嘿!我霍然坐起身来,道:
  “阅生,你这是有完没完,噜苏够了没有?让我睡觉好吗?我明天还要上班。”
  “明天上班的不只你一人。”
  “可是我总是要早上上班的,是不是?”
  “好,既如是,就从明天起分家,我不需要你负担什么家用开支,当然,我也不负担你的。”
  听了阅生的说话,整个人吓得浑身哆嗦。我禁不住嚷:
  “这样子跟提出离婚有什么两样?”
  “离婚这两个字是你说的,你记着才好。”
  我的震惊更甚。
  为什么几句急执之后,局面会火爆到这个离了谱的地步?
  多年的恩爱夫妻,吵嘴斗气不是未试过,但从没有像此次这么激烈,尤其是无缘无故,无中生有地吵起架来,还涉及到离婚字眼,真是破天荒之举。
  离婚,即使只是挂在嘴边的话,可以如此轻率、如此鲁莽、如此不介怀吗?
  我有种被逼到墙角去、走投无路的感觉。
  难道就回答阅生一句:
  “离婚就离婚吧!”
  他的语气与态度偏偏就好像想自我口中得到这个答案。
  我瞪着眼看他,再出不得声。
  唯一应付眼前困境的方法,就是走出睡房去。
  只有远离,才可以稍平彼此已撩动起来的怒气。我走出客厅,倒在长沙发上歇着。
  睁眼看天花板,人开始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
  脑海里依然翻腾着刚才丈夫那面红耳赤的、气愤而鄙夷的表情,同时也出现归慕农的影象,且渐次由模糊而至清晰。
  所见的归慕农跟汤阅生是一个强烈的对比,他温文、沉默、肃静,他的嘴永远抿紧,没有像阅生不停地开开合合,讲上几车子的话,且是毫不合理、相当嚣张的话。男人,像刚才汤阅生的表现,是并不可爱的。
  阅生从前决不是如今的这副样子的。
  想起来,从前,阅生更像归慕农,很不怒而威。
  他其实并不需要向我大声疾呼,疾言厉色,只要他盯我一眼,不笑,我自会贴贴服服地做他喜欢我做的事。
  从来都是这样的,只如今是个例外。
  这么想着想着,人就迷糊地睡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天色微明,竟发觉身上盖了一条冷气毯子。
  心上一喜,怕是昨夜吵了嘴,阅生出来客厅看我,见我已经睡熟了,不好把我吵醒带回睡房去,就为我盖了条被子。
  老早已经云开见月明了。
  才这么一想,就见菲佣莉迪走过来,笑眯眯地说:
  “太太,早。”
  “早。”我应着。
  “你原来有踢被子的习惯呢,我昨夜给你盖了被,今早看你,毯子已经跌落地上,给你再盖上了,不久又再踢跌。育智就像你,一条被老盖不牢似的。”
  我没有回话,心上像给人捣了一记。
  原来不是阅生的照顾与功劳。
  我们仍在开战之中,唉!
  “太太,要为你预备早餐吗?”
  我摇摇头。
  跑到客用浴室去淋了个莲蓬浴,就上班去了。
  抵达公司时,才七点。
  偌大的办公室了无一人。
  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机械地摊开了文件,又苦苦地埋头工作。
  什么也不要想。工作是最有效的麻醉剂。
  撑了大概半小时左右,终于把那个新公司的财政报告写完了。
  伸个懒腰,才觉得通身疲累,兼腰酸背痛。
  赶了整个星期的工,再加昨晚的一闹,只睡几小时,如何会有足够精神应付今日。
  于是,我走到茶水部去,打算给自己冲杯咖啡。
  茶水部的房门虚掩着,却见灯光。除了护卫员,怕是这部门的同事最早上班了。
  很多时我们这等高级职员会得提早回办公室来,要杯咖啡,先读十五分钟报纸,才正式投入工作,故而九点钟前的茶水部是最忙的。
  我看看表,还未到八点。
  这茶水部就已开工,可算格外勤奋了。
  顺手推门进去,因为心里准备不足,跟里头的人,彼此都吓了一跳。
  “哟!”我叫了起来。
  对方怕是为了我的微微惊呼,更恐慌了,手一松,整杯咖啡就泼泻了一半,溅在他身上。
  “哎呀!”他呼痛,显然是烫着了。
  我定一定神后,立即走过去,抓了条毛巾,就帮忙着把他外衣被溅湿的部分擦干。
  然后问:
  “烫着了?”
  “没有。”
  “你等着。”
  说罢,我冲出去,在公司的护理处寻到了药箱,翻出了一支烫火药膏,就走回茶水部,快手快脚地为他敷上了一层药。
  “不要沾水,也不用盖胶布,这药很好,涂上一会,透透气,很快就会生上一层保护薄膜,好起来了。”
  “谢谢!”
  “不谢,是我刚才突然推门进来,吓着你了,没想到你会这么早上班。”我说。
  “是的,没想到。”
  说完了这话,他就微低着头,走出茶水部去。
  我望着归慕农的背影,呆住了。
  这是个害我昨天晚上与丈夫吵了一架,整夜睡不安宁,心头翳闷不已的男人。
  可是,今儿个早上碰到了,非但没有反感,反而没由来的有一种毫不陌生的好感觉。
  为什么?
  刚认识归慕农时,对他的抗拒与恐惧都跑掉了吗?今天看到他,尤其觉得亲切,好像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被汤阅生无端端怨屈了的人。
  人的关系和感觉就是如此微妙。
  很大可能,这归慕农对我的印象始终不过不失,可是,在我的心田脑海里,就早已掀起了几场自起自落的小风暴,有过不少的刺激与震荡。不知为什么,我呆在茶水部好久,仍不晓得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去。
  眼前那杯冲好了的咖啡,差不多都被我用匙羹拌得冷了,我还是持续着同一的动作。
  这个迟缓而已经没有了意识的动作,其实是在支持着自己沉醉在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之中。
  直至到茶水部的同事上班了,见着我,说:
  “汤太太,这么早上班了。”
  我报以微笑,拿起咖啡杯,道:
  “对,今天是早了一点。”
  才踏脚出茶水部,就晓得回过头来,嘱咐同事:
  “送杯咖啡去给归先生吧!他刚才走进来打算冲杯咖啡。”
  我竟关心起他来了。
  整个上午,工作效率忽尔放缓。
  很心不在焉。
  是为了昨夜跟丈夫的吵嘴吗?阅生也真是太过分了,他跟归慕农连正面都未碰过,怎的把人家看成死对头似的?
  最怕男人无事生非,器量狭窄。
  从前的汤阅生当然不是如此令人烦心的男人,可是,现在有点改变了,是吗?
  或者,因着他无端端地发了归慕农的脾气,反而令我对这位上司的印象好转过来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之际,案头的对讲机就响起来了。
  “喂,喂!”对方说。
  我反应了:
  “是,我是希凡。”
  “哦,是我,多谢你差人送来咖啡。”
  是他?
  怎么不报上大名,只说“是我”?这两个字那么的唯我独尊、不可一世。
  然,我再没有反感。
  我知道是他。
  “不谢!”
  然后,对方再无话,就挂断了。
  他是个有礼的人。
  或者是不是应该说,他其实觉得我此举有点多余,故而也只有细意地回应,免我多心。
  两句简单的话与一杯咖啡,说起来也不过是一份偶然的相聚,竟可以想出一大番道理来,真是把自己也搞糊涂了。
  越发心情不好了,拨开了公文桌上的文件,伏案休息片刻,精神仍觉涣散,于是起身走到阮凯薇的办公室去。
  只见阮凯薇以头夹着电话,正与对方讨论公事,两只手则忙于签批文件,一边还对站在跟前的秘书慌忙嘱咐。
  “快把我签好的文件寄出。”
  说罢仍投入在电话里头那一位的谈话之中。
  端的是七头八臂,才能应付日中工作。
  其实,我也不遑多让。
  眼前的她,其实可以是我。
  忽然间像见了自己的影子,有一点点的滑稽,女人这副模样真的不可爱。
  静心一想,不难明白为什么男人在工作环境内,有那么多本事能干的女人,也感动不了他们,偏要娶一些手无寸铁、胸无点墨的无知女人,因她们最低限度没有给男人一种紧张的感受。
  商场正如战场,回到家去面对爱妻,仍似看到业务对手,真不是味道。
  妻子应该是另一副模样的。
  阮凯薇终于把电话放下,吁一口气道:
  “讨厌,这人真是有理说不通,白跟他周旋一番。商场上少了这种婆妈汉子,不知效率高多少。”
  我看阮凯薇那样不屑的表情,心中更落实刚才的联想,于是忍不住问:
  “你的那一位没有来过办公室看望你?”
  “我不准他来。”
  “为什么?”
  “见了怕他会吓死。”
  我笑,这么有自知之明。
  “找我什么事?”
  “闷!找你闲聊两句。”
  “在这个时候?”
  “午间用膳时聊聊,成吗?”
  “我有政治午餐。”
  “嗯!”
  “晚上如何?”阮凯薇道。
  我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跟丈夫闹别扭,没有心情回家去吃晚饭,除非汤阅生在下班前给我摇电话。
  他完全可以这么做,很多时,丈夫都接我下班。
  “这样吧!”我忽尔说:“我们约在中环的美国会吃饭,如果等过七点半,我们便各自为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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